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或靠着椅背或瘫在座位上,不约而同地远离了车窗位置,怕是丧尸们之前破窗而入的样子让他们心有余悸。
孔侑缓缓打量了一圈,满心茫然,身体上的疲惫感迟迟不去,他的手臂还带着方才拉人时的坠痛感,他不能告诉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梦了,因为这梦太真实了,情形也太危险了,再把他当成一个梦,只怕就要丧命在梦里了。
他的视线挪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这小姑娘叫秀安,今年九岁。她的爸爸“石宇”,也就是他现在的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基金经理人,工作忙碌很少照顾家庭,性格也偏冷漠自私,目前是离异状态,因为女儿想妈妈,这一次他们父女俩本是要乘车去找秀安母亲的,他们原本所在的城市已经沦陷了,这一次在列车上经历的生死时速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的视线又从女儿挪到她抚摸的那条狗身上,这绝对是条被精心照料过的狗,皮毛金黄,四肢有力,眼神此刻懒洋洋的,但他之前可是看过这狗是怎么不落下风地与丧尸对峙的,眼睛里凶恶地闪着光,直立起来能到他的胸口,是个平常走在路上都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凑近的大型犬,虽然现在乖巧得很,但孔侑怎么也不能把他视作宠物犬。
孔侑感到疑惑,列车怎么会允许乘客带大型犬上车呢。
他想着想着,视线与狗主人的目光对上,那目光淡淡的,却骤然叫孔侑脸皮一紧,莫名心虚地移开目光。
“不对啊,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嘀咕着又把目光挪了回去,可对方早收回了视线。
整个车厢里的人,只有西装男给钟芙的感觉最奇怪,仿佛有一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感觉,根据钟芙自己脑海里的记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好多人应该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西装男给她的感觉最古怪,他的手和腿都在无意识地调整,好像在找自己习惯安放的位置,可是很快又挪动开。他的手抚摸到自己的头发上,似乎是摸了一手发油,下一刻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要从口袋里掏出——纸或者手帕一类,但是口袋里只有钱包和手机,于是局促且尴尬地用衣角擦了擦。
他看向了自己,冲着自己笑了一下接着挪开脸,很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仿佛被人抓包。
钟芙把视线放回孩子身上,小孩子很容易转移注意力,她现在完全对将军产生了兴趣,钟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话,于是她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的名字——秀安。
“秀安,那是你爸爸吗?”她不着痕迹问道。
秀安只是点了点头,但钟芙的余光却瞄到西装男肩膀一塌,双手交握,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她心里更觉得奇怪了,于是微微笑着对男人道:“先生,秀安长得很像您呢,真走运,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啊……啊,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孔侑眨眼调整过来,不露端倪地展现单身父亲的困窘,“我工作忙,很少有时间陪她,都是这孩子在体谅我,这一次本来是去带她见母亲的,谁料……”
孔侑适时地露出一点苦涩的笑容。
坐在一边给老婆当支撑的尚华最开始对石宇是很讨厌的,觉得他太自私自利了一点,但至少有一点他认可他,他对女儿的爱不掺假的,对于一个马上就要迎接孩子出生的父亲来说,这个优点能让他对石宇的容忍度无限拔高。
孔侑本职工作就是演员,扮演一个单身父亲对他来说并不困难,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他很快就调整状态,力求叫任何人都看不出痕迹来。
“您是首尔人吗?”他主动问。
“不,我是华国人。”
孔侑明显惊讶了:“您韩语说得真不错呢。”
“谢谢。”
“您的宠物犬……”
“捡来的。”钟芙简单粗暴地解释了游客带大型犬的不合理之处,就算事后查也无所谓,没谁规定外国人就不能捡狗吧。
两个人重新陷入静默。
车窗外的景色倒退得很快,两边都是大片的稻田,若不是车窗上的血手印,车上的人都会以为这就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列车之行。
