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做戏

唐才人话语间透着亲昵,可落在姜宁灵耳中,只教她面色沉了下去。

唐才人行至姜宁灵面前,略微扬着下巴,带着通身的傲气,似是压根儿没将她这皇后放在眼里。

步态摇曳间,鬓间的猫眼流苏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那猫眼石柔柔地折了日光,姜宁灵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其上。

待看清那步摇上的纹样时,姜宁灵立刻便明白唐才人要来做什么。

这是故意来示威呢。

姜宁灵目光在唐才人身上流连一番,心道这唐才人可来得真是巧。

唐才人一身素纱衣,虽颜色朴素,可细细一看,便能瞧见其上精致华美的暗纹,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莹润的光,为唐才人更添几分娴雅。

她那妆面显然也是细细描过的,眼尾处微微勾起,似是画出了一双凤眼,带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至于发间的首饰,更是不用说,单那一支猫眼石流苏步摇,让人一眼瞧去便知不是凡品。

而姜宁灵在见林青黛前,的的确确是在午睡,鬓间的珠翠都卸了不说,此时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中衣,只拢了一件雀蓝色长衫在外边儿,怎么瞧都显得有些随意了。

姜宁灵将目光落在那猫眼石步摇上时,唐才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只见姜宁灵虽不施粉黛,衣衫也穿得随意,却依旧掩不住那一抹华贵明艳。

似是她只要站在那里,旁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这一份从骨子里沉淀出的气质,是唐才人在身上堆砌再多珠翠也学不来的。

唐才人暗暗咬了咬牙,明明姜宁灵什么话也未说、什么举动也未做,可她就是觉得自个儿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唐才人心中漫出几分不快,看向姜宁灵,继续道:“姐姐怎的不说话?”

姜宁灵一时间还真未想好要如何回应她“姐姐妹妹”这等乱七八糟的话来。

穆淮昨儿夜里提了一嘴,说唐才人近日会来挑事儿,她原以为穆淮不过是随口当个趣事说说,却瞧见今日里唐才人当真过了来。

穆淮为何对唐才人的动作预判得这般准?那多半便是,唐才人身边的人已得了穆淮的授意,处处煽风点火。

显然这唐才人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若姜宁灵仗着皇后的身份压制她,想必她转头就告状告去穆淮那儿,以她眼下在穆淮面前的“受宠”程度,只要她委委屈屈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姜宁灵定会被责罚,到头来唐才人便成了最得利的那一个。

姜宁灵捋明白这些,眉眼间不禁浮上浅浅的笑意,又很快隐了下去。

既然穆淮特地同她说过了,那她自当要好好演一出戏才是。

姜宁灵这般想着,便冷了声调,朝唐才人道:“唐才人说笑了,本宫可没有这般大的妹妹。”

言语间似乎觉得同唐才人姐妹相称是一种屈辱。

见姜宁灵一副极其反感这称呼的模样,唐才人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快意来。

即便从前再高高在上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看着她的脸色不敢随意发作?

唐才人有心想再激一激姜宁灵,便做个没听见的,不仅并未收敛,反倒更上前一步,作势要去挽姜宁灵的胳膊,语气十分亲昵:“也是,听闻姐姐在家中是独女,只有兄弟却无姐妹,想必小时候没个玩伴,很是孤单吧?刚巧妹妹在府中是年纪最大的女儿,一直疼宠着小妹,自个儿却扛下了许多,所以一直想要一个温婉善良的姐姐一道分享喜乐忧愁,如今入了宫,见了姜姐姐,倒觉得姜姐姐同我梦中的姐姐一模一样呢!”

唐才人弯弯绕绕地说了这么大一通,自个儿都有些绕晕了,顿了一顿,面上笑容扩大几分,眼看着手就要落在姜宁灵胳膊上:“如若姜姐姐不嫌弃,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便以姐妹相称了?”

