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跪了多久,久到云绽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
别墅内悄无声息,从书房向外看,夜色浓稠得像墨水一般,伴着虫鸣和风的声音。
她抱着胳膊,脸色惨白。
估摸着两个小时应该到了,云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除了膝盖,她的腰也几乎挺不直了。扶着门走出书房,刚好和从一楼上来的周沛打了个照面。
周沛看着她,似乎注意到她一头的虚汗,眉心微蹙。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上了三楼,楼上紧接着响起关门的声音。
不说话也好,她实在没有应付的精力了。
本来没有胃口,但她知道,如果不吃东西估计今晚都睡不好。
张嫂先是替她盛了一碗汤,看着她喝了几口,心疼地帮她把汗擦干。
“夫人陪老爷睡下了。”张嫂说:“这汤是少爷吩咐特意为您留的,您多喝点。”
云绽意外地看了眼汤。
吃完饭,回房间洗澡的时候发现膝盖大片的淤青,怪不得走路都觉得疼。
第二天去学校,果不其然,夏丛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
“绽绽,你这是怎么了?”
云绽搬出一早就想好的理由,回答道:“不小心摔了。”
“摔哪儿了?”夏丛不笑了,担心地拉着她上下左右打量:“校服很干净呀,是昨天摔的吗?严不严重?”
“不严重。”云绽回到座位,把书包放好,又转过头递了瓶奶给她:“好啦,给你东西喝,不要再问了。”
夏丛接过牛奶,笑眯眯地说了声谢。
云绽要赶在第一节课上课之前把作业收齐,给老师交过去。就这么十几分钟时间,同学们光看着云绽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
到后面,有人看她太累,一个个帮她把作业按组收过来。
云绽受宠若惊,交作业的同学指着头上的发夹,笑道:“你送我这么好看的发夹,我帮你收作业,应该的嘛!”
她这才安心地把作业交到同学手里,由她代交到老师那里。刚一转神的功夫,前排的同学又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课代表,课文太难背了,你能帮我看看么?”
云绽点头,接过课本。别人背一句,她看一句,在背错的时候及时指出问题。
盛鸿涛坐在后排,几次抬头想和她说话,最后都作罢了。
昨天的事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不光江厉这样想,就连他也觉得,云绽从骨子里就不想接近他们。
而且她最后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把他们当瘟疫一样。
盛鸿涛觉得自己被狠狠伤到了,郁闷地趴在桌上。
时不时又不甘心地抬头看着前排,然后狠狠地把头偏向另一边睡觉。
她不搭理他们,倒是和班里的同学相处这么融洽!
一到放学时间,盛鸿涛就恨不得立刻离开。
刚好老五今天组了个局,他从教室离开后立刻往约好的地方走。
云绽在教室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拖着步子往公交车站走。
上了一整天的课,她的膝盖恢复了很多,走起路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别扭了,但还是有些不自然。
所以她尽可能地慢慢走。
江厉驱车驶过公交车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风景——云绽走得很慢,微微跛脚,背着浅粉色的包包在站牌旁站定。
她真的很乖,往那一站,小小巧巧的,也不乱动。
有树叶落在她头顶,她慢腾腾地抬手将它取下来,整个人软得像坨任人戳圆捏扁的棉花。
她随时都软哒哒的,觉得一抬手就能被推倒,好像也从不发脾气。
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那么强硬,刺猬一样扎得人生疼。
江厉不知什么时候松了离合,将车停在不远的角落,整个人维持着食指和中指并拢撑着太阳穴的姿势,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
云绽似乎对落在她头上的树叶起了兴趣,沿着叶脉轻轻地抚摸。或许是那片树叶实在好看,江厉看见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一瞬,仿佛天上的星星争相跑进她的眼睛里。
怎么会那么亮?
光是看着她笑,他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昨晚因她生的闷气瞬间消散。
他注视着她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了一本课外书,然后将树叶夹了进去。
正想做什么,置物台上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
江厉捞过手机,摁了接听,视线自始至终都没从云绽身上挪开。
打来电话的是宋榆归。
他们几个组好了局,就缺他了。
宋榆归问他在哪儿。
江厉顿了一下,报出站名。
宋榆归皱眉:“放学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学校?”
江厉笑了,一身痞气:“热爱学习不行啊?”
