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说下就下。苏大紧赶慢赶将庭院里晾晒的山货全部收回了屋,还是有一些不可避免被雨淋湿了。他无可奈何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禁担忧起来,“阿婵怎么还不回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苏大披上了蓑衣,正要出门时,这时柴扉终于发出了一丝响动,苏婵打着一把伞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出去找你呢。”苏大忙迎上去,关切的看着苏婵,“阿婵,没淋着吧。”
阿婵收起伞,抖了抖伞面,温柔笑了笑,“不碍事。”
这雨虽然急,但幸亏下的不算特别大,否则这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怕是耐不住。
秀气清雅的伞面,伞柄质地圆润牢固,苏大见阿婵颇为小心翼翼地收起伞,不禁好奇问了一句,“苏婵,这是哪里的伞?”
苏婵怔了怔,面不改色地扯了个慌,“绣坊掌柜给我的,他见我没有带伞,便借了我一把。”
“王掌柜是个好人。”苏大宽慰地笑了笑。又想起来什么,又问,“对了阿婵,你最近在外面做什么呢,怎么每次出去这么久才回家。”
苏婵心里紧张了一下,面上仍是不露声色,淡笑道,“最近绣坊里新来了一批绣娘,有一些绣法上不明白的,掌柜的让我多去教教她们。”
苏婵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是王掌柜帮衬了他们一把,也愿意将未出阁的苏婵绣出来的东西收回去卖。苏大听女儿这么一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笑眯眯点了点头。
苏婵收了伞,进了屋,“爹,我来做饭吧。”
苏大忙阻止她,将她推到闺房,“你刚淋了雨,快去换一身干衣裳暖和暖和,饭我来做。”
苏婵拗不过他,只得妥协道,“那好吧,我去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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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李怀玉护着李怀素进了屋。李怀素身上倒还算清爽,只是李怀玉因为护着她的缘故,自己上下倒是淋的湿漉漉,素日清俊的模样染上了一丝狼狈。
“快换身干衣裳暖和暖和,娘去给你煮碗姜汤,可不要着凉了!”李母一边往厨房里去,一边絮絮叨叨,“我记得不是临走的时候拿了伞了吗?”
李怀素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你得问我哥啊。哥。我的伞呢?”
李怀玉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闻言顿了顿,语气清淡,“我给弄丢了。”
“是吗?”李怀素又哼了一声,语气不虞,“下雨天丢了伞,哥哥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了?”
李母听出了李怀素的阴阳怪气,转身斥她,“什么丢了伞记性不好的,你也快进屋换身干衣裳去,等会出来喝姜汤暖和暖和!”
李怀素脸色阴沉下去,柳眉一拧,跺了跺脚,“我才不喝!”转身跑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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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偶尔几点碎屑顺着火星跳了出来。
屋外搭的棚下,苏婵围着暖烘烘的炉子,渐渐滋生了些许暖意。她搓了搓小手,轻轻呼出一片雾气。
也许是炉子边烤的太暖了,过了一会,她的眼皮渐渐落下,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突然,有个东西打在了她的脚边。
苏婵一下子就惊醒了,第一反应是不是耗子窜出来了。她虽然住在山野村舍,但从小最怕的便是这耗子。心里吓了一跳,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但并不是耗子,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确认了一下脚边的是石子,心下也放心了。苏婵用脚尖踢了踢小石子,搓了搓手,又开始专心地守起了炉子。
身上被烤的越来越暖,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又忍不住再次阖上了眼。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梦到了李怀玉,隽秀的眉眼,递给她伞的修长手指,以及看着她时弯弯的唇角。
她在梦里忍不住笑了笑。
又一个小石子打在了她的小腿。微微的痛。
苏婵蹙了蹙眉,睁开眼,抬起了头,“大青——”
大青蜷缩在狗窝里,一脸懵地看着她。
“你不老实哦。”苏婵佯作生气,柔声道,“是不是你干的?我要生气了。”
说是生气,那娥眉杏眼微微睁大,不禁一点都不凶恶,反而有些不自知的娇俏和勾人。
大青蔫蔫叫了一声,慢慢趴下去,心里委屈极了,心想我啥也没干啊。
不过有了这两个不知名的小石子,苏婵总算没有将药给看糊了。过了一会,药煎好了,她将沸腾的药滤进了碗里,又忍不住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端着碗走向了柴房。
她站在柴房外,轻轻叩了三下。
“高修,你睡了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到他,“我给你煎了药。”
片刻后,屋里传出淡淡的一声嗯。
她推了门,走进去。
高行修静坐在昏暗的光线中,宽肩阔背,长发垂落,脊背笔直的就像是一把出鞘宝剑。听到了动静,他抬头淡淡朝她瞥了一眼,然后便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
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暗,屋里一切清晰可见,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膏药味。
苏婵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准备将药碗按往常放置在床头小桌上,却被他先一步接了过去。
