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阴间三宝”,唉,怎么说呢,看过我一系列以“阴间”为题材的记述的读者,自然明白,一共有五六本书,都环绕着它们发展着奇诡的故事。
但对没有接触过的人来说,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明白的,因为牵涉的事情极广。
简言之,事情虽未全部结束,但我已有了一个概念,可称之为“我的阴间概念”。
我的阴间概念是:一股外来力量,设置了一种空间,聚集了许多人的灵魂。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明,人类灵魂在其间,以何种方式生存也不明。
有这样一种特殊的空间存在,已可肯定——我到过,白素到过,红绫和曹金褔也到过,那种外来力量,还懂得利用人类替他们服务,作为阴间使者的阴差,李宣宣,都毫无疑问是地球人,至于他们何以会和那种外来力量发生关系,也不明。
我还见过自阴间来的“宝物”,一样是“许愿宝镜”,其余两样分别是一只扁平的盒子和盒中的一只环。三样物事,都和人的脑部活动有关,那环,甚至能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把人带到阴间去!
这三件东西之中,那盒和那环,有一个特点:极重。地球上的物质,决无这样的重量。那环曾为红绫所有,我秤过,重量是五点三公斤,照它的体积来说,密度高达三零七点四,是地球上最重物质铂的十多倍。
这给我的印象极深,所以,一看到狄可拿出了小小的一包东西来,就能把报纸压得陷下去,就敏感之极,立刻想到了那一连串的事。
(“那一连串的事”,记述在五个故事之中,它们是:《从阴间来》、《到阴间去》、《阴差阳错》、《阴魂不散》和《许愿》。)
而我一直以为那一连串的事,完全独立,和我其它的经历无关,自成一个系统,但看来并非如此!
狄可取出来的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但如果那东西和来自阴间的物体同类,那么,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岂非也就是狄可的同类?
而我早在少年时期,就和狄可的同类有过接触,那就有许多事可以联系起来了!
世事之奇,实在有许多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会忽然发生,有的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那时,以找和白素的经历之广,也有点反应失常。
狄可看在眼里,略有讶色。这时,我已镇定了下来,指着那东西问:“这是甚么?看起来好象很重。”
狄可点头:“你的观察力真强,你拿拿看。”
我伸出手去——找估计那东西的大小和那来自阴间的盒子相仿,重量也应该差不多,大约是二十公斤左右。但在我伸出手去的同时,我却想到,我不必让狄可知道我曾有过的经历——他虽然拥有“思想仪”,但那仪器体积应该相当大,不见得可以随身携带,我还是可以暪他一下。所以,当我拿起那东西时,有几乎失手拿不住的情形发生。
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了,她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我下面的一句话,倒是由衷的:“真重!”
我把它交给了白素,白素掂了一掂,交还给狄可,狄可接在手里,打开了皮套,现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来——虽然如此,但是我们仍然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只见它的表面,有着漆器一样的光泽,单是这一点,已足以令得我心中大声呼叫了好几次!
直到目前为止,我接触过的,或是知道来自阴间的对象,都有同一特质:表面有着漆器的质感和光泽。
那只扁平的小盒子是如此,据百岁老人祖天开说,阴间使者、大美人李宣宣有一只大箱子,就是漆器。
如今,皮套中的东西,看来如同一只笔座,不是直插式,是横搁式的那种。有几处凸起,略似一只捏紧了的拳头,大小也相仿。
狄可道:“这仪器,或者可以帮助你和他们联络。”
我沉声道:“什么意思?”
狄可道:“你努力了一夜,没有结果,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们收到了你的讯号,但是不愿意和你联络。另一个可能是,你的讯号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没有收到。”
他说到这里,把手放在那东西上:“这仪器能加强你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使原来或是太弱,或是他们在特殊的环境中收不到的情形,得到改善。”
我吸了一口气,这时我思绪极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狄可神情焦切:“也不敢要求你如何,只请你再努力一个晚上,而且,那对你绝无害处。”
这时我心中所想的是,无论如何,要把这东西留下来再说。但是我们仍装出愤怒的神情:“你一直不相信我,利用仪器捕捉我的思想,所以我没有必要再为你做任何事,把你的仪器拿回去!”
