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睨苦夏,天儿刚刚亮就被热醒了。
她穿着专门改过的短袖长袍马掛慢吞吞地下床,屐拉着乳白的浅口锦鞋走到半支起的窗边。
窗外的芭蕉花一簇簇地聚在一起,芭蕉叶绿油油地舒展开来。
园中静悄悄,一个走动的宫人都没有,她拿出汗巾捂在脖子和胸口上。
滑溜溜的绸缎贴着罄着薄汗的肌肤,总算有了些凉意。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歇了会,窗外太阳虽已初生,拂进室内的微风已经带来了一股股热浪。
没过多久,一阵沉闷地开门声传来,专司太子起居的老妪轻手轻脚走进来。
窗边半高的雕花小椅上,穿着轻薄的美人背转过身子,乌黑的长发随她的动作从身前滑落到背后。
老妪从梳妆台上拿起半月形的象牙梳与一面小铜镜。
“殿下,梳洗罢。”老妪虽然满面褶皱,声音倒是显的年轻得很。
铜镜就摆在了窗下的一张长条梨花木书桌上,姜睨面朝铜镜,淡色眼眸在晨光中更加通透。
“殿下,今儿怎的这么早就起了?”老妪问道。
“可是天气太闷了?我让人再去库里拿点冰块来吧。”
姜睨摇摇头。“不了,昨天摆了一夜的冰,还是热的很,来回搬动,反而弄得地上水踏踏地。”
她拾起桌子上散落的一只毛笔,将它挂在了笔架上。
“没得来来回回的人打扰我,我自个儿安安静静地,也不甚烦热。”
老妪抚平姜睨头顶一根翘起的发丝,视线移到铜镜上。
铜镜里太子的脸一清二楚。
那是一张怎样的美人脸啊,天下谁人不愿这张脸对自己笑,对自己哭,谁人不想这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偏偏这张脸的主人不笑时,嘴角微微下垂,眼神无端透出股冷意。
然而就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叫看见的人神魂颠倒。
“尚司婆婆。”姜睨从镜子里看着头顶的宋尚司开口问道。
“你来的时候在外室看见小苏了么?”
宋尚司将鹅黄色的发带打了个结,指尖顺着姜睨被绑起长发梳到发尾。
“殿下,老奴来的时候没看见小苏,不过关关在院子里编绳儿呢。”
姜睨闻言点点头,“看见小苏让他来找我。”
宋尚司偏过头,以手掩口咳嗽了几声,点头应了。
宋尚司收拾妥当就告退了,“咔——”启德宫的殿门阖上了。
姜睨拉开了案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宣纸铺在桌子上。
她垂眼望着米白色的纸张,略略沉吟。
提笔蘸墨。
午时刚过,两个随侍拎着食盒在外间布膳。
一个粗手粗脚的高大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他靠近方塌后的一面布帛屏风。
“殿下,小苏来领命了。”
“进来吧——”片刻,里面传来一声回应,懒怠而冷艳。
小苏拐过屏风走到姜睨身边,他垂着头就要下跪,姜睨抬手制止了他。
“一早上怎么没见着你?”姜睨歪在美人榻上以手撑面。
“殿下,陛下早上就唤我去了宁德宫。”
姜睨斜晲了他一眼,“你倒是听话的很。”她呵了一声。
“陛下说几时动身去北海?”
“陛下并未详说。”他顿了顿,“不过,礼部随行的名单都已经拟好了,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她闻言,坐直了身子,套着纯白冰丝袜的双脚悬在塌边。
长裤与长褂在动作间压在腿间,显出圆润流畅的大腿弧度和尖俏的膝头来。
小苏垂着头盯着地面,余光可及处都是几欲乱人眼的遐白,他呼吸微微急促,丝毫不敢乱看。
姜睨走到床边的书桌上,拿起一卷被红娟绳儿系住的草黄色书画筒。
“你用过饭后就把这画筒送到延龄巷的驿馆里去,找一位叫高禧的大人。”她回转身。
“别的事没了,你把这画儿带到就行了。”姜睨看着低头的高大男人。
“是……”
小苏几步上前接过画筒。
“要是高大人不在怎么办?”他踌躇说道。
“那就去她的隔壁找一个叫刘娴的。”她继续背过身,拿起一本老旧的书,翻开来。
小苏偷偷抬头。
他生的比姜垣还要高大壮实,抬起头来一张高鼻深目的脸面颇为粗犷。
姜睨离他不过几步远,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她茭白滑腻的后项,弱不经风的背影。
“好了——下去吧。”她扫过书籍上一张画满了连绵起伏的山峦的线画。
小苏走的缓慢,还未到珠帘下。
“对了”她又想起什么,开口道:“这个时辰了,膳房里恐怕只有残羹冷炙了,你就在外间用饭吧,我今日也没什么胃口。”
小苏眼睛狭长,翠绿翠绿的眼珠子闪了闪。
“谢殿下——”
姜睨点点头,小苏就退出去了。
她指尖拂过米黄色的书页,那成片的山峰被翻过,露出了后面一页。
一座被层云簇拥着,几笔勾勒而出的海外仙山跃然纸上。
泛黄的一角辍着几笔墨迹。
仙人知我意,仙山何处寻。
危楼开乾元,伏泽授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