眼下让姜韵头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再无心力去应付其他的人和事,若是让人发现了,她就是百口莫辩,到时候方氏抓住此事要惩戒她,她也是无可辩驳,只怕家中的长辈对她更失望了。
然而,男子既已找到这里,她完全不理会,肯定是行不通的,惹急了他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姜韵觉得这短暂的一天,是她重生以后最煎熬的日子。
她想到,昨夜在太石湖道中,若不是男子出手救了她,此刻她说不定就躺在床上了,甚至可能丧命,就当是报答他好了。
想通之后,姜韵坦然地望着男子问道:“不知壮士要找什么样的药?”
男子眼眸中夹杂着一丝打量看着姜韵,道:“止血药和金创药。”
“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药。”姜韵说着就要转身,既然决定了去做,就没有必要再扭捏踌躇了。
谁知男子却大步向前,长臂一伸直接拦下姜韵,眼睛微眯看着她问道:“不知小姐欲往何处去取药?”
不会还怕她借机逃走了吧?
姜韵抬头,挑眉望着男子道:“药都放在东梢间。”
“好。有劳小姐了。”男子收回手上的动作,后退一步站回原来的位置。
姜韵取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男子镇定从容地坐在桌旁,还给他自己倒了杯茶,正慢条斯理的在喝茶,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入侵者,反倒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
“给,药都在这里了。”姜韵把药盒搁到桌子上。
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长臂一伸把药盒拿来并打开,翻看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没有治创伤的药吗?”
她一个寻常姑娘家,身边怎么会常备创伤药呢?
“没有,所有的药都在这里了。”姜韵摇头道。
男子也不再追问,当着姜韵的面就动手宽衣,三两下就利索的解开衣服,露出结实的胸堂。
对面的姜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的呆愣住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男子动作流畅的宽衣解带,直到男子露出身上的伤口。
他的胸膛和腹部各有一道伤口,或许是时间长了,伤口处的血已渐凝固,因为距离和光线的缘故,她看不清楚伤口的深度,但是从男子身上的血腥气味,和身上的血渍,可以看出他伤的不轻。
男子从药盒中挑出个白瓷瓶,拔掉瓶塞,直接就把药粉倒在胸堂的伤口处。药粉洒落,男子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光洁的额头上青筋跳出,看上去非常的痛苦。缓和片刻,他又给腹部的伤口上药,这下痛得他浑身控制不住颤栗起来。
姜韵微微有些动容,她不由侧目。
男子慢慢缓和下来,他抬头看着姜韵,声音低沉暗哑地道:“你过来帮我上药。”
姜韵蹙眉,就算她是落难了,但也没有给陌生男子上药疗伤的道理。
男子抬眼,深沉凌厉的眼眸紧盯着无措的姜韵。
姜韵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要如何拒绝。
男子突然轻笑一声,语带讥诮地道:“昨夜小姐落难时倒不似这般介怀。”
昨夜,她的确接受过他的好意,但若非情急之下,谁愿意和他拉拉扯扯的,当然是保住小命更要紧了。
他以为激她一下,她就乖乖的听话帮他上药吗?
上辈子,她乖乖听话了一辈子也没落得善终。这辈子,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去迎合任何人。
“这位公子。”姜韵换了个称呼,她飞快地睃了男子身上伤口一眼,垂眸颤声道:“并非我不愿意帮忙,我手脚笨拙,只怕没帮上忙反而令公子伤上加伤。”
这时,锦绣收拾完净房,刚走进西梢间就看见姜韵和一个面生的男子对峙,两人一立一坐,她反应不及一下子就停住脚步。
“什么人?”男子低低地喝道,他是习武之人,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人走进屋里了。随着这一声话落的同时,他已经站到姜韵身旁,修长的五指微微拢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锦绣见状,立刻回应道:“小姐,是我。”
姜韵还处在惊中,闻言松了口气,对着男子道:“是我的贴身婢女。”说完,她又对锦绣道:“你别害怕,这位公子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救命恩人。”
锦绣连连点头,叠声道:“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男子这才重新放开姜韵,坐了回去。
锦绣走上前,悄悄地把姜韵拦在自己身后,维护的意思非常明显。
男子衣襟大敞,身上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令人胆战心惊。
锦绣脑子飞快地转起来。眼下这情形,小姐也不像被挟持的样子,还能好生生的站着,她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小白瓷上,恍然悟道,莫非他是来治伤的?
