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桥形神憔悴,迈着沉慢的步伐进了屋子。他艰难地站直,向成澜行礼,又向江月行礼。
江月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受叶之桥的礼了,她赶紧侧身,稍稍避开。
“江姑娘,成公子,”叶之桥声音发涩,态度恭敬却十分有度,说道:“叶某有一事相求。”
成澜知道他想求什么,便说道:“叶庄主,叶之梁就算走投无路,现在也不会伤害叶小公子。我会全力救他。”
叶之桥点头道谢:“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虽然不认我,但……这些年我的确亏欠他许多,我现在这副模样,没有本事将他救出来,我也不愿意与我的兄弟交手……只求成公子和姑娘,能帮一帮他,若不能……就听天命吧。”
江月默然不语。
叶之桥看向她,问道:“我为姑娘把了脉,发现姑娘曾受过很重的内伤,不知姑娘可有脉案,如果我看了,或许会知道该如何解决姑娘真气相冲之困。”
江月心想,自己的脉案或许都在柳扶风那里,她摇头:“我没有脉案。”
叶之桥和蔼地看着她:“姑娘可懂人体穴位?”
江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学过,但下意识知道自己懂的,便点头:“知道。”
叶之桥欣慰,从袖中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来,那破布上写写画画,不知道记载了什么。
叶之桥:“这是我被困之时闲来无事所写的,既然姑娘懂得人体穴位,就能看懂这些。”他将破布抛给江月。
如果是递过来的,江月或许不会接,但他抛过来,江月就下意识接住了,问:“这是什么?”
成澜说道:“是好东西,你只管拿着就是。”
叶之桥见她把那块破布叠好了,松了一口气,说:“我那兄弟的指法出神入化,只怕寻常人破解不得,我现在教几招破解之法,你们学了,或许能与他交手。”
说着,他找了处位置坐好,开始演示指法。虽然没了内力,但基本的招数还在他心中,他现在不求有人能将招数和心法融会贯通,能将指法形式学会就好了。
江月对这叶家指法没兴趣,但看了几招之后,便觉得有趣,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叶之桥一边演示,一边说道:“第一招,拨琴式,这一招重在稳,认穴准。”
他出手很快,指尖若拨弦撩琴,虚空几点,就仿佛点准了人体的穴位。
胜寒在一旁看呆了眼:“有些快。”
叶之桥抬眼,见成澜只是看着,似乎没有兴趣,倒是江月若有所思。
“江姑娘可看清了?”他问。
江月因练了五灵决,眼力本就要好一些,她回忆着方才叶之桥的动作,自己模仿了一遍,问道:“是这样吗?”
胜寒“噗嗤”一笑:“叶庄主出手如兰似凤,你使的是什么,烫伤的鸡爪吗?哈哈啊……”
成澜微怒:“胜寒,出去守门!”
胜寒埋着头出了门。
叶之桥却对江月赞许有加:“这指法的确更适合女子来学,江姑娘眼力极佳,看得清我出招,学起来应该很快。方才你那招已经有些样子了,不错。”他抬头轻叹,眼眶微红,“我归云庄落到如此地步,我还以为叶家指法会失传,没想到还能遇到你,真是……”
他自顾唏嘘了一会儿,又继续演示,说道:“其实叶家指法,只有八招,所谓的第九重心决根本就不存在。这些指法,看似单一,其实可以组合变化,形成无数的指法招数,单看所使之人如何融会贯通。”说着,他接连使了几招,问道:“姑娘可知我方才出的是哪几招?”
江月说道:“第五招拨云见月、第三招灵蛇出穴、以及第八招有凤来仪。”
叶之桥双眼雪亮:“不错不错!”他又演示了几遍,说道:“我最擅长将方才那几招贯通为一招,这几招重在稳这一字。你今后可以多琢磨,形成你自己的第九重心决。”
江月凝眉:“我自己的?”
“不错。”叶之桥口吻有些沉重,“任何一门心法武功,学会只是入门,重在形成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见解。这也是叶家心法第九重心决的要诀。但是我那兄弟和他的儿子叶凡领悟了这么久,都没有领会到要义,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第九重心决,他们一直以为,是我故意隐瞒了第九重心决,便一直困着我。殊不知……”
成澜说道:“这世间到底庸人比较多,叶庄主不必烦恼。”
叶之桥哂笑:“的确,这世上哪会遍地是习武奇才呢?大多都是如此的平庸之辈而已。”
江月倒也没想那么多,先练几招,到时候能唬人就行,“既然能自己悟出第九重,那你何不直接告诉叶之梁和叶凡?”
叶之桥无奈又伤心:“我说了,可他们不信。”
江月欲言又止,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就转了话题:“没了内力心法相助,这一招一式的力量……”
叶之桥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内力固然重要,但指法招式才是基础,若运用自如,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如何能破解了叶之梁的指法?”她问。
叶之桥却沉默了,呆坐着不动,迟迟没有亮招。
江月与成澜对视一眼,她便也不再追问。那叶之梁毕竟是叶之桥的亲兄弟,他已经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侄儿死于潭水之中,难道真的愿意亲手教出一个人来去杀自己的兄弟?
