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冷的嗓音,如同悄然散开的晨雾霜花,沈云星闻声回头,眉梢轻挑,笑颜化开,“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宗主大人座下关门弟子,怪不得这么强的威压,叫小生怕怕。”
他三两步上前,熟稔随意的抬手就要拍落在云行肩头。
“门规第一百零三条,宗门内不可疾跑喧哗。”云行双眸冷淡疏远的凝着他,“你身为玄微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宗门多少弟子的典范,当罪加一等,责令罚跪静思堂七日,不得外出,此事我会告知玄微长老。”
沈云星悬在虚空的手僵住,眯眼看着对面男人,收回手垂在身侧,薄唇朝上勾起。
“七日?云行,你会不会太狠了些?我平日里可是待你不薄啊,陪你用膳、陪你遛弯、陪你聊天解闷,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
云行眸光淡淡,宛若结霜的叶子在他身上扫过,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沈云星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背影,唇角笑意落下,眼底逐渐弥漫上冷光。
“沈师兄。”
旁边有个女修拂开遮挡视线的树叶朝这边快步走来,顺着沈云星的方向望去,看着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云行,眸光微沉,压低嗓音。
“少主,这云行未免太过放肆,可要属下去教训一下那小子?”
“慎言,”沈云星侧目睨来,眼底寒光泛起,“潜入归一宗的只你我二人,别沉不住气坏我计划。”
那女子连忙抱拳垂首,“是,属下铭记。”
“与其对付他,不如现在帮我寻个女子。”
“女子?”
“不错,女剑修,姓倪名蝶。”
脑海中又浮现出知摇一手撩开水帘从瀑布下迈出的模样,沈云星眼尾情不自禁化开笑来,随意散漫的踱步到一棵树下,随意摘下一片翠绿的叶片在指尖把玩。
“倪、蝶?”那女修面色有些微妙,欲言又止。
“怎么?”沈云星斜觑她一眼,“你有印象?”
“不是,属下只是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
如此吞吞吐吐,叫沈云星染上几分不耐,“说。”
女修神色一正,快速道,“这名字像是刻意戏耍人起的谐音名字……”
倪蝶、你爹……
沈云星把玩着树叶的手指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掌心那树叶被搓捻成绿色的泥。
女修面色瞬变,慌忙道,“少主切莫动怒,以上只是属下猜想而已,兴许那女子定叫着名字,属下立刻去找,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来告知少主……”
“不必找了,定是寻不到的,”沈云星想起那日问知摇姓名时,她忽然灿烂笑开的脸,“怪不得突然笑得那样好看,原来是憋着坏呢。”
“那……”
沈云星仔细的将指缝中黏着的叶片残尸拂去。
从来都只有他戏耍旁人的道理,还是头一回被旁人戏耍,而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沈云星想着想着,忽而低笑出声来。
“你下去吧,这女人,我亲自来找。”他眼犹如野狼,散出精芒阵阵。
强大的法修动辄移山填海、吞吐日月,因而这法修峰也与其余的峰有些不同。
整座峰体十分平整,像是修剪植被那般将峥嵘的部分尽数剪去,变成个圆润的造型。
富含灵气的云雾缭绕在峰周围,远远望去,像是隐匿其中的秃头老者。
知摇灵力不高,堪堪到及格线的程度,但爬起这样一座平滑的山来,倒是没费多少气力。
眼下正是修道时刻,路上鲜少见人,知摇像是一片漂浮的云,在法修峰上来回走着,寻找授课之处。
“法修最重沟通天地灵气之能,今日,我们便着重讲解此处。”
隐约听到苍老的讲课声,知摇循声而去,来到一处雕花窗前。
那些个法修弟子坐的整整齐齐,台上则盘膝而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在拜入宗门的大典上见过,可惜她记不清唤作什么名字。
无人察觉她,她便又像一片毫无存在感的云雾悄悄溜进课堂,挑了个角落处,学着那些法修弟子盘膝而坐,双手掐诀放在膝头,跟随讲解运行灵力,与天地灵气沟通。
那位长老说的极其仔细,很好理解,知摇总结了一下,大抵就是将自己想象为一个漏洞,上下可通,方便天地灵气灌入通过。
若要储存天地灵气时,便将开口关闭,而后以双手法印将灵气转化为术法释放。
原理简单,但要实际操作却又是另一回事。
知摇运行灵力时,感觉她像一个打不开盖子的死容器,除非将她整个人摔碎了,否则甭想她能开盖儿接纳天地灵气一二。
这怕是另一类型的犟种,气的知摇抬手一巴掌拍在天灵盖上。
啪的脆响,盘膝打坐的众人纷纷睁眼,满脸茫然的看向四周。好在知摇不易被人发现,又坐在角落,这才免了一场尴尬。
