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片竹叶擦着她面颊落下,停在她肩头,她才恍惚被唤醒般回过神来,转身准备去拿竹下的佩剑。
一步踏出,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白墙,淡淡的沉水香气扑入鼻尖。
这味道她记忆尤其深刻,在那日拜入宗门的大会上,便是这味道一直笼罩着她。
仿佛被冰针刺中,知摇硬生生控制住即将撞上那白墙的身子,往后撤了一步,心有余悸的撩起眼皮,偷瞄了眼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
白袍墨发,腰间银线云纹绶带,他惯来如此装扮,满身仙气飘渺,却也如高山松雪,寒风凛冽,令人敬而远之。
他立在知摇身后,如同方才知摇一样,望着沈云星离去的方向。
风吹动他的墨发与衣摆,他安静不发一言时,满身冰冷锐气能收敛些许,但也仍旧让知摇畏惧。
知摇心神骤然一紧,下意识的捂住手腕,放轻呼吸,脚下缓缓挪动。
这会儿有些庆幸她素来会被人忽视的体质,希望这次能被这位修无情道的剑修给忽略了去。
眼瞅着挪动小碎步距离云行越来越远,也快出了他视角盲区,知摇余光瞥向竹下的佩剑,打算一个冲刺过去带着佩剑就跑。
“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
知摇憋足了一口气,正欲冲锋,一旁却突然响起男人清清冷冷的嗓音。
身上如被猛虎盯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粟米粒,她知晓,那人视线定落在她身上。
“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知摇心头紧绷高悬的心忽而松懈落回腹中,凭空生出几分胆气,却也不敢正面迎上那双冰冷似霜雪的眼。
她垂着眼,看着地上被风推着走的竹叶,舔了舔唇道,“我想与人为友,便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吗?”
那头没有回应。
知摇心头莫名升起些许委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我不过想做旁人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便是妄想吗?”
那头又默了一会儿,紧接着白袍拂动,知摇余光瞟见那颀长的身影正在朝她这边走来。
她心头发颤,却也倔强的停在原地,没有避开他分毫。
沉水香气从身侧漂浮而过,云行冷淡的嗓音仿佛响在耳畔。
“好事当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声线平和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冷,宛若一根尖刺毫不留情的刺入知摇内心深处。
她身形骤然一僵,莫大的委屈与怒气涌上心头,直将心头畏惧冲散。
鼻尖酸涩,泪水烫红了眼眶,贝齿咬紧牙关,她扭头冲着那远去的背影高声喊。
“我配不配与你何干,我又没有奢求与你做朋友!还请云行师兄莫要多管闲事!”
她气恼无比,拾起竹下佩剑扭头便往竹林更深处冲去。
知摇闷头不知跑出多远,直至气力耗尽方才停下。
回头看,云行并未追来。
她瘫坐在地,从地上揪下一颗野草,将那野草当成云行,气恼的一下又一下揪着,对云行的惧怕变成了厌恶。
揪着揪着,三三两两的泪珠落下,在地面砸了个粉碎。
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会忽视她,为何偏偏在今日她最开心的时候被人注意到,还对她泼了一盆带着冰渣的水。
只不过想要个伴儿,便被说成了痴心妄想,难不成就因为她是最低级的弟子吗?
思及此,她撕野草的动作一顿,将手中剩余的草一股脑扔掉,抽出佩剑在空地上舞了起来。
没日没夜,争分夺秒,就似过去十年的每一天那般。
知摇冷静下来后不是没再想过云行的话。
对,沈云星愿意与她做朋友,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兴许,他屈尊与她这么个毫无存在感的人交朋友,是另有目的。
但她又想,她毫无存在感,剑术也很差,又有旁人什么好图谋的呢?
她每日奔赴竹林,甚至练剑乏累了会直接累的原地睡过去。
不知时间流动,也不知过了几日,竹林中又响起了熟悉的曲调声。
彼时知摇累的方才入睡,听到这悠扬曲调,恍惚觉得犹在梦中,有片沾染了露水的竹叶落在额上,丝丝湿润的冰凉,她打了个激灵瞬间起身,那动人的曲调还在继续。
她从彻底清醒,提起剑循着那声音来源处疾步奔去。
“沈云星!”
看见坐在竹上的男子,她高声呼唤,站在原地冲那个方向用力挥手。
曲调声停下,坐在竹上的男子手臂横在屈起的长腿上望着她。
“是个剑修小姑娘啊。”
听着熟悉的嗓音,知摇脑海中又响起云行说的话。
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还不会砸中她?
她这小半辈子没有称心如意的事,她不信老天爷当真会将她所有门窗关上。
这馅饼,她努力尝尝又何妨?
