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营帐内,沈鸢已调整好心态,端坐在长桌前,执笔作画。

依照那人描述,沈鸢很快将人像的大致结构勾勒出来,和上回作画时的情况相类似,画像所画之人每次都已兜帽掩去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正如她先前所言,寻人画像中,最直观最重要的便是眼睛,即便那人已兜帽遮面,但若仔细描绘双眼,也一样能起到寻人的效果。

沈鸢将主要笔墨都花在描绘双眼之上,好在供述之人观察细微,且那人左眼眉尾处,有一颗痣,这样明显的特征,这样明显的特征,对寻人画像来说,可谓十分重要。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沈鸢便已将人像画出。段奚将画像拿至案犯面前,本想问其是否相似,然话未问出,看见对方面上惊异神情,心中便已有了定数。这位姑娘的画技他先前已领教过一次了,他信得过,再加上看见对方神情,段奚没再多问,只将画像收好,而后领着人步出帐中。

帐帘掀起,寒凉北风扑面而来。

沈鸢这会儿却不觉得凉,只觉帐外的新鲜空气令她浑身舒适不少。她将面上黑纱稍扯下一些,露出小巧鼻尖,呼吸着帐外的新鲜空气,待胸口的闷气消散大半之后,方才看见站在帐外一角的卫驰。

卫驰自然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他侧头过来,与她视线触了一瞬,复又很快移开。

“禀大将军,画已完成。”段奚上前抱拳行了个军礼。

卫驰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送她回去。”

段奚怔了一下,只因留意到大将军方才看向沈姑娘的那一眼,总觉得其中暗含深意。

找画师画人像这样的小事,本犯不着大将军亲自前来,然将军却在帐外等候许久,难不成就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送她回去”?

四下静了一瞬,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段奚摸了下鼻子,只得按吩咐行事,他刚想给沈鸢引路,只听身后有女声响起:“方才作画时,小女不慎将发簪遗落在内,不知可否劳烦将军……”

“末将这就进去帮姑娘寻找。”未及沈鸢把话说完,段奚便先一步将其打断,而后抬脚大步迈向营帐,即便他平日是个粗莽武夫,也能在此时此刻清楚感知到,这个时候,他不宜在此处碍眼。

段奚一走,空旷营地之外,便只余下沈鸢和卫驰两人。卫驰倒是没走,也没说话,只将目光落在远处。沈鸢身上披着他的宽厚大氅,掩在大氅内的双手紧攥着,她壮着胆子细细打量他面上神情,却是一无所获。

先前她还想着该如何接近卫驰,眼下寻到机会,也算是帮了他的忙,依照卫驰的性子,该是“论功行赏”才对。两人既已打了照面,若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次“立功表现”机会。

今日出门匆忙,她头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发簪,故意支开段奚,只是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回府之后,她同他说话的机会怕也不多,眼下她能抓住一次机会,便抓住一次。可此时段奚离开,她却一时也不知该开口同他说些什么。

四周空旷且静,只余风声在耳边呼啸。

“今次又想要什么赏赐?”倒是卫驰先开口说了话,“或是,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沈鸢没想到卫驰会忽然说起这个,他果真将自己当成他的手下了,有功就赏,有错就罚。

上回是因心中惦记着那个香囊,所以才提出要他回答问题,今日他故技重施,沈鸢一时也不知有什么可问的。但机不可失,她如何能放弃卫驰亲自给的机会,眼波流转间,只开口道:“那阿鸢便斗胆向将军讨要一个赏赐吧。”

“那便赐你锦缎……”

“阿鸢不要这些俗物,”沈鸢开口打断,语气却非强势,而是带了几分娇嗔,“不知将军可否赠阿鸢一物?”

“何物?”卫驰看向沈鸢。

“只要是将军所赠,阿鸢就都喜欢。”沈鸢说这话时眉尾轻扬,露出平日少见的狡黠之色。

卫驰只觉着了她的道,他所言的赏赐,是上级对下级的恩赏,但到了她的口中,竟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那便赠你锦缎十匹。”卫驰开口还是锦缎,只是将“赐”换成了“赠”字。

沈鸢嘴角向下,不甘示弱道:“那阿鸢是在军中领赏,还是回将军府领赏?”

