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那是宫观啊!”

“那是一座宫观啊!”

“那是一座为你而建的宫观啊!”

景昀负手立在山石上,身旁慕容灼喋喋不休,反复赞叹。熊熊燃烧的灼人火光将她们二人的面颊都映得泛红,热浪逼人铺天盖地,但奇异的是,这烈火巧妙地避开了每一棵无辜的草木,唯独将满地鲜血尸骸卷了进去。

“我也想要宫观。”慕容灼羡慕道,“专门为我修的那种,供奉我的塑像,日夜香火朝拜不断。”

景昀转过头,隔着白绫‘看’她一眼:“在我们中州,那是用来祭拜死人的地方。”

慕容灼一噎:“宫观!我说的是宫观!”

景昀说:“你的离火该收了。”

慕容灼猛地回头,发现离火已经将地上的尸骸鲜血尽数焚烧,隐隐有向外蔓延的趋势,连忙凌空一招,抢在造成火灾前把离火收了回来。

没有了燃烧的火焰,这片山野再度被夜色所笼罩。而这么一打岔,慕容灼也暂时停止抒发她对宫观的向往:“咱们现在往哪里去?”

景昀说:“不知道。”

慕容灼正举步欲走,闻言惊道:“怎么会不知道?你选择在这里下界,难道不是已经确定了位置吗?”

景昀解释道:“我只能确定其中一片神魂碎片在宣州附近,但不能确定具体位置,除非我们到了神魂碎片附近,我才能感知到它的位置所在。”

慕容灼蹙眉:“这不是大海捞针吗?难道要一寸一寸土地找过去?”

景昀耐心道:“倒也不必,神魂会受生前的记忆、气息、羁绊牵引,并不会随便掉在哪个角落里。”

慕容灼恍然大悟:“那我们要找的,就是你师兄生前在宣州停驻过、或者和他有关的地方。”

景昀颔首,补充道:“也或许是和我有关的地方。”

慕容灼一愣,旋即脱口而出:“玄真观?”

杏儿年纪尚小,不会写字,又是个哑巴。慕容灼把她弄醒,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孩子家住河阳城外杏林村,昨日出来到山脚下捡柴火,走得远了些,岂料天色忽变大雨倾盆,杏儿忙着找地方躲雨,不慎迷路,竟然走着走着走进了界碑山深处。

赶在天亮之前,景昀和慕容灼先把杏儿送回了杏林村。两人站在村口的阴影里,看着小女孩怯生生走向家中,而后找了一夜六神无主的父母飞奔出来将她抱在怀里,一家人抱头大哭。

等杏儿再抬起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已经看不见那两个将她送回来的美丽仙子了。

天边一点点亮起来,慕容灼一手牵着景昀袖子,脚步轻快地向前,一边转过头来问:“我们先去玄真观?”

她眼里的兴奋好奇掩都掩不住,景昀并不反对,只说:“那就去吧。”

慕容灼止住脚步,很奇怪地转头看她:“你好像不认为你师兄的神魂会在玄真观里,为什么?”

景昀言简意赅道:“因为后人修建起玄真观时,我师兄已经不在了。”

“那还去不去?”慕容灼依依不舍。

“去吧。”景昀说。

她越过慕容灼,往前走去。明明双眼被白绫遮住,但她全然不像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步伐平稳从容。

她说:“我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师兄的痕迹。”

河阳城,玄真观。

河阳是宣州最富庶的几座城池之一,城内道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玄真观位于城东,楼阁巍峨气势非凡,观门前排队的人排出了二里地。

在门前老老实实排队要排到中午,慕容灼眼珠一转,把景昀拉过来:“我们直接进去行不行?”

景昀慢吞吞道:“我记得下界之前,有人发誓说她一定遵纪守法。”

慕容灼振振有词:“可这是你的宫观,观门上写着玄真观三个大字,难道玄真道尊进自己的宫观还要排队吗?”

