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金鹏王朝(8)

回过神来,独孤方狼狈起身,转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上官飞燕嘴角含笑,眼神却晦暗不明,她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向柳余恨,柳余恨却只是低垂着视线,第一次对她的示意置若罔闻。

钟芙提剑向房中走来,恰好看见上官飞燕打的那道眉眼官司。

柳余恨淡淡道:“你的剑法更精进了。”

上官飞燕满面笑容:“好厉害的剑法,我之前竟没见过,这样好的剑法怎么今日才见公子出手?”

钟芙轻描淡写地说:“月前有所感悟罢了,不值一提。”

上官飞燕却追问:“可是年前去东南那一次,想不到还有这种好处。”

她忽然来了兴致,对花满楼、陆小凤二人道:“你们可曾听说过,福建有一壮士在西门庄主之前拿住‘闪电刀’洪涛,萧公子之前去福建,正是为此人的。”

她仿佛与有荣焉:“那人不敌萧公子,倒是萧公子借此剑术愈发精进,也是一桩好事了。”

陆小凤心中几分惊异,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他自然也听过,可他一向认为只因为这种事便去招惹别人的人是世间第一等蠢人,萧秋雨如何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见上官飞燕还在看他,仿佛期待他捧场似的,陆小凤不咸不淡地道:“是么,还有这么一桩由来。”

花满楼微微蹙眉,沉吟片刻还是对钟芙道:“我听闻那人身处公门,捉拿洪涛是职责所在,想来必定是个秉正无私之人,又不像我等自由自在,窃以为何必以一时好奇去烦扰人家呢,不管谁输谁赢,对身边亲近人来说总归不是一件幸事。”

花满楼虽说得诚恳,可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听的,以他的教养本来不该在别人兴头上说类似泼冷水的话,只是他对萧秋雨颇有好感,觉得以他的本事也不必同旁人一样,非要去与人比过。太过争强好胜,对己有损,日后难免因此惹下祸事来,于是心中斟酌一番,还是将话说出口。

自然了,还有一层缘由,却是他觉得人家好端端的捕快只因为奉公守法,反而得了无妄之灾,实在说不过去,思及此,难免一叹。

花满楼已做好“萧秋雨”冷言冷语的应对,却不想她只是道:“嗯,我记下了。是我一时糊涂着相了,多谢花兄替我着想。”

钟芙一不是萧秋雨本人,即便花满楼辞严色厉地指责她,她也不会觉得如何;二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人家分明是好意提点,若真是萧秋雨本人在这儿,更该出言道谢才是正理。

听了钟芙的话,花满楼反而一怔,继而心头泛起喜悦,笑意浮在脸上,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如何能不叫他开怀。

陆小凤忽然畅快大笑,原地翻了个跟头,一把拦过钟芙肩膀向着桌前走去:“来来来,今日我与萧兄不醉不归。”

钟芙瞥他一眼,用剑鞘挑开陆小凤搭在肩上的手:“某不与醉鬼同列。”

陆小凤不以为忤,他早早认定“萧秋雨”就是个不刺他几句不痛快的性子。

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样,倒把上官飞燕和柳余恨撇开来——雪儿年纪太小,本来也没她什么事——上官飞燕咬着后齿,忽而又展颜一笑,一副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转过身坐回位子上。

柳余恨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这人便是如此,既然早早想着求死,世间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波动,旁人是好是坏的在意与他何干。唯有上官飞燕是一例,可就仅仅一例罢了。

——此刻,谁也没把独自离去的独孤方放在心上。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柳余恨的邀约可是极为难得了,这还是钟芙来到这里的第一次。

柳余恨孤身站在花园中,非是他有兴致大晚上来赏花,而是这里花丛掩映,既清幽又隐秘,是个极少有人打扰的地方。钟芙视线从花园东南角掠过,那里有个被掩住的小门,小门后是个空旷的小院,那是旧时大金鹏王皇叔上官谨坐禅的地方,亦是过去上官丹凤的埋骨之地。

钟芙走到柳余恨身旁来:“柳兄,何事寻我?”

柳余恨并没有转头,瞧着极黝黑深邃的远处,冷冷地道:“如果你后悔了,还有机会回头。”

钟芙无声地笑了笑。

萧秋雨么?他早回不了头了。

钟芙说道:“你会回头么?”

