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绽赶在暴雨前回了状元路。
周沛刚好在客厅捣鼓画具,看她回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鼓弄自己的东西。
她习惯了他的漠视,在这所屋檐下,她和周沛一直是以陌生人的相处模式来生活的。他不理她,她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这雨来得又猛又急,她回家没两分钟屋子外就哗啦啦地下了一大片。
又是刮风又是打雷,雨声淅淅沥沥,啪嗒啪嗒地滴进前院的池子里。
电闪雷鸣地太吓人,云绽没在一楼多作停留,早早地就回了房间。
夜深人静,风雨声充斥在耳膜里。
可能是太久没回过老宅,想着那里的物什,她翻来覆去总睡不好。
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把从脑子里翻出事情回忆一遍。
从云山到淮序的一连串记忆。
十一岁的时候,她被姨父收养时,周當知说:“沈家小公子很喜欢你,从现在起,你就住在周家,就近伺候沈家小公子。”
姨父用的是‘伺候’两个字。
他说:“沈砚行喜欢的东西,你也要喜欢;想办法去迎合他的喜好,讨好他;最后,嫁进沈家。”
云绽不懂。
小姨在一旁几次想说话,都被姨父狠狠地瞪了回来。
虽然她很小,但也本能地感受到这位‘姨父’和爸爸妈妈、和小姨不一样。
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用吩咐的语气和她说话,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服从于他。
后来,周當知果然想方设法地将她和沈砚行安排在一起。
偶遇、拜访,只要能让她和沈砚行凑在一块儿。
她从十一岁起,就开始陪沈砚行度假、和他一起看书、一起看电影,渐渐的,她的生活开始围绕沈砚行一个人走。
他在的时候,她习惯性讨好他。他不在的时候,她也得利用一切时间学习他感兴趣的东西,以便下次见面的时候能有话题和他聊。
好几次,她因为惹沈砚行不愉快,被周當知罚跪书房。
一跪就是一整晚,跪得她第二天站不起来。
周當知说,讨好沈砚行是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如果连沈砚行也不喜欢她了,那她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小云绽怕啊,生怕自己被人抛弃,于是更加卖力地学习。
想到这里,云绽本能地缩成一团。
本想睡觉,一道身影却不合时宜地在她脑子里弹出来。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莫名有些吸引人的脸,他像是炙热的夏天里一瓶咕噜咕噜往外冒泡的冰啤,又野又烈。
两次见面,他整个人就差把“不好相处”四个字刻在脸上。
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胆战心惊的。
云绽不敢再想,紧紧闭上眼睛。
旭日初升,阳光刺破云层,万丈光辉洒向大地。
她从鸟鸣声中醒来,手脚冰凉、一夜无梦。
九月的清晨开始有几分秋天的冷意,她坐起身,很快就换好了衣服,洗漱完走出房间。
张嫂比她更早,已经备好了早餐。
今天是她去云山高中报到的第一天,虽然很早就和校方联系好了,但方云华说什么也要陪她走一趟。
总归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周當知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她陪在身边。
雨后的小路,道路两旁都有花儿盛开,带着淡雅的清新香味。
昨夜是淮序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场雨,被雨水冲刷后的城市多了几分干净清新的味道,连风都比以往的温柔。
天空碧蓝如洗,白桦树枝头的露珠折射出璀璨光芒。
云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到了学校,方云华领着她找到班主任办公室。
海宁是一所坐着就在烧钱的私立高中。别人调侃的时候,字里行间口口声声称呼的‘贵族学校’。
这里的学生大多家境优渥,与之而来的就是问题学生数量也格外的多。
进到学校,云绽才发觉自己原来的学校设施有多简陋。
海宁有绿草如因的足球场,沿路都是高高的白桦,喷泉两边栽满了说不出名字的珍贵花朵,雄伟壮阔的教学楼屹立在晨曦之下。
学生的校服不是宽松肥大的蓝白色。
女生中浅灰的A字裙到膝盖,剪裁得体,衬得双腿纤白细长。男生西装领带,更见朝气。
这所学校从入门开始就大剌剌透露着两个字——豪华。
云绽是转校生,校方出于自己的考量,没有将她分配到学习压力最大的一班,而是让她在平行班里随便挑选一个。
方云华看了眼老师们的照片,二话不说就选了严老师当班主任的十一班。
严老师不是传统班主任的长相,没有大大的啤酒肚,也没有万年如一日丑得人眼睛疼的花衬衫。头发也是枯黄干燥没营养的样子,手里常年拿着他的保温杯。
他的身材算是一众教师里较为矮小的,但莫名的,方云华就觉得他应该会比别的老师好相处。
虽然降了温,但天气还是有些许的炎热。
办公室里的风扇呼啦啦地在头顶旋转,严老师手里捧着保温杯,将云绽的学生档案接过来,上下扫了一遍,视线停留在成绩那一栏。
“学习还是挺好的,在咱们这里也算中等偏上了。”
其实严老师想说的是,这成绩拿他们十一班去,当个第一都没问题。但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怕把话说得太满会让学生恃才傲物、失去斗志,索性还是打住了。
方云华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听见别人夸她,显而易见地高兴:“那请严老师多费心了,我家昀昀学习很刻苦的,昀昀来——”
她拉过云绽,对她道:“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上课认真听讲,知道没。”
云绽抱着书包乖巧地点头。
俩人多少带了点在外人面前做戏的感觉,但这一套对严老师明显很受用。
作为班主任,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听话、不顶撞人的学生,海宁高中的学生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再来一个爱挑事的,他还活不活啦!
