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暖玉湖烟波浩淼,薄纱似的在湖面上蒸腾,林中微风拂过,雾光袅袅。
花栗鼠跳下一颗高耸的树木,地面上拖着细长凌乱的两条湿痕,它顺着水渍不断轻嗅,蹦跳着向前,那湿漉漉的痕迹在一堆巨岩前消失,花栗鼠转了转圆圆的脑袋,一个用力跳上了巨岩旁边的一小块岩石,它向着旁边的石块几步攀登,不消片刻便爬上巨岩顶端。
花栗鼠两条健壮的后肢聚力,站将起来,直立在足有两人高的灰白巨岩上,前方一片晦暗蔼蔼丛林,墨蓝的林线在夜幕下起伏,一轮圆月在林线边冒出头来。
它抱着短小的前肢站立着,扭动了几下绒绒的腰肢,两相探看了几眼,便将幼圆的眼珠子朝下看去,两个相依在一块的发顶陡然出现在视野内。
“小姐。”知音与秦霜天倚靠在一块,“你怎么样?”
“喝了点水,没什么大碍。”说话的女子一身衣物有些破损,猎装本就灰扑扑的,在山中避难了这么多天,便就越发破旧起来。
这位尊贵的皇女,如今狼狈不堪,“只是多少喝了一肚子温泉水,现在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秦霜天声音有些嘶哑,“一股子硫火味。”
知音要比秦霜天稍微体面点,然而一身青衫也颇为不堪。“没事吧?真是倒霉的,刚刚逃过一群歹徒,便碰上姜军搜山,寻着个河道下水还碰上了温汤。”
秦霜天拧着衣袖里的水漫不经心的说:“要是没这温汤,这回可就被捉住了,我们二人在这行宫地界被抓了保不齐要被当作细作处置了。”
“不过也是稀奇,温汤居然还有暗河,谁知道这北海烟山上还有这么一处,怪不得郑朝要将行宫修在此处。”秦霜天低着头,衣袖上再也挤不出一滴水了,她站起身来。
“不能耽搁了,这大烟山太过邪祟了,我们进的河道已经是最靠山南得了,如今顺着河道往南,这么远的距离,还是没能离开山界。”秦霜天说着便两手攀在身前的岩石上,她脚下发力往巨岩上登去。
“小姐,你小心些。”知音双手合拢,在下面托住了她的布靴。
知音提气一用力,上方秦霜天便又往上爬了一截,她双手扣住巨岩突起的石块,最后一段,脚一蹬彻底跳上了石面。
那巨石上的花栗鼠见有人突然出现,黑褐相间的绒毛尽数竖起,发出了“吱”一声叫。
“嚯!”秦霜天也被那只毛团吓了一跳,向后一仰,差点跌回地面。
“怎么了?!”知音在下边听见声响赶忙问道。
“没事没事。”秦霜天笑道:“一只小东西,好像是个松鼠?”她撑着岩石表面,站了起来,登高望远,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她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望去,圆月如盘,月色姣姣,她脚步小幅度地原地转动,踮起脚尖想要看的更远一点。
“哎——”秦霜天望了一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四周的树林恐怕还是绵延不绝。”
“知音,我们这回不会困死在山里吧?”
“小姐!”下方知音闻言发出一声压抑而短促地低呼。
“啊?”秦霜天还望着南边的方向,她眯了眯眼。
“快下来,有人来了!”知音盯着湖对面突然从丛林里钻出的那一抹白,向着巨岩的后方挪动身子。
姜睨扒开生长在树丛中茂密的灌木,身子往前一探,一下子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数百丈的湖泊,湖面上有蒸腾的水雾袅袅向上,湖泊边怪石林立。
这仲夏高温的,虽然山中凉爽,也不至于会气雾蒸腾吧?她有些愕然,直直的向这片湖走去。
姜睨撩起衣摆在湖边蹲下身子,一股子微弱的流火味窜入鼻中,她将手轻轻探入其中,唔——
这水温,原来是片温汤!
她心奇,这大烟山自前朝用作行宫地界后,一直劳力勘探,温汤倒是发现了一处——南山玉液池,怎么这一处巨大的汤池没人发现?