沈云星又唤她剑修小姑娘,只是根据她的特征这么唤罢了,就像是在路上看到个戴帽子的人,便唤一句“那位戴帽子的小哥”这般随意。
但知摇浑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如同那些人一样,为朋友之间起的拉近距离的称呼。
她觉得应该也给沈云星起一个这样的称呼,总是叫全名,显得有些严肃。
但具体叫他什么,这个还没想好。
他浑身散发阳光,闲适随性的气息能轻松感染她,于她而言是极为夺目的人,暂时想不到什么词儿能配得上他。
“今日曲调跟前几日不大相同,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她踱步到竹下,仰头望着他。
一连几次见面,都是他在上,她在下。
沈云星眼底毫光闪动,把玩着那片竹叶在指缝间来回游走。
“随便吹着玩的,每日心情不一样,吹出来的便略有不同,没有名字。”
“很好听,”她眼底闪烁希冀微光,“可不可以教教我?”
沈云星把玩着竹叶的手微微一滞,两根手指将竹叶碾了个粉碎,他笑眯着眼看她手中佩剑。
“不如教你点更有用的东西。”
他轻飘飘从竹上落下,云水色衣袍翻飞如水浪,两条腿笔直劲长,轻踢知摇手中剑鞘,长剑当即一震而出,他随手一抄便稳当握住剑柄,在空中利落的耍了个剑花。
“这个,于你更有用些。”
知摇最大的心病便是剑术没有半点精进,而沈云星又是剑修中的佼佼者,得他指点,知摇自然欣喜。
可几个时辰下来,知摇还是毫无精进,沈云星见她也累了,便顺势休息。
“无妨,剑术无法精进,就不必上战场厮杀,在这儿宗门当个洒扫弟子也乐得悠闲自在。”
“话虽如此,可是……”知摇看着手中剑,口中低声喃喃,“我也想散发点光芒,让旁人注意到我。”
沈云星眼底微光闪烁,亮晶晶的黑眸望着她,“我已经注意到你了,不够吗?”
知摇心头怦然一跳,恍若一瞬间窒息般,但却并不难受,好似小树苗破土而出,只破土瞬间艰难些,后面便化开说不上的酥麻酸甜。
沈云星双臂一展,身如灵燕轻松跃至竹林顶端,脚尖稳稳的踩在最高那棵竹子的顶端。
高处风势大,他墨发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迎着日光的面庞仿佛镀上金辉,恍若神人不可攀。
他定定望着远方,也不知看到什么,唇角笑意愈发扩大。
知摇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她飞那么高,只能在底下眼巴巴的看着。
片刻后,上面的人忽而低头睨她。
“想上来看看吗?”
“上面好像站不下两个人……”
知摇话未说完,只听得衣袂破风,紧接着腰身一紧,被结实有力的臂膀带着直接飞掠高空。
沈云星拥着她,稳稳当当站在竹子顶端。
竹子承受不住两人重量,前后摇晃,知摇被吓得不敢睁眼,双手下意识如溺水的人般紧紧箍住身旁男人腰身。
沈云星发出一串笑声,被她用力勒着喘不上气,连连咳嗽。
知摇后知后觉,慌忙将他松开,想保持距离往后退小步,却忘了是在竹上,身形再次朝后倒去。
下意识想抓住男人,在伸手的刹那又紧急缩回闭上眼。
罢了,这个高度摔不死人,让人家误会她故意吃豆腐就不好了。
下坠的身形腰身倏然一紧,被男人再次捞住,有力的臂膀将她纤细腰肢圈起紧贴向他胸膛。
看她害怕的模样,他轻声笑着,“这么害怕还不抓住我?”
知摇低垂着头,脸颊微红,“方才我就冒犯了,实在是不好……”
男人又笑起来,距离很近,知摇能感觉到他胸前震动,那声音也愈发悦耳,如泉水叮咚。
“无妨,任何时候只要害怕就抓住我。”
知摇心头一动,对上那黑眸,仿佛坠入温暖发甜的湖。
“看前面。”
知摇闻言抬眼看去。
东方雾山连天处,一轮金光正缓缓向上升起。
起初光芒温暖和煦,只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光芒刺目四射,清晰的照出那山顶的云雾翻滚轨迹,将大地披上一层霞光。
“如何?”沈云星垂眸看她。
知摇看的怔愣。她这些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竹林内练剑,别说这等风景,就连整个归一宗她都未曾逛完过。
眼下初日云浪,便惊艳了她所有,几乎呓语喃喃道,“极美的……”
搂着她腰身的男子又是朗笑一声,“你喜欢便好,这初日一刻也算实现了它最大的意义。”
风徐徐的吹。
男子身上的青竹香气阵阵在鼻尖吹来。知摇不由得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
生的是唇红齿白,相貌如女子秾丽,却又不失阳刚之气,如同绽放的光彩夺目的花,令人于万花丛中瞧见,一眼便挪不开眼去。
他有力的臂膀紧拥着她,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衣料下他虬起的肌肉,以及胸前紧绷的线条。
知摇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脸颊逐渐开始发烫,心脏也不受控制的乱跳开来,任凭她如何刻意压制都停不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她一手捂上心口,想强迫那声音小些,以免被沈云星听到。
可晚了一步。
沈云星转眼落在她面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恍若天生含情带笑,眉梢轻挑。
“你心跳的,怎么这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