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黎星一根手指压住魏郯的嘴唇。
魏郯的脸因震惊泛起了微红,他用力拉开黎星的手,低喝出声:“滚下去!”
霜余坊的雅间置的是矮席,魏郯坐姿端正,两腿盘坐在软垫上,黎星一屁股坐到他腿上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现在想要将她推开,两人的身子正紧卡在席案和凭几之间,若非黎星主动起身,他分毫都动弹不得。
不说他当权以来,人人都因惧怕他阴鸷狠辣而不敢靠近,就是从小到大,也没人跟他挨得这样近过。
女人的身体倚在他怀里,薄如蝉翼的红纱几乎什么都遮不住,魏郯能感受到黎星柔软的肢体倚靠着自己,温热的体温穿过衣裳,渗透进他的皮肤。
他心里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像是厌恶,却又好像夹杂了一丝异样。
他向来觉得自己厌恶别人的靠近,更厌恶有温度的皮肤接触。可当真第一次跟人靠得这样近的时候,震惊有、荒谬有、怒火有……可想象中应当有的恶心却并未出现。
魏郯攥紧了不知为何有些发麻的手心,试图将脑中那丝异样压下。
他侧过头,不耐地朝魏七递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拖出去。
可魏七刚上前半步,她却突然凑近了魏郯的耳朵。
“有人要刺杀督公。”
魏郯伸手,阻住魏七的行动:“是谁?”
黎星低声道:“还不知道,我在后间听见有人在谋划刺杀。”
魏郯眉心蹙起,视线在席间众官员的身上逡巡一番,胸腔里的怒意渐渐平复下来。他目光重新回到黎星身上,一低头便不可避免地被一大片白生生的胸脯晃了眼。
他移开视线,压制住心头那股似乎愈演愈烈的异样,语气中含了几分嫌恶:“所以你就穿成这样混了进来?”
黎星顺着他的眼神,拽了拽身上偷来的纱裙。
“督公也这样觉得吧?这身衣裳可太不衬我了。”
这是衣裳衬不衬你的事吗?
怒意冲向脑门。
“先从本督身上滚下去。”他冷着脸,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
出乎他的意料,黎星什么异议都没有,只勾了勾唇,就乖顺地从他腿上滑了下来,坐到了软垫上。
“事急从权嘛,为了督公安危,我只能先混进来。”说着,她从席上夹了一块芦笋递到魏郯嘴边,“还请督公谅解阿星。”
见黎星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魏郯的愠意渐渐缓和,他看了一眼那块喂到嘴边的芦笋,嗤道:“本督东厂数百厂卫,霜余坊门口三重守备,用得着你担心本督的安危?”
黎星听出魏郯语调放缓,心知他怒火来去都快,暗暗一笑,便继续柔声轻道:“蚍蜉何能撼树?区区刺客自然更难伤及督公。我知道督公不需要我保护,可却也挡不住我的不安心。”
不知道是黎星话说得太诚,还是眼神太清澈,一时间魏郯竟分不清她说的是不是假话。
正是魏郯愣神的这一瞬间,席上做东的滇南布政使徐沛举杯上前。
徐沛常年驻守滇南,染了一口南境口音,音调平仄抑扬浑浊,本身就让人不好听懂;再加上他性子啰嗦语速也快,一句话东拉西扯半天也听不着重点,魏郯容忍着听到了最后,好歹是连蒙带猜的明白了徐沛的意思。
蒲甘去年冬天闹冰灾,不仅冻死了数千百姓,更连国库的存粮和预备春种的种子都废了大半,如今蒲甘国内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这就是今年开春时蒲甘朝贡如何都凑不够数的原因。
“不仅蒲甘,我大盛边境亦受了冰灾,幸而有督公大人英明,自前年起始下令南境大力开垦林地、去岁又开放了商路,此次冰灾来袭咱们盛朝才能无恙,”说着,徐沛一脸感叹地行了个大礼,双手举着酒盏奉到魏郯面前,“督公大人当真英明神武,得督公执政,实为我盛朝之大幸、万民之大幸啊!”
魏郯却并不接酒。
“开垦林地、开放商路皆是圣上下旨,本督不过行辅佐摄政之职,何德何能能受徐大人的大礼?你我皆是为朝廷办事,徐大人这酒,该在早朝述职时敬给圣上才是。”魏郯话中带刺,语调中的轻慢更是毫无遮掩,嘴上说着这礼不该受,可眼见着徐沛都躬身下拜了,他却动也未动,丝毫没有阻拦。
徐沛三年才进京述职一次,对魏郯性格行事虽有所耳闻,此次却是第一回见着面,从没亲身感受过这位当朝权宦的阴晴不定;加上他本就不善于察言观色,当下听了魏郯所言,实在也摸不清魏郯是什么意思,徐沛当即朝身侧的严拾美递了一个求救的眼色。
严拾美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同徐沛父辈旧年有些矫情,今次亦是受他所托当了中间人,将魏郯请到了筵席上。此时见徐沛吃瘪,倒也不能不管。
“督公这玩笑开的,有些过分了啊,”严拾美圆场,“圣上今年才满十四,可到不了喝酒的年纪。督公摄政以来功绩卓著,受这一杯倒也应当。”
“严大人说的是,”徐沛再次奉上酒盏,陪笑道,“若非督公大人辅佐,我大盛岂能得如此盛世?这盏酒敬予督公,既是敬我大盛山河、亦是敬圣上励精图治、督公辅佐贤明。”
魏郯不冷不热地看着徐沛,漆黑的眼瞳中瞧不出情绪、脸上亦没有表情,直看得徐沛奉酒的手哆嗦了起来,他才慢吞吞地接过了酒盏。
“徐大人此番设宴,怕是不仅仅只为了敬本督一盏酒吧?”魏郯手腕轻摇,微微晃动着盏中酒液。
徐沛咽了咽唾沫,道:“的确是……有一事想要……”
魏郯盯着他。
“……蒲甘冰灾影响虽不大,仍也教南境耕地损坏不少;年初督公大人批了折子,倒是往滇南加运了北方春种,可说到底南北气候大异,按照往年的经验,北方的种苗在南境极难种活,今年的收成怕是不往年要大大不如,如今刚开春还看不出苗头,一旦到了秋季收成时,百姓收获的粮食定然不够……”
徐沛啰啰嗦嗦听得魏郯着实不耐,当即便打断了他:“依你所说,该当如何?”
徐沛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下官以为,当开商路,从九真买种。”九真亦是盛朝南境边缘的藩国,同蒲甘接壤,气候与南境相仿,此两地虽分属两国,相互之间却离的很近、贸易往来也频繁,盛朝百姓多以为这两地都隶属一国。
魏郯眯了眯眼:“去年不是已开放了滇南的商路么?”
徐沛摇了摇头:“滇南多山多丘陵,商路即便已经开放,由于地势险难,两国贸易至今也成不了气候。下官……下官此次回京,一则为述职,一则亦是为了上禀此事——希望督公大人能批了下官的奏折,开放黔州往九真的商路。”
“黔州地势平坦,商路更为通畅。从九真来我朝的商队,绕过梅里山,正也能经过滇南数镇,解我滇南短缺春种之忧。”徐沛目光诚恳,连话也说得顺溜了许多,“更何况,臣听闻,黔州境内受冰灾亦颇为严重,尤其平南、渚城两地,冰灾更是损了八成以上的耕地……”
“说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语。
“平南去年根本没有冰灾。”
作者有话要说:走一波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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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心。
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