他的手托在碗底,触到了她的手指。
四目相对,他抬眸瞧她,眼神又冷又厉。她心间微微一颤,忙垂下眸子,放任他接了过去。
她将手背过去,不动声色地缩了缩,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见他只是托着碗,却并不下嘴,她想了想,好心提醒道,“会有些烫。”
高行修抬眼瞧她,眼神有些暗示意味,却见她只是淡淡垂着眸,并不迎接他的目光,自然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心中微堵,仰起头,一个人将药慢慢喝完了。
苏婵有些不自在站着,默默听着他一点一点喝药的声音。突然,她蹙了蹙眉,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嘴。
“阿嚏——”
一声不大不小的喷嚏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苏婵有些窘。高行修又冷又亮的眸子朝她看了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脸微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今日淋了雨,可能有些风寒,别传染给了你。”
高行修不动声色,将喝光的药碗放下,淡淡道,“我要喝姜汤。”
她刚才是打了一个喷嚏没错,不过他也用不着这般小心吧?苏婵心里腹诽,面上还是温和问,“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嗯了一声,言简意赅。苏婵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她煮好了姜汤端进来,他却没有接。
“坐过来。”他道。
苏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想了想,轻轻挨着床边坐下,“怎么了?”
高行修:“你喝。”
苏婵有些懵,轻轻啊了一声。
“我说你喝。”高行修与她平视,声音又磁又沉,“不是不舒服吗?”
苏婵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心中顿觉得有些暖。不过这是他的碗,她怎可与之共用,委婉地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你喝了吧,锅里还有。”
高行修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无形的威压,似有一种她不现在喝就不罢休的感觉。
苏婵被这压迫的眼神刺的毫无反抗之力,渐渐垂下了头……算了,她喝就是了。
她正准备迎着头皮低头去喝,碗底被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他端着碗,执起汤匙舀了一口。
“有些烫。”他道,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
苏婵顿时有些坐立不安,美眸划过一丝慌乱,“我可以自己……”
高行修没有收回手,也不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苏婵面色发烫,到嘴的拒绝终于没有再说出口,像是妥协,又像是惧怕,终究乖乖张了嘴。
执着汤匙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姜汤虽然辛辣,但温度已经温淡,不热不烫刚刚好。她喝了第一口,他执起汤匙又吹一口,再喂给她。
他喂一口,她便喝一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月亮已经爬出来了,淡淡的月辉洒在窗牖外,给屋里的一切踱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有几缕发滑滑地垂了下来,她伸手随意挽在了鬓边。
水葱一般的纤纤玉指挑起黑色的发,将它轻轻别在了耳后。女郎垂眸喝着姜汤,神色克制又安静,只是微微颤动的羽睫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绯红渐渐弥漫上白皙的耳尖,原来她的眼下还有一颗淡淡的痣,生的极为妍丽。
他淡淡收回目光。
姜汤辛辣,灌在胃里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苏婵强忍着饱腹感,还是一口不剩地将其喝完了,喝完了最后一口,她几乎是跳着一般站起了身。
她笑容很勉强,对他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柴门再一次被阖上,淡淡的香气也随着佳人的离开而沉寂下去。高行修倚在床头,单手枕在脑后,一个人静静看着屋里的夜色,神色明灭不定。
他勾起薄唇,在黑暗里极轻极轻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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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那碗姜汤的缘由,苏婵回屋之后便睡了一个好觉,夜里还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第二天起床后,她一扫阴霾,顿觉神清气爽。
她站在庭院,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呼吸着雨后新鲜潮湿的空气,然后开始了每一天的打扫庭院的工作。
今日苏婵在绣房里多待了一会,到了日暮西垂才回家,路过那片垂柳地时,杨氏今天又坐在河边洗着衣服。
“阿婵。”杨氏看到她,招了招手,“你阿爹的病不要紧了吧?”
“劳烦嫂嫂怪念着,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杨氏点了点头,好奇道,“阿婵,你最近怎么出来的这么勤快?都遇见你好几次了。”
苏婵怔了怔,温柔笑道,“最近绣坊的生意多,又催的急,我便多接了一些单子,去的也频了一些。”
“你呀,是个懂事听话的,我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也就知足了!”
“嫂嫂说笑了。”
两人的声音轻飘飘荡在河边。一处偏僻的角落里,黄四埋伏在树荫下,阴恻恻地盯着说话的苏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