姜宁灵知晓唐才人是故意说了这些话来恶心人,见她一副说了太多“姐姐妹妹”,最后自个儿都要捋不清了的模样,只觉有些好笑,却又不得不崩着面容,省得自个儿笑声出来。

不过见唐才人当真要将手贴上来,姜宁灵仍是觉得有些不喜,往一旁避了一避,口中生硬道:“这样好的妹妹,本宫可无福消受。”

唐才人面上笑容未减分毫,见姜宁灵往一旁避让,她便跟着往一旁贴过去:“姐姐可真是说笑了。”

见唐才人铁了心一般要粘上来,姜宁灵便停下了躲避的动作,待唐才人将手搭在她小臂上后,便往外一甩。

不出意外,唐才人等的便是她这个动作。

果然,姜宁灵不过轻轻挥了挥手,唐才人便好似被极重地推了一把,步态踉跄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廊前的石阶上,而后晃了两晃,最终稳不住身子般地向下倒落了去。

姜宁灵皱着眉,见唐才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石阶下,那上好的素纱衣也被擦破了一个口子,而唐才人撑着地的那只手,似是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红来。

姜宁灵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唐才人,对自个儿也太狠了些。

唐才人为了让人瞧着更逼真一些,从石阶上摔下来时当真是收了力气,这一跤摔得实在是不轻,这会儿只觉得手掌在坚硬的石地上被磨得生疼,当即便白了脸色。

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从掌心蔓延入心口的疼意,唐才人缓缓抬起头来,言语间带着许多委屈:“我真心拿娘娘当姐姐,娘娘为何要推我?”

姜宁灵冷眼看着唐才人,并未说话。

唐才人以为她是被吓了一跳,慌乱间不知要如何言语,面上神情便更哀戚几分,抬眼看向姜宁灵,眼中满是控诉。

却见姜宁灵只垂眸看着她,神色平静。

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里一派冷静,仿佛对面前这般境况不甚在意,让人觉得她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加之眼下姜宁灵仍现在殿前的石阶之上,而唐才人已摔落在地,虽只有两三级石阶,可唐才人伏在地上,只能仰起头来去看她。

于是便觉出许多居高临下的意味来。

虽然这一切都按着唐才人预想的发生了,虽然姜宁灵还什么话都未说,可单单这一个眼神,便让唐才人心中生出些许屈辱来。

从前是姜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是入主中宫的皇后,还不是不得陛下半分喜爱?她姜宁灵凭什么高高在上!

唐才人心中愤恨,可两旁还有宫人在,便只低下头去,掩住了眼中的神色,啜泣道:“姐姐贵为皇后,我不过是小小才人,从未想过要同姐姐争什么,如今姐姐若是看我碍眼,我也、我也……”

唐才人说着,便像是说不下去了一般,掩面低泣了起来。

她那后半句虽未说完,可两旁的人听了,都不难猜出她要说什么。

——若是姐姐看我碍眼,我也无可奈何。

且唐才人这话又拉出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什么位份不位份,什么争不争的,很容易便教人觉得是皇后自个儿不争气,入不了陛下的眼,心有不甘便拿位份尚低的唐才人来出气。

姜宁灵冷眼看着唐才人自顾自地演戏,并未打算接话。

戏嘛,自然要有观众才好演下去。

姜宁灵一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唐才人哭,一面在心中盘算着时间。

从勤政殿到永安宫并不远,穆淮这观众怎的还没来?

正当她在想是不是唐才人派出去宫女被什么事儿耽搁了时,就听得外边一阵喧哗,而后一个小宫女哭得梨花带雨,率先扑了进来,跪坐在唐才人身边:“主子!主子莫怕!陛下来救您了!”

好家伙,哭得比唐才人还厉害。

姜宁灵突然有些好奇唐才人会如何继续演,便继续看着唐才人,就见她瑟瑟发抖地缩进了那小宫女怀里,面上的惊惶比起之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娇弱无助又可怜。

一副被吓得不知所措却还强自镇定地模样。

姜宁灵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声,若非穆淮有意布局,以她这能力,只怕得宠也是迟早的事儿。

穆淮一进永安宫,便瞧见地上的唐才人身形颇有些狼狈,如受惊的兔子般,红着眼发着抖,被方才跌跌撞撞闯进勤政殿大嚷着“陛下!不好啦!皇后正拿我们家主子出气呢!”的宫女护在身后。

而那宫女正一脸戒备地盯着上方。

穆淮只瞧了一眼,便将目光移了开,转而去瞧站在廊下的那个人来。

就见那小姑娘端着架子,略微傲气地扬着下巴,一副不把面前众人放在眼里的神色。

可眼中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唐才人,似是看得津津有味。

还真是可爱得紧。

穆淮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很快又压了下去。

眼前情景,他大概能猜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又是些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

只不过对于他这个自小便看着宫妃明争暗斗的人而言,到底还有些不够看。

但做戏还是要做全。

穆淮脚步不停,来到唐才人身前,朝她伸出了手,又淡淡睨了一眼廊下的姜宁灵,沉声道:“皇后真是好大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