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是怀王府的人点燃的。”
魏郯私宅,魏十九垂手单膝跪在堂中。他脑袋上扎着白纱,一条手臂歪歪被竹条固定了挂在脖子上,被熏得漆黑的脸还未来得及擦洗,血渍凝结在上面。
“属下亲眼得见,那火是从怀王外院烧起来的,数个方位几乎是同时着火,一直烧进内院,才引·爆了怀王寝居中藏匿的火·药,绝无可能是意外。”
“将火·药藏在自己寝居里?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堂中有人啧了一声,却是魏郯的盟友严拾美。
他着一身丁香色斜领大襟广袖袍子,自腰胁往下以银丝绣着繁复华美的吉兽祥纹,腰佩百兽贺春纹样的白玉壁,手持薄银贴花白竹折扇,行动之间端雅风流、贵气逼人,同这堂中从火场逃生的灰扑扑的众人产生了极明显的对比。
严拾美瞧了一眼主座上正闭目养神的魏郯,接着问道:“怀王的尸首,可找着了?”
“已找到了,”这回答话的是魏五,他身上没见明显外伤,只是染了些脏污,“在外院一间角屋中寻到的,尸首没完全毁坏,验了尸首上的旧伤和牙齿,确是怀王无疑。”
严拾美又问:“那王府中可有活人逃出?”
魏五摇了摇头,极肯定地说:“没有。从火场遗留的尸首和残肢来看,怀王府内所有的护卫、小厮、厨娘和管家都包含在内,就连怀王亲信——护卫首领梁竟的尸首都在大门附近寻到了。这几日来,东厂日夜都有人值守在怀王府外,确定在起火前后无人出府。”
严拾美思忖片刻,缓声开口。
“老东西这一招,实在是阴险。其一,炸了王府就没有证据,就算咱们放进去的是龙袍,也留不下半片碎布;既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又有理由能让阚淩早日进京,顺顺利利地继承爵位。”
“其二,昨夜城东可有不少百姓瞧见,爆·炸之时督公正领着东厂的人出现在王府门口,如此一来,怕是对督公的名声有损……”
“你觉得本督的名声还能更差?”魏郯忽然出声,讽笑一声,“又或者,你以为本督在乎这个?”
严拾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市井百姓不足惧,就怕朝中那些怀王旧党借机生事。言官文臣必要闹一阵暂且不提;王爷死了,世子总要回来奔丧,官员吊唁时在那灵堂前齐刷刷一站,难免有几个对上眼的。”
“无妨。”魏郯掀起眼睑,瞳仁中露出一缕幽暗的光。
“就怕他们没机会对上眼了。”
等到严拾美离开了私宅,也没见魏郯去休息。
他领着魏五魏七从大堂走出,转了两道游廊,却是来到了私宅内的偏厅。
魏郯自当权以来,大肆敛财,这私宅造的是雕栏玉砌、美轮美奂,即便只是一个小小偏厅,其间装潢摆设亦颇为精美贵气。
而此时这华美的偏厅之中,却躺着一个全身污黑、缺了一侧手脚的男子,显然也是昨夜自王府火场中受的伤。
满地的焦灰和血迹让魏七吓了一跳。
“千……千岁大人。”男子见魏郯一众进了偏厅,挣扎就要起身。
魏郯摆了摆手:“伤成这样,倒也不必行礼。”
魏郯浅浅扫了一眼男子残缺的手脚,道:“你为本督做事废了手脚,本督亦不会亏待你。御医已经在路上了,到了之后会即刻为你诊治;先前承诺的金子也会翻倍,定保你一世富贵无忧。”
男子焦黑的脸上露出喜色,连声音都多了几分气力:“多谢督公大人!”
魏七瞥了一眼这残缺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容貌和声音有些眼熟。
他手肘捅了捅身侧的魏五,递给他一个狐疑的眼神。魏五斜睨他一眼,下巴微抬了抬,却是指向了窗外的一丛芦苇。
芦苇?
魏七灵光一闪,脑中出现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模样——竟是那个“一苇渡江”!
他昨夜也在怀王府么?干爹何时让他替他办事了?
魏七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番——这“一苇渡江”的称号日后便要在江湖中绝迹了。
耳边听得魏郯开口:“本督将你留在此处,是为了问清几件事。昨夜你都瞧见了什么,仔细同本督道来。”
“一苇渡江”有气无力地缓缓开口,从他所述,魏七这才知晓事情的全貌。
潜入怀王府安置密信一事,魏郯本就没打算交给黎星。
他备下了真假两封密信,假信交由黎星,利用她的一身本事打开通向王府内院的路径;再由“一苇渡江”携着真正的密信,借着黎星的动静潜入,寻机放置。
昨夜黎星放浓烟入王府之后,“一苇渡江”便也顺势潜入,跟在毫不知情的黎星后头,利用她所造成的混乱吸引王府护卫,自己则将密信藏匿于怀王府的书房。只是谁知他刚将这事办完,正赶上怀王命人纵火,一时逃脱不及,便才成了如此模样。
“你放密信的时候,黎星在做什么?”魏郯听完他的叙述,问道。
“她正被人缠住,”“一苇渡江”肯定道,“怀王府中的机关布置非同一般,若非有黎星在前趟路,只有我独身潜入,怕是连炸·药都用不上,我便没了性命。我借着她放的烟雾进了内院时,听见她正与一高手相斗——应当就是先前千户大人提过的,王府护卫首领,梁竟。”
“院中浓烟密布不见五指,你如何确定那人就是梁竟?”魏郯皱眉。
“这……”“一苇渡江”犹豫片刻,”……黎星轻功非凡,那人一度与她交手势均力敌,整个王府除了梁竟,怕是无人有此本事。”
出了偏厅之后,便有人通报御医到了。魏郯点了点头,没让人往偏厅领,反倒是让御医径直先去了内院。
魏郯看了魏五一眼,后者便立即会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督公放心”,便转身又回到了偏厅内。
只听屋内刀锋出鞘,随后便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闷哼,与此同时,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亦同时响起。
等到魏五再出来时,偏厅中的人便已没了半点生息。
即便是这事见得多了,魏七仍不大适应。他缩了缩脖子,想起如今内院里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干爹,那黎星是否也……”
“她知道得太多了。”魏郯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可她救了干爹……”
魏郯拂了拂沾灰的窄袖,半晌才垂眼淡道:“那就再留她几日,为她治伤,也算是本督报了恩。”
作者有话要说:黎星(气呼呼):我可听说别人文里的报恩是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