狄可举起手来:“我以人格保证,决不会再偷窥你的思想。”
我冷冷地道:“你的人格靠得住吗?”
我的这句话,在地球人的语言之中,当然不是很尊敬的话,但在当时的情形下,我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不当,因为是狄可犯错在先。
可是想不到,这句话,引起了狄可强烈的反应,陡然之间,他满面通红,额上青筋绽起,他的手甚至发着抖,拿起一杯酒来,一干而尽,却又呛得剧咳起来。
白素提高了声音:“偷窥他人的思想,是地球人绝难容忍的行为,卫斯理更不能容忍——但我们相信你不会,相信你的人格保证,他会再努力一晚。”
狄可还在咳着,他向我望来,我用力点头。
狄可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成功的希望极大,我只请求卫先生能把真实的结果告诉我。”
这时,我对他的反感,已减弱了不少——他不断在苦苦哀求,像刚才他求我把真实的结果告诉他,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思想仪去捕捉我的思想。由此可知,他的“人格保证”是有效的。
我对他的这个要求,没有立刻答应,我很郑重地道:“如果他们对我也有要求,那我就先尊重他们的要求。”
狄可呆了一呆,神情大是委曲:“为什么?”
我道:“他们可以根本不和我联络,如果他们接触了我,我却有出卖他们的行为,那我做不到!”
这时,我的想法是,那第二十九组宇航员的行为,被狄可他们认为迹近“反叛”,十分严重,多年来他们不出面,必然是不想被同类找到,我不能因为他们和我联络,就暴露了他们的行藏。
狄可的神情,极之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难以改变我的决定,他只好叹道:“随你的意吧!”
我把手放在那东西上,那东西的温度,和人的体温相仿,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问:“这东西,除了能扩大人的脑能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功用?”
狄可道:“有,很多,但是我无法向你一一说明,有许多功能,它不能单独发挥,要和其它的部件配合——这东西本身,也只是一个部件。”
我吸了一口气:“思想仪的一个部件?”
狄可点头:“是,思想仪由许多部件组成。”
我没有再问下去,虽然我的好奇心绝未满足,但是我知道,即使再问下去,狄可也未必肯说什么了。
我站了起来:“明天这时候,请过来听消息。”
狄可望了我一会,又望了白素一会,连说了五六遍“拜托两位了”,这才离去。
他才一出门,我就问:“红绫呢?一早不见人,这事要她一起来研究!”
我和白素,几乎肯定狄可给我的那东西,和“阴间宝物”是同类,那么,引伸开去,得到的结论,直接而简单,只有一个可能: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就是狄可的同类,就是那失去了联络的,第二十九组宇航员!
就是他们,利用了“思想仪”,在集中人类的灵魂!什么“许愿宝镜”、那“盒子”、那“环”,全是思想仪的部件!
狄可要我设法与之联络的,就是阴间主人!
我和白素虽然到过阴间,但所获不多,红绫和曹金褔去了之后,似乎比我们有更多的理解,但我们之间,还未曾详细讨论过,如今,正是讨论的时候了!
同时,我也估计,不会有人和我们主动联络——如果他们肯和我联络,早在上次那些“阴间事故”发生时,他们就向我表示身分了。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曾经因为“鬼竹”(也是思想仪的部件)而和我接触过,可知那时,他们是故意隐瞒身分。
这事不能怪李宣宣,李宣宣也未必知道他们的来历。
他们既然把身分掩饰得如此隐蔽,如何还肯和我联络?我得主动想法子去和他们接触,那就需要红绫的帮助了。
我的意思,白素自然明白,她道:“红绫一早,就有点神神秘秘,刚才还看她在树上弹跳。一下子就不见人了——反正她一定会回来,急什么!”
我兴奋得手心冒汗,所以自然而然搓着手:“真是太意外了,我认为狄可要找的那一组宇航员,就是我们曾到过,红绫也去过的那个阴间的主人!你认为呢?”
白素沉声道:“当然是……这事情很麻烦,弄不好,还很凶险。”
我扬了扬眉:“何以见得?”
