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男人侧脸被镀上璀璨的日光,整个人好似河底灿灿发光的玉石,惊艳的知摇挪不开眼。
只一眼而已,却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一连过了几日,画面都无比清晰,清晰到能忆起他当时额前碎发不羁飘扬的幅度。
少女怀春,情窦初开。
知摇方才知晓,男女爱恋的滋味,竟是这样甜,甚至让人有些上瘾,想再尝尝那甜味,便忍不住主动去追寻那道身影。
她整日候在竹林,为练剑,也为等到那熟悉的身影,可许久都未再见沈云星来,心下不禁担忧他是否已将她忘了,当下出了竹林要去素日里那些弟子会经常去的地方找他。
四处寻遍,仍旧不见他身影。
甚至她鼓起勇气跟不少路过的人打听他下落,皆回有几日没见到沈云星了。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在她坚持不懈之下,得知宗门近日有幽族奸细闯入,偶然被沈云星撞到,双方缠斗之下,沈云星被伤,眼下正卧病在床,调养身子。
她当下掉头返回屋中,将她攒了许久的弟子月例中疗伤丹药挑拣而出,尽数打包,直奔沈云星住处。
事关幽族,沈云星院落已被归一宗的弟子围了起来,其一为保护他,其二为方便盘问事情经过。
知摇去时,便被门前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她存在感低,但要这般直接闯入,旁人还是能注意到她的,只不过可能将她拦下之后,扭头就忘记她这么一号人。
“让我进去,我是同门弟子,我就进去看看他伤势如何,马上就出来。”
她提步便要强行闯入,守门的弟子直接拔出佩剑格住她前行的路。
“宗主之命,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探望沈云星。”
“幽族诡诈,未将沈云星盘查清楚之前,也不得随意外出,这位师妹,宗主也是为了大家好。”
知摇还从未见过幽族中人,但是听过不少有关幽族的传闻。
幽族中人,乃魔族分支,传闻中是魔族与凡人交合所出,是介于凡人与魔族之间的种族。
修魔道,但魔气不纯正。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但又继承了魔族残忍嗜杀,好恶斗勇。
魔族为恶,那幽族便为诡诈。
千余年之前,魔族猖獗,仙门中凭空出现一位耀眼大能,以一人之力诛灭魔尊,重创魔族。
剩下的散兵游勇则被仙门一举歼灭,魔族覆灭,留下来的幽族因有一半凡人血统,仙门拿不定主意是否尽数灭杀,因为幽族毕竟不是魔族,被杀时不会求饶亦或者流泪,但幽族会。
行刑时,看着他们流泪哭喊,会让人生出怜悯不忍。
经过多番商讨,最终决议将幽族人躯赶至极北森寒之境,永世不得越界。
起初幽族人确实安分,但是近几年出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少主,带着幽族开始频繁越界,甚至袭击凡人城池,屠杀仙门弟子,一路南下扩张,直指坐镇一方的归一宗。
幸而归一宗底蕴深厚,与幽族一战将其败退,虽自身也伤亡惨重,但比幽族情况能好上三分。
她记得幽族败退之后安稳了不少时日,没成想竟会突然出现在归一宗,想来是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
既是宗主之命,知摇也不好再如何,拿着丹药后退准备扭身离去,却适时听见吱嘎一声开门音。
抬眸望去,古朴雕花门内迈出一道身影,墨发高束脑后,被风吹得朝一侧倾斜。身上纯洁无瑕的白衫,如秋水剑身散发出的刺目白芒,也携带着冰山凛冽的寒气。
若说沈云星似天上灼日,那么眼前男人便似云中皎月,光芒虽不刺目,却也悬在高空长明,银辉淡淡,也能穿破浓云,清冷的洒落大地。
又是他……
想来是方才与守门的弟子一番争执引来了他,那双冷淡幽深的黑眸朝她望来。
被他盯上,知摇直觉胸口仿佛徐徐没入冰湖之中,寒气刺骨,又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那日他尖锐刺耳的话语在耳畔再次回荡,她贝齿紧咬,当即与他视线错开。
“他……”她看着守卫,眸光有几分强撑的倔强,“既是宗主之命,为何他能在里面?”
“因我是宗主关门弟子。”
守卫没有开口,清幽的嗓音由远及近,那白袍也闯入知摇的余光。
“我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他语调毫无波澜,俊美无俦的面庞也是,如那月光,万年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知摇讨厌他,也讨厌他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是可以,这辈子都愿意躲着他,躲的远远的。
但现在,有些情况还需靠眼前人。
她踌躇纠结半晌,终于说服自己抬起头看着眼前人,“敢问云行师兄,沈云星……现在情况如何?伤的重吗?”