就见一面的功夫,严老师已经将云绽定位成自己心里乖乖学生的那一分类了。
方云华领着云绽填完转学资料。
淮序一高的上课铃还是最原始的那种,叮铃铃一声响,尖锐刺耳,能把人吓得原地升天。
不过海宁高中很早就已经开始用舒缓悦耳的钢琴曲取代上课铃声了。
铃声如泉水叮咚作响,整栋教学楼上课的声音交替着落入云绽的耳朵里。
她靠着墙角,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门外望去。
穿过走廊拐角,她看见十一班的名牌。
现在是上课时间,但班级里却并没有她想象中安静,也没有朗朗读书声,传入耳里的更多是学生吵吵嚷嚷的声音。
严老师的办公室是一个绝佳观测点,通过后门,她可以直观地看见坐在后排的学生是怎么嬉戏打闹的。
他们时而起立扔飞机;时而将课椅当成摇摇椅,只用一个角支着晃来晃去;时而把书拈在指尖转来转去;时而几个人凑在一堆说悄悄话,两三句话的功夫,后排笑开一大片。
总之,认真听讲的人很少。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课堂纪律,在云绽从前的学校,一到上课的时间,学生必定是规规矩矩坐着等老师讲课的。
班里偶尔也有性子张扬、爱接老师话茬的学生,但万万做不到这么嚣张。
严老师和方云华来回几句话的功夫,十一班那边已经炸开锅了。
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没学生聊天的声音大,不知道谁讲了个笑话,教室里哄堂大笑,宛如油锅爆炸,整栋楼层几乎沸腾了起来。
严老师斜睨了教室一眼,当着家长面,有些下不了台:“意外意外,孩子们平时还是很乖的!”
十一班的声音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任课老师更是气得拿起教案就走。
严老师面子过不去,捧着心尖尖上的保温杯三两步抢到办公室门口,冲着十一班的方向就是一声怒吼:“闹事的给我滚出来罚站。”
声音震耳欲聋,以一己之力盖过了整个十一班的喧嚣。
世界瞬间安静。
方云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就算班级纪律不行,好歹班主任还是顶用的。
下一秒,十一班的后门陆陆续续走出了以盛鸿涛为首的一大群人,密密麻麻靠着教室外墙站着,姿态散漫。
领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扯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天。
教室里瞬间空了一半。
“???”
云绽被这阵仗吓到,下意识探头去看教室里还有没有人。
严老师本来还想着和家长多聊一会儿,但现在说什么也没兴趣了。
送走方云华,云绽跟在老师身后进到教室。
教室里依旧有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但比起之前算是收敛了很多。
学生们低着头假装看书,眼神不自觉地四处飘忽,和站在外面的人打暗号,挤眉弄眼。
有人注意到讲台上多出来的两个人,咦了一声,大家抬头。
老师将讲义扔在讲桌上,表情不怒自威:“吵什么吵什么?没听见上课铃响?”
没人吱声。
“开学第一天就这样,后面还得了?”他顿了一会儿,又问:“杨老师去哪里了?”
班长起身回话:“不知道,好像是去上厕所了?”
“对对对,老师去上厕所了。”
“也可能是饿了,去买早饭!真是的,要离开也不知道说一声。”
“……”
十一班的同学不全是爱起哄的混子,他们中间也有学习格外认真的人。
即便班主任正在训话,她们也能毫不顾忌地看书刷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认真的人也是真不认真,盛鸿涛之流即便是站在教室外罚站,也不忘偷偷问同伴,今天中午吃啥,下午还要不要溜出去打球。
好在教室里大部分人脾气都还算好,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话,安静的同时,很快就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口立着的另一个人身上。
“老严,她是谁呀?”
“咱们班来新同学了?好漂亮啊。”
“老严,快别生气了,让新同学先进来。”
好像话说晚了,新同学就跑了似的。
那些自顾自玩自己的同学听见别人的话,后知后觉地抬头,然后猛地怔住。
阳光下,云绽穿着一身白色轻纱质地的及膝长裙,腰间系着水青色丝带,柔顺乌黑的头发用绸带系成了个高马尾,发尾微微卷起。
她的眼睛是比星空还璀璨的水瞳,笑容比阳光还明媚,下巴小巧,皮肤白皙,整个人清纯干净得像一张素纸。
她的美,是那种形容不出来的惊艳,如四月的风,八月的湖水,十二月的白雪,舒适、耀眼又唯美。
即便站在海宁高中一水的美女中间她也能一眼就被人注意到。
有些人天生就是光彩夺目的。
严颂就知道这群小崽子会有这种反应,吭吭两声,没人搭理。扭头冲着云绽道:“放学记得去领校服,从明天开始,就要穿校服带校卡上学了。课本找班长要,昨天还有发剩的吧?”
