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绽跟着小姨住在状元路姨父买的别墅里。
她住了五年,这五年里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
可惜今年天气不好,她的花都被太阳晒得没了精神。
以往没那么热的时候,一到夏天,角落里的藤曼就会密密麻麻地爬上墙头,花期的时候,还能看见大簇大簇的花枝在枝头怒放。
花房是整个家她唯一觉得舒适的地方。
记忆深处,她原来的家里也有这么多的花。奶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樱桃树,那树长了十年,枝繁叶茂。
父亲在树荫下给她搭了座秋千。
她常在树下荡秋千,奶奶和妈妈就坐在一旁择菜、剥花生。聊聊这个,说说那个。
院子里花开的时候,郁郁葱葱的白色花瓣像是天上的云朵。
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方云华回房间放完东西,下楼,看她在院子里,走在她身后,眼神难得有些眷念,轻声问:“还记不记得在云山的时候?”
云绽回头。
方云华继续道:“那时候你爱在树下跳舞,好多小男生趴在墙头偷看。”
她淡淡地笑了一声,美好回忆涌上心头。
云绽也跟着笑起来。
这几年积压的情绪突然破土而出。
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不明白生离死别究竟是什么感觉。
长大她才知道,那远比撕心裂肺还要痛苦。
心口闷闷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她生命里抽离,而她根本无力挽留。
害怕触景伤情,所以她有家都不敢回。
江厉被放逐来淮序好几年了,其他时候他都和陆流形影不离,唯独每年八月三十这天,他不会见任何人。
这是他母亲忌日。
下午四点,江厉吃完饭去了离家最近的白事铺子。拎着厚厚的一沓东西驱车开到郊区没人的地方。
云绽拿了一本书,坐在樱桃树下。
老宅从她父母去世之后,就没人住了。她也是下午忽然想起,偷偷从别墅那边溜过来的。
宅子长时间不住人,家具什么的都泛着一股霉味儿,她刚把房间收拾完,无意看到一本日记。
拿到院子里,刚翻开第一页准备阅读,就嗅到一阵淡淡的烟味儿。
左右看了下,没多想,继续低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味道越来越浓。
墙外有明显的黑烟渗进院子里,伴着窸窸窣窣丢纸的声音。
云绽起身,小心走到门口,透过老旧宽松的木门门缝里看见门口背对着蹲了一个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人动作随意,……是在烧纸。
云绽心里闪过无数种猜测,甚至算了算日子,既不是她父母忌日,也不是中元节。应当不会有什么亲戚来祭拜。如果不是祭拜她父母的,那怎么能在别人门口烧纸呢!
虽然这里已经荒得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了。
隔着浓浓黑烟,云绽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他埋头苦干动作认真,以至于她犹豫了好半天都没忍心打扰。
每次当她以为他要烧完的时候,转眼那人又能从旁边拿出厚厚一沓,而且是整沓整沓扔进火里,火焰被纸扑灭,沿着边缘散发出浓稠的黑烟。
这人也不急,就这么慢慢等火燃起来。
烟味儿越来越大,云绽隔着一道门都呛得慌。
终于,在他再一次往火里扔进一沓厚厚的纸钱的时候,她忍不住拉开了一条门逢。
与此同时,江厉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正姿势,跪下,郑重地朝大门方向。
一记响头,拜给了云绽。
抬首,江厉愣住。
吱吱啦啦的厚重木门声里,他先是见着一截纤细雪白的手,而后看见小姑娘怯生生探头,鼻尖微蹙。
她的声音甜得像软糯的棉花糖,似是思考了很久才决定打断他。
她说:“别烧了,呛——”
江厉:“……”
这鬼地方居然有人?
云绽一眼就认出来他是白天在小巷打人的混混。心惊胆战地退了半步。
江厉立刻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云绽从原来的俯视,到平视,再到最后的仰头看着他。
太阳西下,江厉的影子正好完整地覆在她的身上。
她肌肤白而水灵,胜过雪色。整个人像是从雾里江南里走出来的美人,尤其是那双眼,淡淡的,柔柔的,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惜几分。
在小巷的时候,虽然看得出他个子很高,但毕竟间隔距离远,遥遥对视的压迫感远不如此刻来得强烈。
江厉把手里剩下的纸钱一股脑扔进火堆里,眼神落在她脸上。
冷冷的表情瞬间将云绽带回了今天下午的恐惧里,她半掩在门后,紧握门沿,睫毛轻颤,警惕地看着他。
“你这是——”小姑娘想起开门时他磕的那个头,咬唇:“烧给我的?”
他总不能是特意跟来报复她的吧?
“……”
这傻兔子脑回路倒挺清奇,江厉瞥了云绽一眼,从路边草丛堆捞起一截木棍。
他不说话,云绽也不敢惹他,场面就这样安静着。
这次没等烟雾浮起,江厉拿着棍往火里搅了几下,有空气进入,火焰陡然升起。
弥漫在空气里的烟味儿很快就没了,连带着那股黑蒙蒙的雾气一同消散。
火焰四周有好些细屑随着热浪翻滚。
其中一片灰烬正好落在云绽鼻上,痒痒的,她抬手一抹,鼻尖蓦地出现一道灰色痕迹。
刚放下手就听见江厉懒洋洋出声:“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不会的!”云绽忙不迭摇头,先一步保证,也不管他烧纸怎么烧到了她家门口,她现在只盼着他快走:“我就当自己没见过你,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
云绽求饶的态度太过诚恳,江厉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眉头蹙起又舒展,好几次,最后咬咬牙,抽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的夜,由我来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