卫驰被这话噎了一下,他一心想要公私分明,她却偏不。不过此事也不怪她,将她接来此处的决定是他下的,此事从一开始就难分公私。

“随你。”卫驰冷冷道了这么一句,转身欲走。

沈鸢没想会因此惹了他,情急之下,只大胆上前一步,抬手攥住他的衣角:“将军别走,阿鸢这就离开,也不要什么赏赐了。”说话语调中带了一点娇,一点软,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

卫驰驻足回首,目光落在衣摆处的细白指尖上,没有说话。

到底是在军营,沈鸢也知自己此举不妥,忙将手收回,重新拢回大氅内,而后后退一步,屈膝以示歉意。

卫驰自认是赏罚分明之人,左右她的要求也不过分,眼下又一副被人欺凌、楚楚可怜的模样,反倒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

“那不如,我还是再问将军一个问题吧。”让卫驰为难并非她本意,沈鸢只不着痕迹在言语间又退一步。

卫驰未应声,只等着她开口,这一次连“朝政之事除外”的前提都没再说。

“阿鸢下回若再送汤至主院时,将军可否好好收下?”沈鸢说着话时,紧盯着卫驰双眼,企图从中看出一丝动容,拢在大氅内的双手牢牢攥紧,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收下一碗汤,有何困难?难得是,此次他若给了她肯定的回答,真到了送汤之时,还不知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卫驰不答,搭在剑鞘上的右手稍紧了一紧,他就不该叫她前来作画。

“将军……”沈鸢站在原地未动,语调轻轻柔柔,似询问,又似撒娇一般。

“回去。”卫驰将目光撇开,只冷冷留下这两个字,之后便转身大步离开。

……

段奚站在将军府的马车旁,等候多时,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之间变成了车夫,不过既是将军下令,他自当遵从。还有那位女画师,他总觉有几分眼熟,按说他回京不久,见过的女子少之又少,这眼熟之感究竟从何而来呢?

直到看着眼前女子踏上马车,车帘撩起的一瞬,段奚方才忽然明白过来。

返回上京城的第一日,他在北城门搜捕北狄细作时,排查到三皇子府上的马车时,当时车上坐得便是眼前这位姑娘。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赶在车帘放下之前,段奚大胆问了一句。

“小女姓沈。”沈鸢回道。

“该不会名鸢吧?”段奚嘴快道。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沈鸢默了一瞬,而后点头。

这下换作段奚说不出话来了,只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先他以为只是个寻常画师,没想到这画师是位女子,更没想到,这画师竟是沈家沈鸢。

想到两年前那道人尽皆知的赐婚圣旨,彼时卫驰虽不是镇北军统帅,但段奚已然追随其左右,圣旨颁下之后,卫驰命段奚打听一番,当时他就觉得卫驰不对劲,没想过了两年,他更不对劲了。

这何止是眼熟啊?段奚觉得自己有点瞎,难怪他总办不好抓细作寻人的差事。

心中惊异还未散去,但还是正经事要紧,段奚放下车帘:“段某粗人一个,沈姑娘勿怪。”之后扬起马鞭,策马行路。

沈鸢坐在车内,并未将段奚方才的一番话放在心上,而是低头,细细打量着手中红色玉石,玉石装在一个锦盒内,是临上车前,一位守卫交给她的,原话是:“末将奉大将军之令,将此物转交给姑娘。”

沈鸢轻笑一下,知道卫驰是在答不出她问题的情况下,不得不选了前者。她抚了抚手中红石,将其放在车窗光亮下仔细打量,沈府被抄之前,她也收集了些钗环首饰,也算识得些玉石珠宝,手中这颗红石,色泽透亮,纯净无瑕,当是上好之物,只是不似她先前所见过的那些,想来并非产自大周境内,当是北疆或其他地方之物。

原本她只是卖弄个小聪明,没想竟能得如此之物。她原也没把问题当真,甚至还怕卫驰会一口回绝,若真把后路都堵死了,往后她同他相处,岂非更加寸步难行。

还好,卫驰并未如此。

沈鸢忍不住嘴角上扬,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正是她最想得到的答案。

马车一路缓行,暮色降临,天边的金黄逐渐褪去,带走白日里为数不多的暖意。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将军府门前缓缓停下,沈鸢将手中红石小心收好,随即踩着矮凳步下马车。

庭中灯影绰绰,今日将军府的夜灯,比往常亮得早些。沈鸢提着裙摆,迈入府中,甫一入前院,便听见福伯训斥下人的声音。

“收起这些红绸、红灯笼来,谁准你在将军府中,如此放肆的!”

福伯向来待人温和,即便是府中下人,若非做错大事,他不会出言训斥,今日这般高声斥责,还是沈鸢头一次见。

不多管多问,是沈鸢在将军府中一直秉持的处事态度,想来是婢女做了错什么大事,福伯方才如此动怒的吧,沈鸢如此想着,只加快脚下步子,想从一旁小道绕过。院中安静少人,即便她无意多听,但福伯的训斥之言,还是落入她耳中。

“明日是庆功宴的日子,奴婢想着,这是府里天大的喜事,若不做些喜庆些的布置……”婢女哭诉道。

“将军府的布置,何时有你来做主了?”福伯神情严肃,语调沉重,“收起你的歪心思来,否则,若触了将军,便不只是斥责那么简单了!”

“奴、奴婢知错……”婢女抽抽搭搭道。

“罚三个月俸禄,若有再犯,逐出府门。”

“是……”

声音渐行渐远,沈鸢轻蹙了眉,这才想起明日是十一月初四,宫中为镇北军举办庆功宴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有事发生,探头 (=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