白素道:“狄可上天入地,要把他们找出来,他们竭力不让狄可找到,必然其中有十分严重的冲突在,我们知情,夹在中间,他们又是如此熟悉人的思想、灵魂,生死定于顷刻,你说,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凶险之至?”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时白素一说,我不禁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双方,一方要搜寻,一方要躲藏,而我们夹在当中——他们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都有拘魂捕魄的本领,要把我们全家的灵魂拘了去,变成阴间中的一个“亮点”,再也容易不过。
要是他们不想行藏泄露,用这个方法对付我们,自然妥善!
我望向白素,白素神色凝重——她一向遇事镇定,如今也大有忧色,可知事态确然严重。
她道:“我有一个应付之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照着去做!”
我摊手:“姑且听之。”
白素一字一顿:“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了。
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就是相信狄可不会利用思想仪来捕捉我们的思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骗他,说经过努力,没有结果,使他放弃在我们身上寻找他失踪同伴的念头。
白素也知道我必然不肯——不肯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愿骗人,而是她知道我不会放弃追索这件事。虽然明知处境危险,但是那么神秘,那么诡异的事,若是就此放弃,不探索下去,那还叫什么卫斯理!
白素望着我,等着我的反应,我喝了一口酒:“与其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不如相信他们不会有害人之意。”
白素扬了扬眉,她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并没有害地球人之心。要不然,以他们所掌握的能力,令得地球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亡,也不是难事!
(忽然想到的是,一夜之间,凡长子全部死亡,或凡有气息都死亡这样有记载的神迹,是不是在相类似的能力发挥作用下所发生的?)
(很值得认真想一想。)
地球上并没有出现巨大的灾难,狄可还在勒曼医院贡献力量,二十九组组员的行为虽然古怪之至,目的不明,但是他们建立起来的那个空间,似乎比人间更对人有吸引力,至少,曹普照一家百余口,就“乐不思蜀”,放弃还阳的机会。
这都证明“他们”并无害人之心,也就是说,我的“处境危险”,可能只是一种设想。
过了一会,白素才叹了一声:“我不认为他们会和你联络。”
我应声:“所以我要主动去找他们——无论如何,我要先通过那仪器,把我的讯息传出去。”
白素微笑,就知道我决定了要做的事,一定会做,而她不论事先如何不同意,一旦开始,她必然尽全力支持我去做。
我把手放在狄可带来的仪器之上,白素转身待向我走来,就在这时,屋子像是有一下轻微的震动,按着就听得红绫的大叫声:“妈、爸,你们看谁来了?”
本来,单凭这一问,倒也不容易猜得到。但是既有那一下震动在前,又有红绫充满了欢乐的声音在后,来者是谁,也就不用再猜了。
果然,接着便是曹金褔的闷雷也似的声音:“卫叔、卫婶!”
随着叫唤,楼梯咚咚作响,曹金褔也上楼来了。
我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因为曹金褔也是到过那阴间的人,我正愁不知如何去找他,他却自动出现了,可以说来得再及时也没有了。
而红绫一定早知他会来,故意瞒着我们,好给我们一个惊喜。
脚步声停止,曹金褔老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他为人十分老派,一见长辈,就想叩头,尤其我助他解决了他的“血海深仇”,他更视我为“恩人”,虽然我一再阻止,但他总要自然而然,呆上一呆,才想起我不喜欢人家向我叩头。
他咧着嘴笑,红绫在他的身边,挤着探进头来:“想不到吧!”
我忙道:“快进来,你来得正好,‘阴间’的事,有了新的发展。”
曹金褔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红绫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所放着的,狄可留下来的那东西。她“咦”地一声,用力先把曹金褔推了进来,自己也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们两人决计无法一起挤进来。
她一下子到了桌边,伸手按在那东西上,问:“阴间使者又来过了?这次是不是宣宣姐?”
红绫这样一说,证明我和白素的推断,再正确也没有:阴间主人,确然是狄可的同类。
我说道:“金褔,你试试,看是不是能和阴间主人沟通?如果和上次一样,能和他们沟通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们,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了,请他们务必和我联络。”
金褔大声答应,红绫听了我的话,大是讶异,但是她却不服:“为什么要金褔试,我来!”