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宋榆归不吃那套,应付完盛鸿涛,叮嘱了声:“别耽搁了,早点过来,就差你一个。”
他们三个比盛鸿涛、林幼桉高一届。现在说是高三的学生,但是家里早早就安排了留学,所以高考对他们而言就是走个过场。
学籍挂在国外渡几年金,到时候直接在自家公司安插个管理岗,基层学习几年,后续就可以自己做项目了。
更何况,他们从小就有学关于企业管理的相关知识,这种自家长辈亲授的经验,可比大学一般的课程学的实用多了。
江厉没吭声,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公交车站台下的那只刺猬上了。
现在入秋,天气微凉,冷风像是能渗进人的衣服,直接钻进骨头里那样的吹。
公交车平时都是五分钟一趟,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晚点了。
云绽越等越冷,忍不住往树下缩了缩,手也揣进了校服兜里。
江厉许久没声音,宋榆归那边喂了好几声,他这才回神。
“嗯?”
宋榆归问:“听到没有啊,大伙儿都在等你呢。”
“你们玩儿吧。”江厉解开安全带,道:“我不想去了。”
宋榆归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大家都等着呢,你不想来这里,你想干什么?”
江厉突然乐了,语气飞快地吐出几个字:“上赶着当舔狗,行不行?”
明知道别人不乐意,他还死皮赖脸出现在她面前,这不就是舔狗?
宋榆归:“???”
挂断电话,江厉直接朝着云绽的方向走去。
下车后他才发现,天上其实在飘丝丝缕缕的牛毛细雨。在车上感觉不到,现在小雨一淋、冷风一吹,还真是寒从脚起。
难怪她都躲树下去了。
街道口的树叶被一阵风卷起,纷纷扬扬,飞起又落下,在空中辗转,落在地上没几秒就被湿了个遍。
云绽抱着手臂缩得很紧,但想象中的冷风迟迟没有吹到她身上。在冷意来临的前一秒,江厉的外套凭空落到了她身上。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也出现在她面前。
如从天而降的神祗,将冷风屏蔽在离她很远的距离之外。
云绽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里。
江厉一脸势在必得的笑,看着她,道:“好巧啊,新同学。”
“你……”反应过来后,她赶紧拽下身上的衣服。
“你敢脱试试。”江厉摁住她的手,轻飘飘地一句话,成功将她吓住。
他还真就发现了,对她,永远都是硬的比软的好使。
看云绽不动,江厉心头一软,上前一步。
云绽赶忙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两个人就这么立着,离得老远。
“……”
江厉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她身上了,偏偏她像个木头,丝毫不领情不说,还气死人不偿命。
看她时刻保持警惕的模样,江厉唇角的笑意淡了淡,此前的好心情迅速消失。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语调讽刺:“同学,我是有传染病还是有体臭啊?”
云绽仓惶抬头,看着他,顿了片刻,才认真地摇头。
他的外套除了有淡淡的烟草味之外,很干净很温暖,一点异味都没有。
江厉冷笑:“既然都没有,那你靠我近点会死?”
云绽不回答,身体却诚实地退了半步。
“……”
“你是哑巴吗?一靠近老子就不会说话?”江厉莫名有些暴躁,尤其看着她表面逆来顺受实则半分不让的样子更是来火。
她是故意的吧。
云绽张了张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等她说话,江厉紧接着来了第二句:“你这么躲着人有意思么?和老子说一句话都嫌掉价是不是?你哪儿来的底气看不起老子?你不过就是——”
后面的话江厉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看见了云绽微红的眼。
她虽然经常被周當知惩罚,但被人当街凶成这样,这还是第一次。
云绽红了脸又红了眼,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了声:“我家里人不太喜欢我和陌生人走太近。”
算是给他一个解释。
语气怯生生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可怜巴巴。
尤其云绽的眼睛很大,又大又清澈,一眼就能看清她一双水眸里泛着的委屈。
江厉原本高涨的怒意被这么一句话尽数浇灭,偃旗息鼓。
“早说啊。”他不自在地滚了下喉,像条收好了爪牙的大狼狗,干巴巴地哄:“好好说话,别哭啊。”
他想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家里人怕她一个人有危险,所以不让她和陌生人靠近。
理由很合理,他心里瞬间好受了很多。
本来都准备离开,懒得管她是死是活的,这下,江厉又说服自己腆着脸留了下来。
两个人默默站着。
江厉吞咽了几下,喉结滚动,有些不自然地找补:“咱们怎么说也是一个学校的学生,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你和我好兄弟是前后桌,咱俩怎么说也不算陌生人吧?”