柳余恨的声音像铁锈一样粗劣嘶哑:“我的余生,早已不是为了我自己,自我从青衣楼出来,我便只能为一个人效忠。”

钟芙眸光一亮,原来柳余恨是青衣楼的人。

她继续道:“为了上官飞燕?你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能为她死。”柳余恨终于转头看向钟芙,他的眼睛里仿佛烧着一团火焰,热烈地要扑出来,将眼前人焚烧个干干净净。

钟芙惊讶地发现,这是忌恨之火,原来柳余恨也在忌恨着萧秋雨。

柳余恨如何不忌恨,他面容早已毁去,人不像人鬼像不鬼,不求生只求死,可连他自己都意外,原来自己还会忌恨一个人,即便那人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萧秋雨是风度翩翩的年轻剑客,是面容姣好的倜傥公子,与上官飞燕站在一起便是才子佳人,说不出的登对,那样的年岁正好,衬得他如恶鬼一般。

柳余恨本以为自己这颗心已经死了,可当它燃起名为忌恨的火焰时,他才知道还会有那样灼痛。他也曾是个玉面郎君,也曾放歌纵酒、斗鸡走马,若是当年的他如何不能与萧秋雨一战,可他现在都无法开口公平地同萧秋雨比试一场,他连独孤方都不如。

独孤方至少勇于在人前比斗,可他只能在一旁看好友卖弄他的剑术。

只因他知道,即便他爱慕飞燕的心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炽热,对方的心也不在他身上,他若上前,只能落个跳梁小丑一般的下场。

花园里静谧无声。

钟芙忽然冷冷地道:“不错不错,你早就不想活了,为她而死也未尝不可,这是你的愿望。在你柳余恨的心里,旁的什么人都无足轻重。可你自顾死你自己的,又和其他人何干,旁的人想活,你又为什么不给她活路。”

柳余恨恶声恶气道:“所以我才叫你走,你还有这个机会。”

钟芙悚然一惊,她说的旁人是“上官丹凤”,而柳余恨指的却是“萧秋雨”。她霎时明白柳余恨话里的意思,上官飞燕不想再留着“萧秋雨”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钟芙心念电转,盯着柳余恨冷哼道,“果真如此,岂不正合了你的意,任萧某如何风流倜傥,在她心里也是随意可舍弃的,怎么你倒是好心起来了。”

柳余恨怫然道:“只因我还不是完完全全的禽兽。”

“你不必试探我,信不信由你!”

钟芙冷笑:“那我还要谢谢你了,可眼下我早已入局,便是后悔又如何。若你柳大哥开恩早早找我一趟,无论怎样好过现在。”

她一把拽过柳余恨衣襟,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怨恨道:“青衣楼的势力如何你我都知道,与青衣楼作对,你只嫌我死得不够快么。倒不如我白日一剑将霍休杀了,也好过日后你我兄弟反目成仇!”

柳余恨大惊:“你怎知青衣楼主人是霍休?!”

钟芙眼神一亮,果真是他!

“我萧秋雨也并非是个蠢人!”

“聪明如陆小凤也猜不到他的至交好友才是青衣楼的幕后主使。”柳余恨声音干哑道。

钟芙忽然听到一阵“咯咯”声,循声望去,竟然是柳余恨牙关在打颤,看他难得满脸恐惧茫然的样子,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颤抖起来。

柳余恨竟然这么怕霍休。

一想起霍休和青衣楼,柳余恨便觉毛发悚然,他被削去的半张脸、被砍断的双手都赖于青衣楼,他连反抗之心都不敢有,惶惶如丧家之犬。

钟芙瞧他心神不定,几番唤他姓名都不应。忽然柳余恨镇定下来,对钟芙道:“我言尽于此……你我是生死之交,我原不愿你这样,如今却……佛家讲来生,若有来生,你大可找我报仇。”

他撂下几句话,转头便走。

钟芙负手站在花园中,脸色恢复平常,不复方才的忧虑愤怒。

系统讥笑地道:“他们是这样的生死之交,难怪柳余恨对你那么冷淡,原来他那样忌恨你。”

“没什么奇怪的,柳余恨和萧秋雨都不是好相与的个性,两人又喜欢同一个女人,就算现在不是我在这儿,恐怕也会争吵起来,就是不知萧秋雨能不能活到同柳余恨闹翻的时候。”

系统叹息:“上官飞燕好狠的心,独孤方也就罢了,你这么有用,她杀你干嘛。”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钟芙边说边向着角门走去,“‘萧秋雨’知道的太多,陆小凤、花满楼解决此事的心也不坚定,她想拿‘萧秋雨’去激一激。”

“用人命怎么激?”