“我进去不用排队,那你呢?”

慕容灼能屈能伸:“愿为道尊身侧一侍从!”

景昀不意这位殿下当真毫不在乎面子,闻言立刻拒绝:“这就不必了,不敢用殿下您做侍从,我怕凤君打上门来找我算账。”

“那我们……”

景昀抬手在慕容灼面前一晃,顷刻间慕容灼感觉周身似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路人视若无睹地从她和景昀面前路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容光。

“走吧。”景昀说,率先抬步朝玄真观里走去。

慕容灼欢呼一声,跟了上去。

玄真观修建显然花了大本钱,占地极广,殿宇巍峨。正殿内矗立着玄真道尊的雕像,面容秀美神情淡然,广袖佩剑白衣如雪,难得的是雕像大多失真,这座雕像却与景昀本来面容足有五分相似。

殿内许多信徒正对着雕像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词。景昀耳力极好,听了几句,愕然发现求什么的都有,有人求官运亨通大富大贵,有人求姻缘美满子孙满堂,再仔细听,还有个别出心裁,求玄真道尊降下神威,将他的仇人一道天雷劈死。

慕容灼也听见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许愿:“你在他们心里还挺无所不能。”

景昀没理她。

慕容灼探头探脑走过去,发觉景昀不知从哪里拿了本书,正在翻看。

景昀的眼睛飞升时就已经出了问题,从慕容灼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以白绫遮眼。似乎还伤的很严重,哪怕景昀能轻易取用仙界许多奇珍异宝,至今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仙界对此众说纷纭,最广泛的一种说法就是景昀当年飞升前平定凡间动乱,身受重伤伤到了神魂,所以眼睛才一直治不好。

景昀看不见,故而一直依仗神识探知外界。慕容灼凑过来,发现这书写的是玄真观建成始末。

“玄真道尊座下首徒、第一十七任道尊纯华追念师尊教诲,敬仰师尊功德,故而立玄真观于中州道殿之侧,而后纯华道尊弟子、第十八任道尊承钧改制玄真观,并令各州相继落成。”

慕容灼大为感动,眼泪汪汪:“阿昀,你徒弟真孝顺,徒孙也是。”

“纯华确实是个好孩子。”景昀把书一合,淡淡道,“承钧么,我没见过他,不过倒是大胆,自己师尊立下的玄真观规制,也敢乱改。”

“什么意思?”慕容灼问。

景昀把书翻到后面,示意慕容灼看。

慕容灼一边看一边疑惑道:“纯华道尊下令修建的玄真观,里面是有道殿正使拂微真人及各位少使的,承钧改过之后,玄真观里就只剩下你一个,把其他人全都挪出去了?”

她吃惊道:“这个拂微真人是你师兄吧,那就是他师伯祖——他和你师兄有仇不成?”

景昀中肯判断:“纯华收徒肯定会查过出身来历,我倾向于这个承钧只是单纯脑子有问题。”

慕容灼:“……”

她看着景昀不豫的面色,小心道:“算了,这家伙蠢笨至此,难怪没能飞升,几百岁就死了,别跟死人一般见识。”

“我不是恼怒承钧。”景昀叹了口气,把从窗下拿来的书本又放回去,“我只是在想,这样一来,世间还有几个人能记得拂微真人江雪溪的名字呢?”

“我和师兄在道殿里师尊座下一同长大,少年成名时我位列天骄榜第一,师兄排第二;后来我做了道尊,师兄做我的正使,我掌管道殿,师兄代替我巡游世间,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她轻声道:“我原本以为,我们的名字会一直写在一起,但是现在,我的名字还镌刻在玄真观里,师兄的名字却已经淡去了。”

慕容灼不知说什么好。

景昀短暂沉默了片刻,半晌,只意兴阑珊道:“我早知道师兄的神魂不在这里,却没想到他的名字也不在这里......怪不得所有人都想做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