他恨不得把和云绽扯得上关系的东西全掰扯出来,想来想去,突然发现盛鸿涛那家伙居然成了他和云绽之间唯一连接的纽带。
好在云绽听到他的话,并没有急着反驳。
江厉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引诱她:“所以我和你算哪门子的陌生人?我们是校友!”
“……”好亲密的一个校友关系。
她懵懵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江厉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又怕把她吓到。
云绽被他说服,轻轻点了点头。
公交车终于来了。
她看了江厉一眼,低声说了句再见,然后一瘸一瘸地走上公交。
江厉的车还停在不远处,本来他只想将她送上车就走的。
但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抬脚追了上去。
云绽不习惯和人挤公交,所以每天都会晚一点走,错开学生放学的高峰期。
但是今天虽然不是高峰期,车上还是站满了人。
她好不容易站上去,却没找到座位,只能到靠边的位置立好。
刚转身,发现江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众目睽睽下,他随手从包里扯了张钞票塞进投币箱,也不管那是多大的面额。
她看着他直直地朝自己走来,还没说话,江厉先一步打断她:“打住,这个公交不是只有你才能坐的。”
一句话将她堵死。
云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厉没忍住笑,问她:“脚怎么回事?”
“摔了。”她今天说了好多遍,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扯这个谎了。
江厉没怀疑,毕竟看她平时温温吞吞的样子,摔跤的可能性还挺大。
“下次小心点。”他半弯着腰,看了眼她的膝盖。
虽然被长裤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但云绽还是心虚地缩了下腿。
她别扭地解释:“小伤,已经没事了。”
江厉没再说话,以身体为屏障将她包围,没让一个人挤到她。
她怕极了和他说话,一路将视线停留在窗外。
她看着外面,他看着她。
公交很快到站,车门打开的时候,云绽飞快地说了一声再见,然后侧身从他胳膊底下钻过,下到站台。
这次她没作任何停留,下车之后就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江厉松开扶手,转身透过车窗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拐进不知名的巷子里,视线在巷子口久久停留。
公交车行驶到这里车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立在门口的江厉,招呼道:“小伙儿,有位置就坐,我看你站了好一路了。”
江厉没搭理他,一直看着云绽离开的方向。
司机又瞅了他几眼,笑着打趣:“现在的小年轻啊,谈起恋爱恨不得一分钟都不分开。”
他刚才看见江厉扔了一百块上车,就为了陪女朋友回家。
这样的小伙他其实见得多了,半把月就有一个,不过这么帅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江厉选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叫了出租,坐回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他的车还停在那儿。
上车后看了眼宋榆归发来的消息,驱车到了南城。
林幼桉是他们这伙人里最能折腾的,又是唯一的女孩。大家一起长大,他们几个平时都让着她。
因而林幼桉组的局,几乎没人会缺席。
江厉这是头一回。
他赶到的时候,几个人正玩得兴起。
一进包厢就听见盛鸿涛吐槽:“你们放水还能再明显一点吗?小五一晚上赢的筹码都快赶上我一个月零花钱了。”
林幼桉满脸红光,笑眯眯地摸牌:“老四,什么叫放水?我这都是凭实力赢的!”
陆流问:“老三做什么去了?”
宋榆归一边算牌一边耸肩:“谁知道啊。”
几个人里陆流放水最严重,宋榆归次之,两场牌下来,盛鸿涛这个冤种除了贡献经济之外,毫无参与感。
“我说……你们要讨小五开心,也不用拿我当炮灰吧!”
他苦着脸数自己仅剩的几个筹码。
紧接着江厉推开门,没管几人看他的眼神,径自走到空位坐下,双腿肆意抬起。
他的外套是云绽下车前塞到他手里的,现在就这么随手扔在沙发上。
几人被他打断,察觉气氛不对,试探地瞅来瞅去。
江厉脾气不好他们是知道的,江厉武力值爆表他们也是知道的。
有一次江厉发火,几个人没收敛住脾气,和他干了起来。
他一个人就把他们统统揍成了重伤,险些半个月出不了门,1V3,他们惨败。
虽然他们五个人按年龄江厉排行老三,但按武力值他是妥妥的老大。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江厉对他们的迫害,他们私底下还排了个顺序。只要老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就按顺序来找老三调解,实在不行当出气沙包也行。
一人遭难,总好过祸起萧蔷、殃及池鱼。
想到这里,陆流放下牌,靠坐着椅子问:“轮到谁了?”
