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绽平时最喜欢窝在练功房,一串简单的动作可以不知疲倦地从早练到晚,没人比她更勤奋。
工作室的人习惯她闭门练舞,也习惯了沈砚行在她练习的时候候在一边。
他次次都来得突然,又从不打扰云绽。
一盏茶、一本书,可以静坐一下午。
偶尔会起身悄悄地立在练习室外面,看向云绽的眼神,永远缱绻又温柔。
工作室的人不止一次拿两人的关系揶揄,沈砚行开始还吓得赶紧解释,结果被一群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闹着,居然逐渐没了澄清的想法。
由着她们吧。
总归……他对绽绽的心思从不清白。
今天也是。
瞧他看得痴,一旁热身的林舟舟忍不住笑道:“沈所每个月都来看绽绽跳舞,还没看腻呀?”
沈砚行回头,向来板正的脸难得流露出几分尴尬神色。
他比她们大了六七岁,眼瞅着快三十了,实在怕了被这群小姑娘起哄的滋味。
另一个女生翘了翘嘴角,挑眉往练习室里瞥了一眼:“舟舟,绽绽的舞咱们也天天看,不还是没腻吗?”
两女生对视一眼。
“你哪有人家沈所看得久?从淮序到嘉平,多少年了,寸步不离。”
“那倒也是,哈哈哈。”
她俩唱双簧似的,全当沈砚行不存在,眼瞅着越说越大声,他终于向小孩认输:“别胡说了。”
两人捂着嘴偷笑。
“绽绽真厉害,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跳舞这么有灵气的人,轻轻松松就拿了个金奖回来。”
“有天赋,还这么勤奋,让咱们这些笨鸟可怎么活……”
沈砚行不爱她们私下议论云绽,夸奖的也不行。
他吭吭了两声,林舟舟顿时像只被人捏着后颈的猫,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赶紧收了话头。
练习室里下腰的云绽也听见了声音,起身,转头。
雪纺纱裙在空中划过圆润弧度。
透过玻璃墙瞧见是他站在外面,高兴地过去开门,拽上胳膊就在撒娇。
“不是说研究所最近很忙,下个月再来吗?”
沈砚行看着突然蹿到身边,猴子似的姑娘。
帮她把汗擦了,挑眉,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咱家绽绽人生中第一个大奖,我能缺席?今天特意请了假,过来给你庆祝。”
说完话,老父亲样的拿起一旁的保温杯,旋开盖子往小姑娘唇边凑。
“温的。”他提醒。
这水从他来时就晾好了,一直备着等她喝。
青杏杯啊?云绽没当回事。
可沈清砚来看她,她还是很开心的。
她从沈砚行手里捧过水杯,顺从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解释:“老师说今晚有庆功宴,我得去现场看看。”
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流程,刚好定在今天晚上七点半。
沈砚行心里默了默,大概算下时间:“也行,我陪你过去。”
“好!”
云绽松了口气,她最怕应付这种场景,但只要有沈砚行在,她可以省好多麻烦。
小姑娘本来还想在舞蹈室消耗点时间,晚些时间再听老师安排去赴晚宴。现在有他作伴,顿时不想拖了。
蹬蹬蹬地拿着常服往更衣间跑。
沈砚行熟稔地去练习室帮她把乱摆的东西收捡好,拿起她的手机。回头一看,林舟舟和另一个小姑娘竟然还在。
那一脸的笑,简直……猥琐。
知道她们要说什么,他无奈地摆摆手:“别——”
姑娘们开玩笑没个底线,次次都把人说得脸红心跳,羞赫中又带着被戳中秘密的心虚感。
她的心事他知道的,不愿给她压力,不等别人放大招,这次他先一步求饶,语气松和:“别闹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那还差不多。”林舟舟冲他挤眉:“沈所,别怪我没提醒你,绽绽在咱们舞蹈室可是出了名的抢手,你要再不加快速度的话——”
拖腔带调的,生怕他听不懂。
沈砚行埋头捡东西,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努力。”
话音刚落,霎时觉得热气涌上了耳根。
人前向来镇静自若的沈所长,也就在聊起云绽的时候,害羞得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在女生们憋笑的表情里,老干部板着脸拎着云绽的包快步走出工作室。
林舟舟看着他的背影捂嘴笑:“沈所真逗。”
“不止逗,还好帅!”
