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仔细琢磨李康的话,心头的疑惑更深。
以妙妙和柳扶风之言,江老太是被人强行带走的,为何到归云庄时却变成追人了?强行带走江老太的人是谁?难道这人故意引江老太来归云庄?此人眼下又在何处?
小丫头带她去换了干净的衣裳,李康又带着她去见江老太。
好歹是曾经江家家主的母亲,江老太并没有受到苛待。她被看守在一间专门关人的屋子里,屋子没窗,只有一道小铁门。
江月和李康到了门外,亮出叶之梁的手令,看守的人这才开门。
“我一个人进去吧。”江月对李康说。
江老太时常处于疯癫的状态,清醒的时候很少,疯闹起来可能伤人,由江月一人进去会好一些。
据说江老太原本是一个和蔼近人的老太太,生平没什么好爱,只是最喜欢自己那头黑发,总爱讲究地簪头,用喜欢的头油。可江家覆灭、唯一的孙女重伤昏迷,江老太的黑发就染了雪。
屋子有些黑,但江月一进去,就看见江老太灰白的发。江老太缩在有光的地方,拿着针线往自己的衣服上戳,嘴里还念念有词。哪怕江月不细听,也知道她一定有精神恍惚了,总认为自己在给儿孙缝衣裳。
江月走到她身边,江老太猛地回头,眼底露出凶光:“狗贼,还我江家老小的命来!”
说罢,手中寒光疾雨射出,直刺江月面门。江月醒后的两年多来,每日每夜都要和江老太见招拆招数次,就算没有提前防备,也能顺利避开袭击。
江老太挥完了针,找不到其他武器,干脆饿狼似的扑过来,企图用拳头暴揍江月。铁一般的肉拳虎虎生风,裹挟着真气猛袭江月面门。
“又来了,”江月无奈一叹,快速在密集的拳头攻击中躲闪腾挪,累得出了一身汗。
不知是江老太的拳头太快,还是江月拆招的速度太快,两人的身影几乎成了残影,狭小的房间隐隐发出□□,墙面都扑簌簌掉了一层灰。
江老太毕竟上了年纪,体力耗得很快,江月瞅准机会,使出一招“青燕入云”,燕子掠水似的从江老太头顶飞过,同时挥出几枚银针,刺入江老太穴道。
这一套针法,是柳扶风为缓解江老太疯癫暴怒所创,很管用。江月得手后,站在一旁调节气息,仔细观察江老太的情况。
江老太很快平静下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江月连忙扶她坐在蒲团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许是累了,又或许是没睡好,江老太的双眼活像两颗快坏掉的龙眼,在抬头看清江月时,突然一亮,神采奕奕。她立刻抓住江月的手,哽咽道:“英兰,英兰你来了啊,快看我给风儿绣的衣裳,合不合身。你怀着孕,不要累着了……”
江月叹息,江老太不仅因为灭门巨变而发疯,而且还不认人了。她偶尔会把江月认成江风的妻子。意识清醒时,倒是认得江月,但大多时候都是逼着江月练武,对江月拳打脚踢、刀砍斧劈都是小事。
江月顺着她的话说:“您绣的衣裳合身得很。您忘了您还给月儿绣过衣裳吗?”
江月的衣服也会惨遭江老太毒手,被绣得满身花花绿绿的补丁。
“嘘!”江老太把干枯的手指竖在唇边,“不要让人听见,我绣的东西天下无双。”
的确天下无双,那些衣服除了江月敢穿没人会喜欢,连妙妙都嫌弃。
趁着难得的机会,江月开始引导她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您不是在家吗,为何会到这个地方来?”
江老太顿时绷紧身体,扎进她穴位的银针开始发颤,她眼底充满了悲恨:“我知道是谁杀了我的风儿!”
江月问:“是谁?”
江老太开始挣扎,似乎是想立刻出去□□。江月轻轻按住她:“别急,报仇的事交给月儿,月儿一定会苦练武功,你告诉月儿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江月苦练武功报仇,似乎是江老太潜意识里的精神支柱,她好似一下子就灵台清明了,语无伦次地说:“有人来我家,要抢我的东西,我不肯给,他就要带我走。我听他说,他知道江家的仇人是谁,就一路跟着他。然后我就到了这庄子外,那些人却不见了,我只好进庄子找,他们不让我进……把我关在屋子里。”
她扣住江月的手,江月卷起袖子为她擦泪,柔声问:“然后呢?你为什么半夜跑出去?”
