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斜阳倾入窗中,午后的暖阳洒满庭院。
沈鸢站在窗边,光影透过窗牖映照在她莹白的面上。她仰起头,眼睑轻闭,静静感受着冬日里短暂且珍贵的暖阳。
心中又数了一遍,同王辞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三日。
近来,卫驰总是早出晚归,格外忙碌,有时甚至彻夜未归。沈鸢旁敲侧击地问过福伯,得到的回答只是“军中事忙”这样的敷衍之词,不过听闻封锁多日的上京城门重开,沈鸢多少猜到了些,想来是先前那北狄细作已然擒获,镇北军中另有一番事情要忙。
近来她和卫驰之间的关系虽稍有进展,但也经不住这般长时间的不碰面,卫驰可以无视她的殷勤,但她却不能松懈。
以她之力能帮他上的忙,着实有限,先前的画像,不过歪打正着,思来想去,沈鸢觉得送汤一事,还是得继续做,在她没想到更好的法子讨好卫驰之前,只能先用这个最蠢最笨的办法了。否则,以卫驰一心扑在军务上的架势来看,再过上几日,别说喜欢或厌恶,卫驰怕是连府中还住在她这么个人,都忘了吧。
“姑娘,”银杏从外头进来,身后领着个婢女,打断她的思绪。
沈鸢站在窗边看出去,只见一个身穿碧色布艺,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恭敬站在门外,长相有几分面熟,是之前引她去过主院的婢女,名唤浮莲的。
“沈姑娘安好,”浮莲屈膝行了个礼,未再入内,她虽站在银杏身后,但看起似十分着急,说话声也带了几分气喘,“将军召见,还请姑娘移步。”
沈鸢扬了下唇角,方才还在为此事发愁,没想这会儿便有现成的机会送上门来,果然近水楼台,才能上佳之策。
“将军催促快,烦请姑娘快些。”浮莲说话语气虽恭敬,但却仍能听出她气喘的声音,想必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沈鸢看得出她着急,温和应了声“好”,银杏从架上取下一件鹅黄色披风,刚想帮姑娘披在肩上,却又听那浮莲说道:“将军吩咐,让沈姑娘今日披那件玄色大氅。”
玄色大氅?银杏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触及架上挂着的玄色大氅,心道卫将军还真是会折腾人,就那么件不合身且难看的衣裳,将军竟然还惦记着呢?
这话银杏自不敢说出口,只在心中嘀咕了一阵,便将手中鹅黄披风重新放下,转而拿起了架上的大氅,披在自家姑娘肩上。沈鸢也不大明白此举用意,只拢了拢肩上大氅,又抬手将领口的玄黑系带系成个蝴蝶结,便跟着浮莲步出院门。
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树叶,在两院间的回廊映下斑驳光影。沈鸢走在毓舒院和主院之间相连的那道回廊之上,感受着身上传来的层层暖意。别说,这大氅虽样式简单了些,但胜在保暖,如此宽大的一件,从头到脚罩下来,冬日里便一点儿也不觉冷了。
浮莲在前引路,步伐稍快,沈鸢跟在后头,默不作声,只是大氅稍有些长了,行起路来难免慢些。
没想行至半路,浮莲却忽然转了方向,步出回廊,朝外院而去。
沈鸢放缓脚步,稍感疑惑。
“劳烦姑娘快些,马车正在府门外侯着呢。”浮莲回头,看向沈鸢道。
沈鸢驻足,疑惑更甚。
“时间仓促,都怪奴婢没和姑娘说清楚,”浮莲转身解释,看得出她确实十分着急,这样冷的天气,她额上却因一路疾行而渗出一层薄汗,“确实是将军召见姑娘,只是将军尚未回府,不在主院,而是派了马车来接姑娘出府去的。”
浮莲说完话后,只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来人一再吩咐要快,还望沈姑娘见谅。”
沈鸢眉头轻蹙,方才她也疑惑,卫驰怎会在午后召她,他从未在这个时辰回府,又何来召见一说?