所有人累得说不出话来,像钟芙和孔侑之前那样一问一答的更是没有,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氛似乎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但只要掀开车厢一侧被打湿贴在窗户上的报纸看一看立时就能将人从天堂拉回地狱。
钟芙看了看表,大佃到滏山会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眼下已过去一个半小时,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滏山了。钟芙叫系统帮她监控着滏山那边的情况,对方告诉她那里还算安稳,军队已经控制住周边的地区,现在幸存者都在向滏山走,只不过滏山周围的形式不太好,尤其是汉城这样人口密集的城市已经完全沦陷。
列车驶进一片漆黑的隧道,视线骤然暗下来使得车厢里的安静也无限放大,眼下还算安稳,但钟芙总觉得这种安稳是危险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秀安摸累了被孔侑抱进怀里休息,钟芙也合着眼靠在椅背上,能休息得都在休息,只是人人半睁着一张眼,生怕遇到危险躲避不及,像钟芙这样好似彻底睡着的整个车厢也就她和小姑娘秀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芙猛地睁眼,大喊:“抓着椅背,护住要害。”
她刚说完,列车就猛一阵晃动,继而天旋地转。钟芙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捞着将军夹在腋下,胸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口腔里瞬间就漫上一股血腥味。
她痛得冷汗淋淋,等她再睁眼,身体都快从车窗里飞出去,将军咬着她的后衣摆使劲把她往后拽。
钟芙安抚地拍了拍将军的头,等她放开自己便顺着车窗往外爬,窗外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借力从小窗口里蹿了出去。
“火车被撞了,列车长去找新车了,咱们得快点离开。”孔侑道。
这辆车还满载着几车厢的丧尸呢,眼下活人都被撞出来了,难保丧尸不出来。
钟芙深呼一口气,心中暗暗骂爹,真是疲于奔命啊。
一行人又马上从这条轨道奔向另一条轨道。
烈日炙烤着大地,雕儿在头顶上方一声声长鸣着预警,钟芙被轨道和车身反射的光刺得眼花,忽然之间,从侧面扑过来一个男人,猛地撞了她一下,钟芙就势蹲地稳住身体,一道腥气从她后面掠过去。
是追着一个男人的丧尸。
那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完全不顾自己方才差点使另一个人陷入虎口,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那丧尸张着血盆大口想钟芙扑了过来,将军猛地撞在他的腰腹上把丧尸撞开,跑在前面的尚华和孔侑回头望了一眼,咬着牙转过身来,孔侑要把秀安放在流浪汉手里慢了一步,他赶到时尚华已经把丧尸压住了,正用手肘猛敲他的头,丧尸竭力地把狰狞的牙齿凑到尚华的脖颈上,孔侑立马扑过去掰着丧尸的头不让他咬人。
两人正想着难不成要把丧尸打晕吗,丧尸也会头晕吗,就听到冷冷的一道声音:“按住他。”
他俩同时加大了手里的力气,忽听“噗呲”一声,一根铁叉骤然从丧尸的眼睛里穿过,溅起一道混着红与白的血柱。
那白的是脑浆,孔侑干呕了一声。
好在那丧尸停住了,趁着这个空当三人又拔步向前。
好容易追上大部队,正赶上列车启程,三个人你拉我我拉你的跳上列车。
列车上尚华的妻子盛京搂着丈夫又哭又笑,秀安也过来抱着爸爸。
孔侑微微躲了一下,片刻伸出右手拍了拍秀安的头,他抿着唇:“车是往哪儿开的。”
“应该是滏山吧。”列车上的人这么回答。
孔侑看了一圈,还是之前列车上的那群人,还能凑在一起,真是走运啊。
他嘴唇动了动:“这里是2号车厢了,我去问问列车长。”
他低头看着小姑娘:“秀安,你跟着阿姨和姐姐知道吗?”
“爸爸,你去哪儿?”
“我去前面看一看。”
“大叔,还是别出去了,万一外面有危险呢。”一个女学生这么劝他。
同行的人都有了革命版的友谊,都在劝说孔侑还是不要出去了。
“列车长自己在驾驶室里,我不放心,去看看也好。”他这么说,倒是没有人再劝了。
尚华有心想说什么,脸色却微微一变:“你……”
孔侑面色如常:“什么?”
“没什么。”
等他走到车厢和车头的连接处,终于忍不住左手微微颤抖,他挽起被自己放下的袖子,一道道血齿痕清晰可辨,这是方才被丧尸咬到的地方。据他所知,被丧尸咬到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没有逃脱变成怪物的下场。
孔侑不由得苦笑,这算什么事啊,莫名其妙地来了,眼下又要莫名其妙地又要变成怪物了,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做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