云行只是抿着淡色的薄唇沉默的看着她,视线扫过她手中攥了许久的丹药瓷瓶,定在那处不动了。
“请云行师兄回我一句。”知摇着急,下意识朝前踏出一步,被守门的弟子抬手拦下。
云行站在对面,面上如冰封雪山,巍然不动,黑色的瞳眸淡凝着她面上焦色。
半晌之后,他扭身拂袖往回走,不近人情的嗓音轻飘飘而来。
“闲杂人等,轰走。”
守门的弟子齐声应是,蛮力将知摇轰到远处,又冲着她欠身行礼。
“这位师妹莫要让我二人难做,若不听劝高再来,便是要拔剑相向了。”
知摇自然不怨怼这守门的师兄,这二人也是依照云行的话行事。
才修无情道,被拔除“喜”,就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以后七情六欲全都拔去,还不知会惹人生厌到什么地步。
只是不知沈云星现在情况如何。
知摇抬头看看天色,逐渐擦黑中。
她这容易被人忽视的体质,在夜里会事半功倍,若要偷溜进去,应当也会容易些。
打定主意,她便在守卫看不到的地方坐下歇息,一直等着天色完全暗下,当即起身行动。
如她所料,夜里她这体质行事更加便利,不费吹灰之力潜入小院。
沈云星的屋内燃着烛火,橙色的光芒映照着一人剪影在门框上,看身姿,是云行那个讨厌鬼。
那身形转动,竟是要开门而出,知摇连忙寻了个掩体躲藏,顺势将气息收敛。
木门开启,烛光在地上铺了个矩形,光芒忽闪,云行从内迈出,反手将门关上,周身当即被黑暗围拢。
他走下台阶,一路朝拱月门踏去,行至一簇修剪齐整的绿植前,脚步顿住。
躲在绿植后的知摇一手紧捂着嘴,视线穿过密叶看着近在咫尺的云行。
她这体质特殊,存心隐藏的话,不会有人察觉。
就在她开始怀疑体质是不是出错的时候,停在原地的云行又动了脚步,径直走出拱月门。
知摇从暗处走出时,还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沉水香气。
她抬手用阔袖扇去云行身上残留的香气,瞧着四下无人,便急忙往沈云星房屋跑去。
抬手轻叩门扉,听着里面传出虚弱的咳嗽声,她等待不及,直接推门而入。
“沈云星,是我。”
她反手关上门,心脏因头一次做这种事而紧张的狂跳不停,胸前也跟着剧烈起伏,活像是刚刚溺水爬上岸的人。
沈云星躺在床榻上,听见响动强行撑起身子,看见她的刹那,愣怔一瞬,而后又扯唇朗笑开来,直笑得肩头颤抖,扯到伤处痛的咳嗽起来,紧绷着身子艰难躺回床榻。
“小心些!”知摇一个箭步上前,扶着他平稳躺好,这才有余力打量他身上情况。
他上身不着寸缕,皆有绷带紧紧缠绕着,能清楚的看到凹下去的锁骨,还有胳膊紧致有力的线条,每一分都恰到好处,配上他那张堪比女子秾丽的脸,本身就好似一种天然的椿药,令人怦然心动。
知摇瞧见他腰腹渗出血色,便不敢再仔细看,将带来的丹药一股脑都放在他枕边。
“这些,还有这些,都给你,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是对伤势定然是有帮助的。”
沈云星不说话,嫣红的薄唇挂着笑就这么凝着她。
知摇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没有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探究与晦暗光芒。
“你给我送了这些东西,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送我东西?”
知摇发懵,全然没有注意,他今日连“剑修小姑娘”都没叫。
回过神来时,手心已经被塞了一片青翠的竹叶。
“好生拿着,虽是普普通通的竹叶,但于我而言可有特殊的意义。”
他笑睨着知摇,知摇感觉他含笑的眼好似有种魔力,像是浓香的酒,能轻易让她变得昏昏沉沉。
“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知摇忙起身要走,手却倏地被沈云星拽住。
他掌心温热,知摇却像是被烫到,下意识要缩回,却被他含笑握的更紧。
他说,“三日后竹林,带着这叶子,我去找你。”
知摇忆起她当时说要他教吹竹叶的事,想来是如此。
满怀欣喜的离去,在竹林等了三日。
三日后,沈云星果然到来。
换下了身上云水色长袍,一身玄衣衬身,从肩头衣袖到腰腹以银线绣着狰狞兽首。不似往日那般阳光爽朗,秾丽俊俏的脸加上玄袍,有着浓浓的诡邪之气。
知摇看的出神,想问他今日怎么换了着装,却不料他先开口。
“竹叶呢?”
知摇从腰侧摸出,“在这儿呢,对你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我好生保管着呢,瞧。”
沈云星笑得越发灿烂,缓步朝她踱来,接过她手中竹叶,凑在唇边吹奏了一曲略微尖锐的调子,而后轻描淡写的将她腰侧佩剑抽出,抵上她咽喉。
“沈……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