“有一种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你越是阻拦他反倒越要刨根问底。”

钟芙打开角门走进小院,那小院的深坑早已填平,看着同旁边的土地无异,可钟芙知道,至少十来年这里寸草不生,只因飞燕针上的毒已蔓延至半个院子。

上官飞燕对她这个姐姐是下了死手了。

钟芙正想走,忽然脚尖转了方向,纵身一跃,掩藏身影至雕花柱后。

不多时,角门处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闩门的链条在动。

钟芙进来时已经反手将链条挂好。看来这个小院今晚很是热闹。

一个小小人影窜了进来,淡淡月华照在她的脸上,竟是上官雪儿。

上官雪儿在院中走来走去,脸上犹豫不决,仿佛遇到什么烦心事,她忽然一屁股坐在廊下,恰恰在钟芙藏身的柱子前,倘若她转身到后面来,定能发现有人在。

——可若真叫她发现了,钟芙这些年的功夫也白练了。

钟芙瞧她小小一个坐在地上,说不出的可怜巴巴。她对着院子看来看去,半晌拿起开门的小棍胡乱拨弄土地,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记得祖父这里是有很多蚂蚁的。”

钟芙笑了笑,好聪明的孩子。毒素深入土壤,哪里还有蚂蚁。

雪儿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院子,钟芙悄悄跟在身后。

若任雪儿在庄园里走来走去,难保叫她撞见什么,上官飞燕既然连“萧秋雨”也不留了,钟芙也不敢保证她不会对亲妹妹下手。

雪儿果然没有老老实实回房,钟芙悄悄转到前面正要等她过来将人送回去,半晌不见人来,快步走过一看,这小姑娘有了目的地似的,直奔一个方向去了,身影一闪人不见了。

那方向正是上官家庄园里客人休息的东院。

钟芙快步过去,只见她打开一间屋子就要溜进去,钟芙眉头受惊地一跳,忽得身形一晃眨眼到门口,提起雪儿后襟。

上官雪儿大半夜怀着心事不睡,心心念念还是找自己的姐姐,原本觉得姐姐被表姐害了,今天又推翻,可总是犹疑不决,悠悠荡荡地就转进小院。

表姐同她的客人个个来历匪浅,她本来一个也不敢接近。萧秋雨对她是很好,可她也不敢将心里的念头告诉他,毕竟事关表姐,上头的男人会站在哪一边,不问便知。

她起身离开小院,忽然想起方才见表姐的丫鬟替她打水沐浴,又要新制的香粉,上官雪儿心念一动,表姐总不会去找陆小凤吧?

那可不行!她便想去吓陆小凤一跳,坏他两人好事。

她哪里知道有人跟在身后,被人忽然提在空中,大惊之下就要喊。

“是我,”钟芙眼疾手快点了她喉中穴道,三两步撤后,压低声音说道,“雪儿,这么晚了,上哪去。”

雪儿一听是钟芙声音,挂在空中四肢乱动,一边急着想转头往后看,一边对着窗子指指点点。

——她是想告诉钟芙,今夜表姐想同陆小凤私会,他不要把这机会白白送给陆小凤。

钟芙拎着她便走,还未运起轻功走出客院呢,两扇门差不多同时打开。花满楼和陆小凤一南一北将她和雪儿夹在中间。

——他二人武功不俗,花满楼耳朵更是灵敏,这番动静早早听到了。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萧秋雨”将上官雪儿提在空中的画面:“萧兄,你这是?”

这时走廊间有人提灯过来,四人定睛一看,是盛装打扮过的上官飞燕。

钟芙眉头更跳。

她脸色此刻完全阴沉下来。

她不是卫道士,对男欢女爱并不忌讳,可这不代表,她能接受上官飞燕拿着她现在的脸同别的人欢好,尤其此事发生在眼前。

上官飞燕看他们都在这儿也是一怔,几人又将视线齐齐对准陆小凤。

陆小凤脸皮一抽,莫名有种被人捉奸的感觉,捉奸的人里甚至还有他的朋友。他视线狼狈地从几人脸上划过,尴尬地手脚不知道怎么摆。

雪儿捂着嘴要偷笑,才想起自己被点了哑穴。

花满楼忽然一打折扇:“萧兄,月色不错,你之前去过东南,不知道哪里景色如何,可愿同我说道说道。”

“嗯,雪儿也在这儿,这么晚了,我同萧兄送你回去。”

钟芙定定看陆小凤一眼,挑眉道:“也好。”

两人带着雪儿就走。

陆小凤忽得跳起来,急急追过来:“花兄,萧兄等等我,萧兄去过东南,一定很有意思,我也听听。”

等四人走远了,上官飞燕用力握紧提手,皱眉冷声道:“该死的萧秋雨,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