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练场上,笙旗飘扬,时不时有激昂的鼓声响起。校场边士兵们纷纷策马驰骋,马蹄声急促,箭矢射透靶子,周围皆是一片喝声,场面酣畅淋漓,充满力量与刚强。
高行修负手站在校场台,静静看着台下的演习,神色肃穆。
远远一方有一道清瘦身影打开帐子,自营帐悠悠而出,他眸光一挑,单臂伸开,身后的周奉年心领神会,取下金羽弓递给他。
杨修文走出帐子,嘈杂的练兵声更显得震耳欲聋,他微笑地闲庭信步,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未走到校练场,只听嗖的一下,有锋利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他飞来,堪堪擦向了他的脸。
杨修文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捂住脸颊,便看见远远的校场台,高行修长身而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不好意思啊杨大人。”高行修直直望向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顺着空气传了过来,“本将军刚才不小心射骗了,大人可有事?”
脸颊还残留着箭矢的寒冷,而那支箭矢狠狠地插进了旁边的木桩上,入木三分。
杨修文捂住脸颊,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不过很快他便又露出了那好似丈量一般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将军有心,本官无碍。将军练兵辛苦,本官先告退了。”
还未踏出几步便又重新回来了营帐,杨修文第一时间去镜前看自己的脸,脸颊果然还是被箭气划伤,一道红痕清晰又突兀地出现在白皙的面皮之上。
杨修文望着镜中的自己,阴恻恻冷笑了一声。
高行修一回来便将手下的人来了个大换血,手段雷霆动作迅速,期间还揪出来了几个平叛中反水的叛徒,看来他在这杳无音讯的日子里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如今看他这不留情面的态度,是他大意了。
杨修文面色阴沉,在营帐里待了一整天,等到脸上的红痕不再那么醒目后,他去找了高行修手底下的李校尉。
“你是高行修底下的人,你该知道作为一名武官,功名利禄有多么的难。”杨修文对他缓缓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动辄便是生死存亡,想要平步青云,那便要想尽一切办法的活下来。文官们安逸享福,百姓们也安居乐业,他们不会念你们的好,只会将你们的牺牲看作理所应当,将你们看作是满手血腥的屠夫——为那样一群人浴血奋战,有何值得?”
“你和高行修不一样,你是为了生活被迫从军,像你这样的征兵军营里遍地都是,你如今成为校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奢望,但是对于高行修这样的将门世家,他们生来便唾手可得一切,不用在前锋卖命死战,朝廷仍会每年给他加官进爵。与其在高行修手底下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校尉,不如跟了我。”
杨修文凑到他耳边,声音蛊惑,“跟了我,你的仕途会变得更加简单,最重要的是,我会让你过上不用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生活。”
李校尉缓缓睁大了眼睛。他心动了。
大帐内,高行修坐在案前,面色沉静地看着手中的折子。
周奉年将这段时间的一切事务汇报完毕后,见高行修始终看着折子没有说话,抬头悄悄睨他,忍了又忍,还是将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将军这半个月到底去了哪里?属下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一点行踪。”
“我跌落悬崖之后,在西里被人所救。”高行修平静道。
“那将军负伤可严重?”
“无碍。”
周奉年舒了一口气,笑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几个叛徒也尽数伏诛,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西里一个偏僻小村,原来竟是在那里,不知救下将军的是何人?真是一个好人。”
高行修收起折子,抬头平视着空气。
周奉年:“将军,您今日当面威胁杨修文,是怀疑他了吗?”
高行修冷哼一声,“他敢暗地里弄鬼,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既然我活着回来,总要让他也尝一下滋味。”
“这样摆到明面上来也好,那将军以后该如何做?”
“杨修文无足挂齿,总要看看他身后的人是谁。”
“将军怀疑他身后还有别人?”
高行修没有回答他,道,“明日整兵。回朝。”
“还有,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西里。”他顿了顿,又加一句,“人留在那里,就不必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周奉年想了想,看着高行修,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不瞒将军,自将军失踪之后,属下也是派了很多人暗地里寻找将军,其中也包括一些地方官。将军说您之前一直待在西里,我刚刚正好接到了西塘县那里的消息,说是西塘县的衙役正在西里镇搜人,幸好将军在搜人之前赶回来了,但救了将军的那人……或许会受一些牵连。”
高行修剑眉拧起,“什么?”
周奉年看着他骤然变脸,吓了一跳,“属下猜测……这或许是杨修文的手笔,所以正要找您商量这件事。”
“派人马上去西里!现在就去!”
“吃饭。”
季云天将饭菜推到苏婵面前,冷声命令。
苏婵不为所动,倔强地垂着眼,打定主意不接受他的一切。
“想不到你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里子却是个硬的。”季云天调侃,“你吃与不吃,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在这个牢房里你还是得听我的。跟我置什么气呢?害你的是那个一走了之的男人,可不是我。”
苏婵怔住。又听他继续道,“听说你因为隐瞒这件事,还和别人闹了一桩丑事?如今你身陷囹圄,不知人家还肯不肯娶你?”