剑眉星目,长眉盖眼,三庭五眼黄金比例,跟建模脸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书香味过重,他周身总有种经岁月沉淀的厚朴感。
明明年龄不大,看起来却很宽和、稳重。
也就是看沈砚行见着云绽心情好,换做其他时候,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同他开玩笑的。
毕竟沈砚行可是她们不止一次在电视上见过的人,了不起的大人物。
去到地下一楼把车开出来,在看见云绽走出玻璃门的时候,沈砚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挂上了一贯舒朗的微笑。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两个小朋友左右了情绪,无奈地叹气。
看罪魁祸首还迷迷糊糊的样子,他下了驾驶座,好脾气地过去帮云绽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
中途送云绽回家换了身衣服。
再停车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青杏杯庆功宴现场。
云绽下车,礼貌地挽着沈砚行的胳膊。
今晚大部分记者被拦在会场门外,厚重的红毯从车门一路铺到门口,奢侈又隆重。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某天会和江厉重逢,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红毯尽头,江厉一身墨色西服,侧身而立。冷白的皮肤衬得喉结上一颗细小的痣格外性感,偏头看过来的那一瞬,眸子漆黑如墨,喜怒不形于色。
和记忆中执拗霸道的少年不同。此刻的江厉,挺拔高大,举手投足自有一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
更让人看不透的,是他的表情。
那样的生疏和冷漠。竟让人猜不出,旧人重逢,他的惊和恨各占几分。
云绽意外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他站定在原地,坦坦荡荡地由着她看。
当年分开的画面历历在目。
江厉双手禁锢着她,不像平时那样小心呵护,手背青筋暴起,捏得她生疼。
他咬着牙,死死地,近乎狰狞地看着她。
“云绽,你知道吗?我姓江,我姓江啊!”
她知道他的意思,江家是……嘉平最大的豪门。
江厉咬牙:“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把你当最珍贵的宝贝,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当时什么反应?好像是面无表情地提了分手两个字。
就像是当头泼下的一盆凉水,他面无表情地质问:“你确定,不后悔?”
那语气,就好像只要她回答一句是,下一秒就会直接被他捏碎。
逞凶斗狠的语气让原本安静蹲守在一旁的大狼狗都有了反应,觉得他又在故意欺负女主人,高高地“汪”了一声。
然后讨好地围着云绽摇尾巴,卖乖求夸。
他没看大狗一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她丝毫没有停顿:“确定,不会后悔。”
然后转身,丢下一人一狗,坚定地离开。
想到当初,再看向此刻的江厉,云绽叹了口气。
差点忘了,他就是嘉平人。既然来了这个城市,那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他的。
江厉指尖拈着一杯红酒,酒色猩红如血,举杯抿了一口,醇厚的酒味填满口腔,喉结上下滚动吞咽。
眯眼打量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瞄准猎物的狼。
云绽眉眼低垂,逃开他的视线。感觉到胳膊传来一阵温暖,错愕地抬头看向沈砚行。
混迹职场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发现江厉的那一刻,他立刻低头,通过云绽的表情判断她的情绪,然后温和一笑,不急不缓地开口:“绽绽,咱们走吧。”
隔得老远,沈砚行疏远又礼貌地朝江厉颔首,将他的挑衅全盘接收,牵着云绽,一路向前。
正对着他,逐渐靠近,然后错开身子。
江厉漆黑锐利的眼紧紧盯着两人挽着的胳膊,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的表情始终平静,白皙的面孔即便是在昏暗的天光下也掩盖不住其美丽精致。