一堂课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知摇则沉心静气的努力修行,直至下课钟声响起,随着人流一并散去。
收获寥寥无几,但她也并没有这么快就否定自己。
行与不行总得尝试一段时间才知道。
抬手用力握拳给自己打气,冷不防扯到肩头,登时酸疼化开。
这个口头警告,与抄写一百遍门规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沟通天地灵气一早上,虽然没什么成效,但却消耗不少体力。
知摇想不好吃什么,便拿出那本美食大全来,任由山风吹着,风吹停哪页,就吃哪页。
最终,风吹开美食大全,定在辣子鸡的那页。
知摇将之收起,直奔她的小窝。
运气不好,没事的时候就要少去外面晃悠,否则会有霉运找上门,这是知摇这些时日的感悟。
她十分清楚资质很差,别人修炼半日,她得花一日追赶。
决定试试法修,只白日那一个时辰自然不够,她决定等到夜里,再悄悄出去,寻一处灵气浓郁处,对月而修一番。
晌午一顿辣子鸡,下午没了走地鸡储备,便煮了一锅清淡的面条,配菜在山中游走时拔的嫩笋,还有几株山参。
一顿面条吃完,只觉浑身燥热无比,以手扇风、或者站在屋顶吹风都无济于事。
忽觉鼻尖一痒,她下意识抬手去抹,竟在手背抹开大片鲜红。
她面色惊变,趁着天色擦黑,一路就往瀑布赶。
蕴含灵气的水,冰冷刺骨,要想压制她五脏六腑的燥热,十分轻松,而且那处也是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满月当头,整个山峰裹上一层银霜,宛若白昼。
知摇脚下飞奔,兴许是白日修了那术法,亦或者是错觉,她脚力似是快了不少。
打算直奔瀑布,却又放慢脚步留了个心眼,挨着树林往上走,若不幸碰到什么人,她还可以快速躲起来。
事实证明,她这心眼留的很对。
月色朗朗,那瀑布下水花飞溅,有一人在旁侧舞剑。
月光的银,水花的白,与他身上翻飞的白袍相互映衬,凌厉的剑光闪烁之间,恍若成了一幅绝美幽静的画。
“云行……”
知摇口中喃喃,却见肆意舞剑的云行倏然收剑,她急忙捂嘴蹲身藏在树丛中。
云行单手负剑身后,举步朝树丛走来。
起初是她这个方向,脚步忽然调转,朝着另一侧踱去。
知摇透过掩映杂草看见他蹲在一处树丛前,仔细拨开杂草,露出一颗山猫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来。
瞧着不过是几个月的幼崽,眼下受到惊吓,嘶声咆哮,亮出爪子电闪般挠向他的手背。
如玉瓷般的手背登时出现三条血线,知摇看到他眉头皱起,本就如寒冰覆面的脸此刻更是刮起冷风。
知摇张了张唇,想要安抚一下他的怒气以免伤及那山猫,但念起这几日接触,他似乎也并非十分可怖的人,便又咬唇蹲了回去。
眼见云行负在身后的剑一动,泛着精光的剑刃没入草丛,指向了那只山猫幼崽。
片刻后,一声呜咽,那剑尖染着血色收回。
他顺势起身,随意甩去剑尖上还往下滴落的污血,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提步朝着瀑布边迈去。
“站住!”
知摇双目圆睁,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幕,一个箭步从树丛中跨出。
月光清冷,云行闻声回头,眉眼淡淡,恍若永远不会有涟漪的平静湖面。
“我知晓你修无情道,但七情六欲还未彻底拔除,眼下应当还是有正常人的情感在的。”
云行转动脚尖,正面对她。
“所以,你想说什么。”
“那只山猫幼崽是伤了你,但你惊吓它在先,你可将之驱逐,何故非要那生灵性命?!”
云行没说话,只是眼神一如既往没有温度的凝着她。
知摇胸前里因怒气而积攒起来的几分勇气如流水般迅速退却,理智重回脑海,眼下只想重新钻回那堆树丛中。
云行忽然动了,手中仍然握着那把染血的剑,提步踩过草地,发出沙沙轻响,身上凛冽气息恍若夹杂冰刀的腊月寒风,朝着知摇扑面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好似稍微大喘气一下,就会被那冰刀抵上咽喉。
她现在更加清晰的明白,当初云行杀沈云星,真的只因沈云星是叛贼而已。
而她本人,却因为他为她间接报仇而对他略微改观,实属大错特错。
他就像是一把没有情感的利器、铁一样的秩序拥护者,谁向他挥刀,他便予以回击,要其性命,谁毁坏秩序,他便也严惩之。
男人距离她越来越近,那白袍仿佛比月光刺眼,知摇不敢直视,脚下更是生出退却之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声线夹杂着几分紧张惊惧。
“你别过来!”
云行竟然真的停下脚步,扫了眼她后退的步伐,握剑的手不着痕迹的收紧,视线转回她眉眼。
“七情六欲,我已拔除喜、惊,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他日只会变得更加可怖,你合该做好心理准备,一如现在这样,离我越远越好,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着,似是威慑般,又一甩手中剑刃。
鲜血点点,尽数溅落在青色草地上,嫣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