曹金褔绝不和人争,更不会和红绫争,已伸出的手,立时缩了回去。
我要曹金褔先去试,原因简单,上一次,许多人在一起,没有人能拿得动自阴间来的一盒一环,唯有曹金褔能拿得动,后来,又是通过了他,才有阴间之行的,可知他的脑能量频率,容易和阴间主人沟通——这种情形的简称是“有缘”。
但红绫既然要抢着先试,我自然也不反对。
红绫见我点头,就伸手去按那东西,并且还用了一点力,突然之间,她发出了一声怪叫,按住那东西的手,陡然弹开,人也腾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虽然那种神情一闪即逝,立即变成了惊讶无比,但是看在父母眼中,也为之心痛不已。我和白素,不约而同把她抱住,连白素这样一向遇事镇定无比的人,一时之间,都急得问不出话来。
红绫直到被我们抱住了,才大大地透出了一口气来,失声道:“好家伙!”
我这才出声:“怎么啦?”
红绫先翻开手来,去看她的手掌,她的手极粗,但这时也可以看出,她手心发红。她甩了甩手,又呼了一口气,道:“好家伙,那东西……热得像是烧红了的铁一样,好痛!”
我大感意外,因为我曾好几次按在那东西上,只觉得它和人的体温相仿,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何以红绫一出手,就会变了样?
我一面奇怪,一面已伸出手去,可是红绫一把将我抓住:“别碰!爸,你受不了那种痛!”
我呆了一呆,向她望去,她的神情严重之至,我吸了一口气:“你忍得住,我也忍得住!”
红绫仍坚持:“你忍不住,会昏过去,不好!”
人对于忍受痛楚,有一定的极限,超过了这个极限,就会以昏迷现象保护自己,那当然不是有趣的事。
白素疾声道:“听她的!”
我道:“这没有道理——”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等一会再说道理。”
曹金褔朗声道:“我来试试!”
红绫倒没有反对,只是道:“小心,真的极痛!”
曹金褔答应了一声,伸出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来,双手搓着,在搓动之际,“沙沙”有声,像是两块石板在磨擦一般。
我知道他武术造诣极高,掌上也必然有久经苦练的特别功夫,但看过红绫刚才的情形,还是替他担心。
只见他先是将老大的身躯,向下微微一挫,稳住了马步,这才伸手,向那东西按去,在那一剎间,旁观的三个人,全都屏住了气息,等待他的反应。
只见曹金褔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色,望向红绫:“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白素沉声道:“你试着和阴间沟通,告诉他们我们知道他们的来历,要他们和我们联络!”
曹金褔大声答道:“好——”
他那“好”字才出口,必然是他立即转了念,只见他陡然满面通红,身子发抖,可是他的手,仍然按在那东西之上,不到三秒钟,只见豆大的汗珠,已然布满了他整张脸,显见他承受的痛楚,是如何之甚!
他本来是可以立刻罢手的,但必然是因为未曾达到沟通之目的,所以在强忍着!
我、白素和红绫,同时大叫:“快放手!”
随着我们的呼叫声,他仍然犹豫了一下,这才陡然扬起了手,以他功力之深厚和耐痛能力之强,扬起了手之后,也忍不住以左手托住了右手,身子旋风也似打着转,不住呼着气。
我急问:“可曾受伤?”
曹金褔翻过手掌来,除了发红之外,别无损伤。
白素道:“只是感到痛,不会受伤!”
曹金褔再大大吸了一口气,才道:“好家伙,这痛,真够呛的!”
说这话时,他还是汗流满面,拉起衣服来抹着。白素沉声道:“只是感到痛,不会受伤!”
我立时意会,指着那东西:“它会放出能量,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感到剧痛!”
白素点了点头:“是,人的痛楚,由痛觉神经掌握,只消刺激痛觉神经,就可以使人感到剧痛。”
我不禁恼怒:“狄可太可恶了,他怎么拿这个来开玩笑!”
白素摇头:“不干他事。”
我心中一动,一伸手,把手放到了那东西上,这一次,红绫来不及阻止,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可是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和刚才曹金褔才把手放上去的时候一样,什么感觉也没有。
可是当他一动念,要和阴间主人联络时,剧痛就立刻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