或是勘探不利,亦或是这地方真就如庚使所言,无人能发现此处,里边的人也轻易出不去了?温汤自成一湖,总要有源头的,不是暗河就是有人凿了河道引过来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绕着湖泊向着南面的巨石堆走去,正走过两块一人高的的怪石时,一只鹰爪手从斜里伸出,一下子钳住了她的胳膊。
姜睨大骇,立马用力想要挣脱。
那斜里的人将她的手肘拧着向背后一扣,转而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依样扣在身后。
姜睨双手被扣牢在背后,她偏头往后一看,一个灰扑扑的黑影隐匿在背光的昏暗中。
“别动!”一把锃亮的长剑指在她的胸口。
姜睨回头,一个清秀白净的青衫男子几乎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呵——”知音音调拔高,“正是风水轮流转啊,这回你这孙子可是落在我们手里了。”
这二人?姜睨一凛,一瞬间她便觉出其中关系,自己为防万一扮作了庚使,这二人恐怕是庚使的仇人,如今真将她当作了庚使了。
虽是庚使的仇人,却不知是不是我的仇人,现今要是暴露身份,只怕不妥,然而不澄清,又恐这拿剑的男子一剑结果了我。
“二位,恐怕此中有些误会。”姜睨开口道。
知音一听愣了一瞬,这歹人怎得变出这样一副好嗓子的,他想着转而对着姜睨嗤笑一声,“你如今势寡,便装起了怂包,就连声音都能变了,也是怪哉。”
他说完柳眉一竖就要用力来刺姜睨,姜睨赶忙使力向后退,秦霜天在她身后桎梏着她,不妨也被她后退的力道逼退两步。
二人裹挟着撞上了后方的一块岩石,秦霜天本两只手钳制着姜睨的手,她与姜睨前胸贴后背,手指又捏在她的寸口,刚刚电光石火间没在意,现在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知道你们见过他正面目没有,他是个男子,而我却是个女子。”
姜睨身子上的一股幽香窜入秦霜天的鼻中,那脉象沉实,摸着便是寻常人的脉搏。
前方知音见这可恶的面具人还有力气挣扎,前些天被他捆了事还未算清,现下火窜半丈高,也不仔细看提剑就要来戳她。
“知音,慢着!”秦霜天低喝一声拽着姜睨偏身躲过了知音的剑势。
“她并不是前几日的面具人。”秦霜天依旧拧着她的胳膊,“虽然没有武功的样子,但是是否是同伙就不一定了。”
说着她松开钳制着姜睨的手,将手腕上绑袖的绳子抽下来两下捆住了姜睨。
姜睨哪想到还有这回事,秦霜天依旧背对着她望不清面目,不过眼前这男子一股子官户气,实在是不像匪莽。
“我也是被这伙面具人捉住,才逃将出来,二位侠士如果不信大可绑着我。”看来这二人现在无意杀她,他们既然是庚使的仇家,那么他三人一块逃出五老村地界恐怕是可行的。
“不过,劝你们还得赶紧启程离开此地,离此处两三个个时辰路途的北边便是这伙子面具人的据点,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要来寻我,再过不久,他们恐怕就能赶到。”姜睨凉凉的出口提醒。
“什么?”秦霜天陡然从姜睨后方走到她的面前来,“你到底是什么人?”秦皇女心中有了个猜想,算一算日子,他们逃走第二天便碰上的姜国卫兵搜山,看样子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被掳的倒霉正德宫中人。
“你无需知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们现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便足够了。”
秦霜天却偏要做一番猜想,能够进入正德宫的女子,除了朝臣,便是王公贵族。而值得那群人躲避封山卫队的人唯有皇室了,眼前的人到底是姜氏的哪一位?
有这样的盈盈玉音,看这身段,她回忆一瞬间略过了姜灵帝还在朝时,出使姜国碰见的几位皇女与小王女,无一人符合,眼前的姜氏会不会,会不会是?
秦霜天因为自己的猜想竟有些颤抖起来,她念头一起,便要伸手去摘眼前女子的面具。
姜睨不想过多外人见着自己的相貌,如今被缚,她偏头也无用,只能梗着脖子仍人宰割。
秦霜天扣住姜睨耳后的面具搭扣,用力一拨,搭扣应声而开,那张流动着鲜红血色祥云的面具被她一下子揭开,被搭扣后的绳带挽住的墨发瞬间铺散下来。
姜睨猛地一偏头,滑落的长发垂坠下来遮住她的半边脸庞,她微微回头,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庞在墨发间露出。
姜睨那双冷清而睥睨的雾灰眼眸回首望向身前的二人,那双粹着星河的眼底流光四溢,一声抽气在静谧的巨石林里突兀的响起。
知音唬地连退几步,他握着剑的手都有些麻木起来,这——这是什么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相的人,辞藻已无法描绘此种美丽,猛然间他想起在秦姜交界的边陲客栈中听过的轶事。
此人——此人是那姜国太子?
他有一种疑惑,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笃信,然而自有一人先一步打碎了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狐疑。
“姜睨。”秦霜天愣了一瞬便回神唤道,那声音轻轻的,却如万斤重锤砸在知音心上,“姜太子殿下——”
那厢女子微微抬起下颌望向秦霜天,“你是?”幸好今日月色明朗,她借着这光亮仔细辨认了几眼,这女子生的鹅蛋脸,直鼻锐目朱唇,端是一派正气,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态中又透出一股子上位者的尊贵。
姜睨弯唇一笑,顿时也要星辰黯淡几分,“一别五载了,三皇女。”
知音豁然定住,此人便是那天下第一美人——姜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姜睨:什么时候我才能逃回宫啊!?
作者: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