一边想要救自己的儿子,一边又不愿伤了兄弟,叶之桥的痛苦和纠结无人能懂。这也是他这么些年,能被困于阵法之中的一大原因。
果真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啊……
叶之桥终究没有教会江月破解之法,因为周叙等人已经解了毒,几个世家家主朝这边过来要亲自向成澜道谢。
成澜客客气气地还礼。
影圣庄庄主率先站出来,拱手说道:“贤侄,起先我们并不知那叶之梁竟是这样的小人,我们也是被他骗了,又受了他威胁,才不得不和他合作。看在我们都是宁州人的份儿上,万望你替我们说说好话。”
成澜迟疑着,看向公孙堂:“公孙大人,小生斗胆,想替诸位叔伯求个情。”
收服宁州世家人心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年轻人抢了风头,公孙堂立即说道:“诸位放心,我回京之后一定向圣上禀明实情。”
公孙堂的话说得缓和,世家家主们推测朝廷也不会一竿子把宁州的世家全部打死,稍稍放心之后,有人就问:“叶之梁让我们来归云庄,一定有所戒备,不知我那小儿如今在哪里。”
的确,叶之梁虽然请了世家家主来,甚至想要离间朝廷和宁州世家,但他也不会完全寄托于此。所以,世家的那些公子千金们,就成了叶之梁手头的筹码。眼下程梓等人,也不知被叶之梁关在了何处。
成澜说道:“定还是在归云庄内,现在归云庄群龙无首,诸位叔伯的武功已经恢复,不如趁安排人趁机去找一找。”
影圣庄庄主立刻赞许:“不错,何况还有前……前任庄主在,他定然知道何处是最好的关押之地。”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叶之桥,叶之桥本一直当个影子,当众人如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后,他才被烫了般醒过来。反应过来众人在说什么后,他说道:“归云庄内有一处地牢,可以让杨明带诸位去看看。”
如果杨明没有中毒,只怕早就在叶之桥身边鞍前马后了。他本想解毒之后,就回到叶之桥身边,可是叶之桥一直留在房中与江月等人说话,杨明便一直没有机会。
杨明听到叶之桥的吩咐,当即活过来似的,立刻遵命,带着几个世家家主往秘密的地牢去了。
公孙堂却是不愿让人抢先找到叶之梁,也赶紧带着人去了,周烈回过头看了江月几眼,脚步略微迟疑后,也离开此处。
江月狐疑地盯着周烈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说道:“那懿王的三个亲卫,其实是他杀的。”
成澜点点头:“杀人嫁祸,栽赃归云庄,再丢掉宝物,借朝廷之手毁了归云庄。”
周烈是周家的人,也算是懿王一派,的确不愿意坐视归云庄在宁州独大。
江月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刚才周烈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敏感,总觉得那眼神中带着杀意。
不,不是她敏感了……如果栽赃归云庄是周烈所为,那她和江老夫人被卷进来,也多半是周烈设计的。江月怀疑,周烈此人不仅想毁了归云庄,多半也在打她和江老太的主意,到底了为什么?
一时间江月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她摸了摸腰间残破的柴刀,皱了皱眉。
成澜说道:“归云庄里有兵器库,你不妨去看看,选一把自己喜欢的刀。”
江月摇头:“那些刀我用不习惯。”兵器库里的刀的确是好,但她习惯了砍柴,用柴刀最顺手。她与成澜交代一声,就跳到最近的厨房,从柴火堆里摸到一把顺手的柴刀,提着回植杖院。
叶之桥等江月离开之时,才与成澜说话:“杨明……”
成澜很坦然地说:“是我找到了杨明,说服他与我里应外合。”
叶之桥苦笑:“我没想到,我只是顺手救了他一命,他就这样记着,还肯这样为我冒险。”
成澜说道:“你不止救了他的命,还教他武功,让他留在归云庄做事,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你失踪之后,他虽然表面承认叶之梁的庄主之位,甚至为了取得他信任做了许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但他一直在暗中找你。但他做事太过小心谨慎,又怕被叶之梁发现,所以一直束手束脚,毫无所获。直到我将你的消息告诉他,他才信任我,才答应我与我配合。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救你而已。”
叶之桥:“难为他了。”
成澜不置可否。
江月提着刀回到院中,顺手砍断一根木栅栏练手:“呵,这柴刀好使。”
成澜指着另一旁的栅栏,说道:“这栅栏设计得不好,你顺手将这边的也砍了。”
江月挥了挥刀,偏不听他的话,找了块石头磨刀。
胜寒听着磨刀声觉得牙酸:“真是暴殄天物,那是一块难得的汉白玉。”
江月:“磨了我的刀,是它三生有幸。”
成澜附和:“磨得好,这石头太丑,我看着也觉得不太顺眼。”
胜寒气鼓鼓的,小声嘟囔道:“公子被她抱了一回,就要这么将就她了吗?”他内心惶惶,也想抱一抱公子,可是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