没人回应。这群狗崽子。
云绽找到刚才站起来的班长,冲他微笑:“麻烦你了。”
班长骤然回神,响起老师的吩咐,忙不迭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老脸几乎一瞬间就红了,心跳飞快,险些控制不住地跺脚。
这新同学简直也……太TM好看了吧。
“那好。”班主任看着教室里为数不多的空位,思量着要给她安排个什么位置。
云绽从小跳舞,身高在一众女生里算是拔尖的,只能尽可能往后安排。
班长瞅他嘀咕半天了,嗨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老严,咱是不是得先让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啊?”
严老师恍然大悟,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行,那你来吧。”
他是对着云绽说的。
云绽抿唇,抬脚步上讲台。
高《二》十一班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大家看着那个谪仙一样的乖乖女做自我介绍。
她说:“大家好,我叫云绽。”
声音轻柔,像云朵一样。
有同学问:“哪个zhan啊?战斗的战,还是蘸墨的蘸?”
云绽脸红了,从眼睑一路红到耳垂,整个人都粉粉嫩嫩的。
教室里更安静了,大家都等着听她解释,下一秒,她仰起头回答:“是绽放的绽。”
云——绽。
教室里一阵响动,大家伙一个劲夸赞:“好听,人美,名字也美。”
“老严,新同学要不就做我旁边吧,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坐一起方便我和同学交流交流感情。”
“赶紧打住啊,别想染指我们的小白花,新同学必须和我坐!”
老严冷哼了一声,没把他们的话当真,在剩余的几个空位里帮她挑了一个女同桌。
云绽走到指定的位置,把书包放下。
坐在她身后的同学,从一开始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不管教室里有多闹,都没见他动弹一下,偏偏云绽刚坐下,他就有了反应。
鼻尖传来淡淡的清香,一阵一阵的,时有时无。
江厉迷糊着支起身子,指腹摁在太阳穴的位置闭目养神,睡了一上午,他胳膊都躺麻了,忍不住想爆粗口。
歇了一会儿,江厉渐渐回了精神。四下一看,发现教室里该有人的地方人没了,不该有人的地方偏偏坐了一个。
他眯着眼打量坐在自己前面的这道背影,盛鸿涛适时站在后门向他发出暗号:“呲——呲——呲——”
他皱眉,盯着教室门口的名牌思考了会儿,这才发现,自己貌似又走错教室了。
江厉回头,只见盛鸿涛兴冲冲地指着前面的位置提醒:“三哥,新同学!!!”
盛鸿涛天生爱凑热闹,刚才云绽的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就没忍住,扒拉在窗口偷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知道,新同学居然就是昨天在巷子口碰见的那位。
而且新同学的位置就在他前面!
他和班里其它同学一样,现在简直就是一整个的激动!
要说激动啥,他也不知道!
江厉抬眼扫过去,视线落在云绽高高束起的墨发上。
恰逢一阵风吹进教室,风中再次传来阵阵清香,他指节曲起,心上一阵搔痒。
老师看云绽已经找到位置坐下了,收起讲桌上的讲义和茶杯,冲着教室外蠢蠢欲动的狗崽子们警告:“今天先放过你们,下节课还敢胡闹,全班都给我下去跑操。”
“行了老严,我们知道错了。”
十一班出了名的人怂胆大,犯的错永远是最多的,道歉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老严吭了一声,前脚刚迈出教室,后脚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盛鸿涛是第一个冲进教室的,他的位置就在江厉旁边,也就是云绽的斜后方。
刚一落座,就忙不迭戳了戳云绽的胳膊,等她回头,再笑眯眯地做自我介绍。
“你好新同学,我叫盛鸿涛。”他顺便又自发地给她回忆:“咱们昨天见过,还记得吗?”
云绽愣了下,迟疑地点头:“你——”好字卡在喉咙里。
她的视线落在江厉身上。
云绽觉得江厉的长相实在是太绝了,绝到连她这个脸盲的人见一面都忘不了的程度。
五官眉眼都很标准,瞳孔清冷疏离,不同于电视里流行的那种奶油小生,他是充斥着野性的,就如她昨夜所想的,是一杯烈酒,看着冷淡,实则一杯就能把人干翻。
江厉大多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此刻或许是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场合tmd的实在是太巧,所以脸上比起平时多了几分诡异。
不知道为什么,云绽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坦荡无畏,即便是已经有了前两次的偶遇,但尴尬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而另一个,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恢复了又酷又拽的表情,抱着胳膊往后靠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地任云绽打量,甚至连目光都毫不避讳、笔直地回给她。
仿佛昨天磕错头的人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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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马不停蹄改文中,先睡了,我让绽绽给你们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