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错愕地盯着房内的双生子。
这是什么情况?
“只有自己一个人,夜里很难入睡?”魏郯阴恻恻的声音在此时传进耳朵。
黎星张了张嘴,颇有几分心虚地说:“……这事我可以解释。”
“黎姑娘房中有何人,同本督解释什么?”魏郯冷笑一声,“瞧姑娘精力颇盛,想必派遣御医也是多此一举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便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
黎星本想追上前,可刚动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瞧着魏郯跨出院子,将院门摔出了一声巨响,随后便听见一句“乌烟瘴气”隐隐从院外传了进来。
直到魏郯的马车声远了,她才转过身来。
“你们觉得,他刚才是生气了吗?”黎星思索无果,便问向了仍然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那对双生子。
双生子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好像有点?”
“我觉得是生气了。”
黎星闻言勾了勾唇,心情大好。
她随手解了腰上的烟枪,示意双生子先给自己点烟。等到舒缓地呼出了一口烟气之后,黎星将眼前这对乖顺漂亮的双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似笑非笑地开口:“绮娘让你们来的?”
“是,绮娘让我们今夜来服侍阿星姑娘。”其中一个回道。
“我俩都还未经人事,来前已经洗净了身体,阿星姑娘放心。”另一个添上一句。
黎星“啧”了一声:“倒是挺会挑时候。”
这对双生子摸不清黎星的性子,听不出这话是讽刺还是真心。他们开门的时候,意外见到她竟还带了一个男子回来,虽然夜色昏昏瞧不清男子是谁,但是就凭他对待黎星的态度,双生子两人也大概推测出他们大概今夜是坏了黎星的好事。
这两人一母同胞,心有灵犀,当下便同时发问:“那阿星姑娘还要我们服侍吗?”
黎星嘬了口烟,径直走进了屋子。
“来都来了。”
“进来吧。”
第二天黎星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黎星支起身子,如平时一般先点了一管烟,却没抽,等着那甜腻的烟草香将屋子充满了,这才算是清醒了些。
她披了袍子,简单洗漱后,想起来房中还有别人。她走到外间的罗汉床前,看见床上睡得歪七扭八、搂抱在一起的双生子,用烟锅敲了敲桌子。
“该起了。”
昨夜魏郯说话算话,果然没派御医过来。等黎星收拾好,和那对仍然迷迷瞪瞪的双生子一块出房门的时候,却见到院中已等候了许久的小宦官。
“请黎姑娘随小的赴缉事厂,督公大人有请。”
东厂设有私刑狱,缉事厂西北角,找人特意算过,乾金肃杀凶地,掌刑狱杀戮一众大小事。
审讯用刑,一向是东厂最拿手的本事。而自魏郯当权以来,推行峻刑严法,东厂更是成为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刺客、反贼、重犯、罪臣……凡是案子过了魏郯的手的犯人,几乎都要走一遍东厂。尤其魏郯上位的头两年,权柄把得极紧,京中朝中的案件事无巨细件件都要过问,甚至于出现了大理寺门可罗雀而私刑狱人满为患的情景。
与此同时,由于用刑严酷,东厂的恶名亦越来越盛——所有人都知道,从未有人完好无缺地走出过东缉事厂的大门;即便是侥幸从私刑狱中活下来的人,对于私刑狱此地,亦只有“人间炼狱”这一个词能够形容。
魏郯,便正是这炼狱之中,最令人胆颤的恶鬼阿修罗。
此时的魏郯,正站在私刑狱的院中,手中黑油油马鞭轻晃着。
他的身侧,两张高椅上半蜷着两个人。暗红色的血渍溅上了他们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再湿,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两人的脸色都青得可怕,眼下乌黑、双颊凹陷、发髻凌乱,才仅仅一夜过去,就几乎失了人形。
——是昨夜筵席上的吴伯栩和徐沛。
两人一夜未睡,虽身上未被用上半点刑罚,魏郯却让他们一直坐在旁边,从昨夜到现在,整整六个时辰不教他们阖眼。
当然,他们也没法阖眼。
——他们目光极力避开的位置,院子的正中,从昨夜到此刻,一直都立着一个十字刑架。
那刑架上,挂着一个暗红色的人。
不,倒也不能说是人了。
那人身上的衣裳碎了大半,带刺的钢鞭几乎将她身上的皮肤全刷了下来,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女人;她的手指头被斩断了,光秃秃的手掌被钉在木架上;膝盖的位置,髌骨被剜掉,露出两个森白的大洞。
刑架之下,大泼的血水流淌着沁进了地砖乌黑的缝隙中,同过往不知多少人的血液混杂相融。
女人的脑袋软绵绵地垂着,气息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
“将她泼醒。”魏郯神情无动于衷,对于眼前的情景显然早已习惯。
身后的魏五得令,应了一声。他挥了挥手,边上等待的厂卫就提着早已准备好的水桶,毫不留情地泼向了女人的脸。春寒还未过,冰凉的井水砸在院子里,平添了一股幽深的寒气。离刑架更近的吴伯栩被这冷气一激,浑身颤栗,惨白的嘴唇哆嗦着。
女人脸上的血迹和乱发被泼开,露出发青的一张脸——正是昨夜在霜余坊为魏郯倒了毒酒的伎子。
“还不肯说话吗?”魏郯凉飕飕地说,“倒是一条好狗。”
女人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乌青的嘴唇动了动,朝魏郯的方向唾了一口,而后者连动也没动。
魏郯看着她充满怨毒的双眼,缓缓摩挲着手中带血的马鞭。
那口带血的唾沫落到脚边的时候,他嘴角溢出一丝残忍的轻笑。
“骨头挺硬。”
说罢,他悠悠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蜷缩在高椅的吴伯栩身上:“吴大人,可否帮本督一个小忙?”
“啊?”吴伯栩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惧地面对魏郯。他眼看着魏郯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伸手从魏五的腰间拔出了刀。
“麻烦吴大人,帮本督卸下她一条腿骨吧。”魏郯将刀递给他。
吴伯栩再坐不住,从高椅上摔了下来。
“督公,她来了。”
吴伯栩惨叫着被绑上刑架时,魏五在魏郯耳侧小声禀报。
刑架上的女人在自家主子被揪出来的时候,就已绝望得彻底昏死过去。她已没了作用,此时便被厂卫们粗鲁地从刑架上掼了下来,如同对待被宰的猪豚,随手就被扔到了一边。殷红的血和着破碎的骨肉从她身上缓缓剥落,流到地砖上。
微凉的日光正落在头顶,映照着这修罗场中满地的血痕,湿漉漉地浮起晃目的金辉。
浓重的血腥气让院子显得越发阴森。
想必任何一个人瞧见此番情景,都会害怕得哆嗦吧?魏郯心想。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已经吓晕在椅子上的徐沛,再扫过角落里正捂着眼睛不断干呕的魏七。
——那女人当然也不会例外。
他的唇角提前带上了嘲讽的轻笑,甚至含着一丝得意。
他几乎有些期待,期待那个放肆无礼、乌烟瘴气的女人脸上会出现怎样害怕的神情。
然后他视线往上——
黎星盘腿坐在墙檐上,手上正捧着不知从哪来的一撮瓜子。
她朝自己笑着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魏郯:失策了,居然没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