苏婵垂着的手蜷缩起来,冷冷道,“不劳大人费心。”
季云天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看苏婵屈服妥协,因为害怕而哭诉,去想尽办法求他开恩,而不是这种漠视、冷硬对待他的样子。他想看到的是苏婵柔弱的那一面,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般。
可是看到美人在牢房里形容憔悴、楚楚可怜的姿态,季云天又软了心肠,他将荤素搭配的饭菜推到她面前,柔声道,“你不爱惜自己,也得为你阿爹考虑不是?你若倒了,谁来照顾他?”
苏婵明显动摇。季云天看她一眼,审时度势起身离去,“身子可是你自己的。我有空再来看你。”
季云天走出牢房,回衙门的路上,看见那青衫公子仍立在门外,背影挺拔又倔强。季云天停住默默看他一眼,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和苏婵一样的东西。
“他怎么还没走?”
“大人,那人叫李怀玉。前年的院试他可是咱们西塘县的案首,跟我们一样拿着朝廷的俸禄,已经算的上和我们平起平坐了,我们把他晾在那里,怕是不太好吧?”
季云天又瞅了李怀玉一眼。他怎么不知道,西里镇的大才子,别说是西里镇了,在整个西塘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过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尤其他还是来为苏婵求情的,他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苏婵就是和这个男人扯上了关系。案首……今年的秋闱,季云天的表弟倒是也参加,之前一直听他絮絮叨叨地提西里镇里的李怀玉,如今一见,诸多事情搅合在一起,季云天只觉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愿意站,就让他站那吧。”季云天挥了挥手,走了。
李怀玉又不顾劝阻一个人跑去了西塘县,这几天风雨无阻地跑去县衙为苏婵奔走,连课业也不顾了,李母简直气昏了头。
她没想到那天的阻挠反而成了反作用,事情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心中对李怀玉恨铁不成钢,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婵身上。如今影响他儿专心念书,搞坏他儿的名声,让整个李家也跟着脸面无光,谁敢阻拦怀玉的前途,她就绝对不会放过谁。以前她对苏婵还存着一丝同情心,如今算是半分也没有了。
今天一递状,明日一鸣鼓,面对李怀玉这样锲而不舍的轮番登门,县令赵之敬也颇为头疼。但李怀玉毕竟是个秀才,地位在那里摆着,他也不好将人扫地出门,只能能打发走就打发走,但奈何对方一门心思黏着他,大有不放苏家父女出来就不罢休的地步。
赵之敬捂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看着李怀玉新递来的状纸,只觉得头更疼了。然后有衙役来报,“大人,有人来了,说要见你。”
“我不是说了吗,这阵子谁也不见!”
“这位不一样,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衙役斟酌道,“他说来取一个东西,有东西落在大人这里了。”
“什么东西?”
“说是……什么牌子。”
赵之敬忽的想起了什么,从案上猛地站了起来,“请进来!”
来人是一个高壮的青年,面色微黑,整个气质像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过,他朝赵之敬鞠了一躬,声音不卑不亢,“在下杜齐,来取高将军的东西。”
赵之敬满脸堆笑,“高将军下属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何必亲自过来,我正打算派人将这腰牌送过去呢。我派人日日擦拭,精心保存着呢,大人不必担心!”
杜齐接过腰牌,点了点头,并不急着走,又道,“听说大人如今牢房里关了两个人?”
赵之敬笑容凝了凝,“那个……”
“大人不知,将军曾经遇到一些事故,幸而得了苏家父女的照顾才脱险。我不管大人收到的上面消息是怎样说的,但将军受苏家父女之恩,便不会想看到这个局面。”杜齐的声音很平静,“朝堂之上深不见底,我相信大人自会好好斟酌,明白其中的利害,别不要到了最后,连自己做了别人的刀都不知道。将军如今已经回营,该受到惩处的,自然是一个也不会放过,到时候要是把大人给连累进去了,那可就难办了。”
赵之敬浑身一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派郎中救治苏大,好吃好喝地供着两人是多么的正确,“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对父女我一直好好安置着,不曾亏待过一丝一毫……”
“那就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等到杜齐离开之后,赵之敬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然后便忙不迭招呼手下。
“还不快把人放了!给我放了!”
苏婵搀扶着苏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牢房,两人经历了这几天的无妄之灾,看上去都是一幅灰头土脸的狼狈。父女依偎着踏出县衙大门,没想到李怀玉竟然等在县衙门口,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阿婵,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苏大惊喜交加,紧紧攥住李怀玉,激动地有些想哭,“怀玉啊!你怎么在这里?是你让官爷放了我们的吗?多亏了你,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我和阿婵真是谢谢你!谢谢你了!”
苏婵恍惚地看着李怀玉。他又救了她一次。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但她还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注视,站在苏大身后,眼角含泪,真诚道。
“怀玉,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下周入v各位!具体时间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