盛鸿涛捂着脸想逃,被宋榆归一把拽了回来。
“老四。”陆流一句话,意思很明显。
盛鸿涛不得已,悲愤欲绝:“你们就知道宠小五,讨打的事全让我来!”
剩下三个人好整以暇地看他。
没办法,盛鸿涛放下手里的一把王炸,不情不愿地坐到江厉对面,开口就是一脸舔狗样。
“三哥,你刚才去哪里了?”
江厉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盛鸿涛吸了下鼻子,巴巴地看着宋榆归和林幼桉,另两个人捂着脸笑得浑身发颤,根本收不到他的求救信号。
他回头,腆着脸继续问:“哥,谁又招你惹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别这么沉默,让人瘆得慌。
江厉抬头,一脸莫名地扫了眼盛鸿涛,手指飞快的在手机键盘上敲字。
盛鸿涛只当他气得不想说话,绞尽脑汁地想辙:“或者咱们周末去隔壁省浪一下?金城海不是发了好几张请帖吗。说是搞到了上好的野生松茸,现在正是时节,让咱们过去尝尝。哥,你要去吗?”
“……”
盛鸿涛: “不想吃的,不想玩的,那……哥,您是要美女?我出钱,要点多少点多少!”
“去你的吧!”林幼桉和宋榆归笑得更猛了,趴在椅背上看好戏。就连陆流都一脸没救地看了眼他。
林幼桉笑得不行,还忙着替盛鸿涛求饶:“三哥,别打他脸!”
没成想,江厉非但没生气,反而不紧不慢地放下手机,语调平和地解释:“我没生气。”
这倒是头一回。
说完,江厉起身坐到盛鸿涛刚才的位置上,姿态随意地收了牌:“再玩几把?”
陆流挑眉,乐意奉陪。
“行啊。”宋榆归开始洗牌。
两三轮轮下来,几人输得血本无归。
林幼桉捂着脸哭:“哥,要不你还是打我吧。”
有江厉在,老大老二自身难保,别说给她放水,能保本都不错了。她刚才从老四那里赢来的钱两下就没了。
比起被打,输钱输得她肉更痛。
江厉轻笑着点烟,他今天心情好得过分,一会儿一个笑,看得几个人心底阴恻恻的。
林幼桉本金输得差不多了,干脆把牌扔了:“不来了,咱们言归正传,刚才说的那个舞蹈比赛,你们要不要去给我加油啊!”
这是江厉来之前她提过的。
比不比赛的不重要,她就是想要第一名的那个奖品——赵丽华老师亲笔签名的个人传记。
里面还有很多她早期练舞的照片和历程。
赵丽华老师是中国古典舞的先驱行者,舞蹈风格极具特色,曾带领团队拿下多项国际大奖,是国际闻名的中国古典舞大家。
但是她本人已经隐退了,现在没人清楚她在世界上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养老。
她的个人传记在市面上已经绝版,作为比赛奖品的那本居然还有赵丽华老师亲笔签名。这更是有价无市。
林幼桉要定这个奖品了。
几个人默契地不开口,林幼桉假装生气:“你们几个,这么不仗义啊?”
盛鸿涛输的钱被江厉赢了回来,现在正嬉皮笑脸的清点,半晌才问:“能拒绝吗?”
林幼桉一脸微(警告)笑:“你说呢。”
盛鸿涛撇嘴。
“行吧。”宋榆归懒洋洋地看了下时间:“到时候去看某人能不能折腾朵花出来。”
听着是看她热闹,但说话的时候难掩温柔。
林幼桉扑到陆流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撒娇:“老大,你不管管他们!”
陆流这才站出来主持公道:“老二,别欺负她了,气哭了还不是得你自己哄?”
“谁要哭啦。”林幼桉别别扭扭地嘀咕。
宋榆归看着林幼桉抱着陆流亲昵的动作,收了笑。
既然没什么玩的了,江厉起身,懒洋洋出声:“先走了,到时候把时间地点发我。”
盛鸿涛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起走。”
一转眼,人就走得七七八八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按照新大纲写的内容,本来想等前面的内容改完再发的,但是想着,不更新的话会被编编拉黑名单,既然都写了,那还是更新吧。
大家可以等我把前面的内容重写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