没等他做出反应,云绽先一步侧身从他身前借过,姿态疏离,对他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再见面时,她居然能这么淡定。
身后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云绽强忍着没回头,挺直背脊走进宴会厅。
沈砚行非商业人员,却身处机关要职,加上前几年以他为主的基因工程研究拿了奖,他的商业价值瞬间被推至顶峰。
哪怕是在沈家势力所不能及的嘉平,大家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沈所。
这次的庆功宴没有邀请他,但沈砚行一到,就立刻成了话题中心。
不少人过来和他攀谈,也不愁没有话题,这群人完全可以从最近的天气一路扯到植物科学,最后试探地聊起合作的事。
只要挂名即可,毕竟打着沈砚行的名头,从衣食住行到生态到科技,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货。
商人重利,没人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沈砚行见惯不惯,四两拨千斤的招数用得游刃有余。一面礼貌地微笑附和,一面忙不迭在宴会厅寻找云绽。
今晚说是青杏杯庆功宴,但是商业味道太过浓重;云绽喘不过气,趁人不注意,悄悄出了宴厅。
碰巧□□有个花园,夜幕刚至,园子里几株待宵草含苞待放,弥漫着悠淡的香味。
云绽提着裙摆,循着味道踱步到几株花前,弓着身葱白的手指在骨朵儿上点了几下。
“一朵,两朵,三朵……”她嘟囔着,花朵太多太密,叫人看不清。
待宵草也叫月见草,淮序长了很多。
花期的时候,一到夜间七八点,香味儿总会从四面八方涌进房间里。
花香带起深埋心底的回忆,云绽的指尖就这么点在花苞上,整个人发起了愣。
“想什么呢?”
啪挞一声细响,花瓣舒展,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绽受惊地缩手,同时回过头。
是江厉。
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立在花园外长亭的罗马柱旁,墨黑的西服和夜色融为一体。又或许他其实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她没发现罢了。
云绽垂下眼,发现他西服里的白衬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带被扯得松乱。右手食指和无名指中间的指节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夜里发光。
瞧见是他,收了表情,起身准备离开。
没等人站稳,漆黑的身影突然动了。
江厉从亭外大步迈了过来,抬手拽上云绽的胳膊,只一瞬间,云绽就被牢牢地反压在石柱上,背脊和柱面紧密相连。
阴影自上而下,将她整个人覆盖。
“你做什么?”她压低声音。
他不吭声,余光瞥见宴厅门口,淡淡道:“有人来了。”
沈砚行没在宴厅里看见人,正领了一群人出来找她。
江厉挑衅地扫了沈砚行一眼,回过头,满脸写着不屑。几乎是用扯的,将她带进角落。
在夜里,他的五官更见深邃立体。
他喝了酒,难得放肆,拥着她,浓烈的气息席卷全身。
仓惶挣躲中,云绽的裙摆在空中扬起一道弧度,最后服帖地落在他的裤腿上。
黑与白,紧密交缠。
她原以为经过三年时间,江厉一定变得更沉稳了,也放下了当初的事。
没成想,他现在比以前更疯。
云绽清晰地瞧见他眼底逼出了一丝红线,明明是笑,却让人感觉寒意入骨。
他冷笑着看她,一字一句:“要么,向前一步抱我,要么我退后,让所有人看见你和我偷在一起。”
“云绽,你怎么选?”
他像蓄势待发的野狼,带着侵略性,步步蚕食她周围的空间。
云绽不动,江厉得逞地笑:“你也有如此不坦荡的时候。”
他抱着她,满足喟叹,语气终于放缓:“绽绽,”
没等江厉说完,她平静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一句话彻底打破旖旎的氛围,云绽推开他,一步、两步、三步,从暗处走到光明。
江厉僵在原地,眼睁睁看她走远,看清沈砚行朝她伸出的手,看清她眼底的淡然和冷漠。
身体里似有一根细弦彻底崩断,铺天盖地恨意将他整个人重新裹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撒花,嘿哈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