男子突然出声道:“既然你不擅长,那就让你的婢女来吧。”说着,他转过身去,露出背上那些更加触目惊心的伤口。
姜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锦绣见状也是心里一跳,只是男子说的什么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凝思片刻,转头去看姜韵小声道:“小姐,有什么事情就让奴婢来做吧。”
姜韵也不愿意让锦绣去,可要么是她要么是锦绣,今天总得有一个人要站出来的。
男子已经不耐烦了,冷笑道:“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放心,就算碰到伤口我也不会要你命的。我若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姜家搜查了一天也没能把他翻出来,夜里加强巡防也不影响他来去自如,看得出来他武技不俗。
锦绣听明白了,她连续忙道:“让奴婢来吧。”
姜韵想拦也来不及了。
男子不置可否。
锦绣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是让她脸色发白。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帮男子上药。
男子熬过那阵钻心的痛之后,又开口道:“给我寻些吃食。”
姜韵闭了闭眼,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保命,所以才不得不顺从。
再睁开眼时,她对锦绣点头。
锦绣等到姜韵示下才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二人了。
姜韵一边看男子重新把衣裳穿好,一边在心里腹诽道看来家中的这些护卫得换一换了,不然谁能在夜里安睡。
锦绣很快就去而复返,手上的红漆托盘里只有两个馒头,一碟小菜,她有些为难地道:“小厨房里只有这些吃的了。”
姜韵并不用宵夜,院子里的小厨房也就没有备吃食,这些还是丫鬟婆子吃完剩下的,但这话她不敢出说口,生怕男子不高兴还让她们重新生火做饭。
“无妨。”男子似乎并不在意,不待姜韵解释就接受了。
锦绣松了口气,赶紧把吃食都端上桌。
已经一天一夜了,他躲在庄子上不出去,想必一直没有进食,饿得狠了。饶是如此,可男子依旧坐姿端正,专注于眼前的吃食,细嚼慢咽的,动作斯文优雅,就像个翩翩贵公子一般。
姜韵见了不由眉头轻蹙。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碗筷轻碰发出的脆瓷声,气氛有些古怪。
好在男子很快就吃完了东西,起身准备要离开。
姜韵主仆二人终于盼到这一刻,于是赶紧起身相送。
和来的时候一样,男子把窗户掀开一条缝,正准备要从这里出去,但又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姜韵道:“若小姐想我早些离开,不妨再帮我寻瓶创伤药。”话落,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
锦绣长吁一口气,拉着姜韵上上下下的打量,关切地道:“小姐,他没伤着你吧?”
“我没事,他没伤我。”姜韵有气无力地道,“他是来寻伤药的。”说完又补充道:“还有吃食。”
“刚才可吓死我了,一进门就看到个面生的男子。”锦绣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说着,她想到上药时看到的那些狰狞的伤口,迟疑道:“小姐,您要帮他寻药吗?”
姜韵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点头道:“就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虽说他挟持过我,但危难时刻他也救过我。”她一口气灌进嘴里,长舒一口气道:“明天你去找张大娘,让她想办法弄两瓶金创药。”
锦绣心思缜密,作事周全,她又笑道:“明天我让小厨房再另外留点吃食,到时候问起来,就说是给珠玑备着的。”
姜韵欣慰地笑起来,打趣道:“等珠玑醒了,知道你打着她的名号行事,肯定要记上你一笔。”
锦绣不乐意,佯装跳脚的样子道:“都是为小姐办事,哪里分你的我的!小姐你莫要偏心。”
姜韵笑起来,脸上的笑容真诚和煦。
她重新回到床上,睡不着索性就靠在大迎枕上和锦绣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让你去找张大娘?”姜韵沉吟道。
锦绣“嗯”了一声,恳切地道:“奴婢虽不知为何,但既然小姐这么吩咐,就一定有小姐的道理。奴婢不敢置喙。”
姜韵想的是,锦绣机敏沉稳,她以后有很多事情要让她去办,与其半遮半掩的让她自己瞎琢磨,不如就直接告诉她,这样她遇事也好应对。
“王秉正一家原本都是在临安大宅里当差的。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夫妻二人一个是外院的管事,一个是灶上的管事娘子。”姜韵缓缓地道。
锦绣点头,道:“这件事奴婢曾听家中的老人提过。”她是家生子,一家人都在姜家当差,知道些府中旧事并不奇怪。
姜韵怅然地道:“那你可知,他们一家子为何被撵到田庄上来了?”
“听说是因为偷了先太太的东西。”锦绣脱口而出,她沉思片刻,狐疑道:“他们一家子放着体面的日子不过,却要去偷先太太的东西,觉得有些奇怪,而且我看张大娘也不像是那样的人。”
这样简单的事情,连锦绣都能看出蹊跷,姜韵不相信大太夫人会看不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局罢了。
姜韵望着头顶的承尘渐渐陷入回忆。
当年,方氏进门后,接管内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威。
张大娘,就是得罪了许妈妈的儿媳妇,被栽赃陷害的,说她手脚不干净。张大娘当然是抵死不认,方氏也很生气,觉得张大娘不知悔改,当即就说要报官,让官府来查。
方氏也想顺便杀杀那些人的威风,于是很多事情就睁只眼闭只睁的装作不知,由得她们去折腾。
大太夫人觉得事情闹大了有损姜家的声誉,又考虑到王秉贵这些年在府中都是尽心尽力,于是她出面拍板,把王秉贵一家遣到庄子上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修改了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