如果不是江老太身上扎着针,此时她一定又疯癫了,她突然抓住江月的肩膀:“我看见一个人,他的武功路数与那晚火烧江家的人的武功很像!我一路追着他,紧追不舍,追到了一个院子,然后他就不见了。”
她捂住眼睛开始哭泣,哭得像个委屈的小孩:“我跟丢了,我对不起江家的人……我愧疚江家列祖列宗。”
江月轻轻地拍她的背,又顺手给她整理凌乱毛糙的白发,轻声问:“那人是男是女?”
江老太眼神迷惘,看来是不记得了。
一老一少,互相陪伴着,坐在狭小昏暗的屋内,犹豫形影相吊,互相依偎。
江月搂着江老太瘦弱的身躯,有些心疼。她一边帮江老太穿衣理发,一边思索:那些人敢直接把江老太带走,一定是有所准备,定然不会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极有可能改装易容。他或许本想悄无声息地带走江老太,没成想江老太会反抗。那既然如此,那人为何会将江老太丢在归云庄外?昨夜出现的人,难道是有意引导江老太去懿王的院子?目的是想让江老太这个不速之客背上杀人盗宝的罪名?
恰好有人送了些汤饭过来,江月哄着江老太吃了,趁她熟睡,才离开房间。
归云庄内的情况很复杂,叶之梁等人一定不会轻易放她和江老太离开,幕后的凶手也可能会阻挠她查出真相。所以,就让江老太留在这间小屋子里或许会安全些,屋子小,有点吹风草东她立刻能察觉。其实江月对这庄内的事情以及凶杀的真相都没有兴趣,若不是牵扯出了江家灭门的线索,她一定会想办法带着江老太离开。
如今这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康见她出来,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愧疚:“我不该向叶家主提起你。”
江月摇头:“大人也是为顾周全,江月懂的。而且就算大人不提,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李康叹气:“这次遇害的是懿王的人,叶家无论如何都要给一个交代,我作为安城一县的县官,追究下来也逃不脱罪责。百川图与六合珠是要进献给皇上的,如果因此被皇上问罪……”
帝王一怒,要了你的命都是理所当然的。
江月稍稍理了理思绪:“既然是懿王亲卫,为何是周家的人带队?”
李康解释:“周家家主是懿王外祖。那位周先生本不姓周,被周家收留后,改名为周烈,十几年前,凭借烈寒掌行走江湖。”
江月蹙眉:“烈寒掌?”难道就是那戴着手套的左手?
李康:“我不懂武功,但此人能入周家的门下,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李康的话倒是让江月更清楚了眼下的形势。这件事不单单是归云庄内部的命案,还牵扯了皇家、朝堂世族,还有流传于江湖中颇为神秘的百川图和六合珠。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局,而江月和江老太,或许还有其他人,就是被引进这樊笼的猎物。
江月按着腰间的柴刀,不由暗叹:案情真相如何,到底该如何查呢?且先不管真相如何,得先洗清江老太的嫌疑,只有这样,才更好脱身。
稳住了心神,打定了主意,江月开始询问案情的具体情况。
懿王的亲卫一入归云庄,就被安排在最好的院中。按理说,亲王护卫都不是泛泛之辈,守卫戒备都很森严,可是昨夜约莫寅时,江老太突然疯癫,大喊大叫冲出房间,一路冲撞闯进了懿王护卫的院落。懿王的人当即戒严,要将江老太拿下。江老太疯癫起来竟挣脱了,自顾自喊着“报仇”在院中乱跑。
之后江老太追着仇人在归云庄奔逃,然后周烈和叶之梁等人发现六合珠和百川图失踪,自然就认定江老太就是凶手。
且不说江老太是否杀了人,就单凭她身上没有搜出宝物就能证明她的清白。当晚在场的人都明白,周烈和叶之梁也心知肚明,可他们为何还是认定了江老太?
这归云庄的每一个人都不好对付,这也是江月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此疑惑的原因。
李康说:“近段时间归云庄的人很复杂,有人说江老太既然敢闯懿王亲卫的院子,就一定有帮凶,她昨晚大闹一场,不过是给盗贼打掩护罢了。”
江月缓缓地捏紧拳头:“现如今归云庄内到底有哪些人?”
李康思索着说:“宁州内有些名号的江湖门第都安排了人来,入住周围院落的大约有十几人。”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交给江月。
宁州属西南,颇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有名门,也有小门户,但能被归云庄请来的,总归是在宁州有些地位的。
江月扫过那些人名:“大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
“是,”李康点点头,“但他们都是家族中被看好的人,其中一位成公子,更是宁州世家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