原来,竟是要接她出府。
出府便出府,如今她既住在将军府上,一切便都心甘情愿任他揉搓。
她虽猜不到卫驰准备接她去哪,但并不觉他会对自己不利,他对自己,不必也不屑用上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只要不是想赶她走便好。
总之他能主动召她,于她而言,便是好事一桩。
沈鸢如此想着,只加快脚下步子,跟了上去。
……
马车一路疾行,沈鸢坐在车内,身子因车速迅疾而左右轻摇。思绪不稳,沈鸢只将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头陌生且有些荒凉的景致。
马车辚辚,待行了不知多久后,车速渐缓,沈鸢只觉外头不似方才那般安静无声,她好奇抬手,微微提起车帘一角,向车窗外看去。不远处有人身着铠甲、手持长戟、站列整齐,比之从前在城门处见着的守卫,更加整肃,是她从未见过的阵仗。
沈鸢心头一紧,此处是卫驰要她来的,又想起方才浮莲那着急忙慌的模样,此地莫不是驻扎在城外的镇北军营?
思绪杂乱间,马车已在营外停了下来。沈鸢踩着矮凳缓缓步下马车,未见卫驰身影,只见一人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剑上的粉色剑穗一摇一晃,手中拿着个极不衬景的帷帽,快步走来。
“末将段奚,特来迎姑娘入内。”段奚说这话时,语速稍慢,只因觉得眼前女子有几分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沈鸢并不识得段奚,只伸手接过帷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卫驰叫她穿这身大氅的原因,军中皆是男子,她贸然前来,多有不便,而这身大氅能遮挡身形,容易掩人耳目。卫驰不会做无用之事,想必接她前来此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办,沈鸢眉心微蹙,比如……画人像?
沈鸢低头看了眼手中帷帽,这身大氅本能遮掩身形,但这帷帽一戴,在这满是男子的镇北军营中,怎能不惹人注意?
正经事要紧,段奚收回思绪,将手中帷帽递上:“将军吩咐,还请姑娘戴上帷帽。”
“大将军可是不想有人看见我?”沈鸢开口问道。
段奚摸了摸鼻子,并未答话,大将军如何作想,他不知道,但瞧着帷帽,当是如此。刚才他还奇怪,将军叫他拿这么个女子之物前来作甚,待看清来人是位女子之后,方才明白过来用意。他就从来没见过将军身边有过女子靠近,今日忽然来了一位,还是别太引人注目为好。
沈鸢弯了弯唇,心中明了,帷帽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她伸手过去,只将帷帽上的黑纱扯下,蒙在面上:“这样如何?”
段奚看了一眼,半张脸连带头发一下缠了大半,确实比帷帽背眼许多,这位姑娘知道给大将军省事,还算聪慧,段奚点了点头,抬脚在前面引路:“姑娘这边请。”
沈鸢埋头跟在后边,不问,也不多看。一路疾行,耳边时而传来兵戎相间铛铛声,时而传来不大不小的马蹄声,时而还有守卫向段奚行礼的说话声,沈鸢皆充耳不闻,不看不问。
段奚体谅画师是位姑娘家,特放缓了脚步,一路缓行,他悠悠回忆起昨日之事。
先前,大将军吩咐他去查青苔巷花楼中那醉酒被杀之人的身份,几日过去,他查到那人姓冯名威,无官职也无家人,独身一人住在晖安巷的一处民宅中。那日他亲耳听到那人说因未寻到账簿而受罚,冯威必然受雇于人。可身份上寻不到有用线索,段奚便转头去其宅院寻找线索,没想入夜后,他潜入宅中,便遇到一黑衣人,段奚将其生擒后带回营中拷问,那人道出他和冯威替同一人办事,但不知其身份姓名,只见过样貌。段奚想起先前助其擒贼的画像,思虑之后,向大将军提出,可否请那画师帮忙,再画一幅人像,大将军思虑半晌之后,方才点头答应下来。
原来画师竟是位姑娘,难怪将军先前没有一口应下此事。段奚追随卫驰多年,从未见他过有女子靠近,不知身后领着的这一位……
“敢问将军,今日召我前来,可是为画人像?”眼见已行至空旷少人之处,沈鸢这才开口问道。心中虽已有了猜想,但也该将话问清楚,知道卫驰召她前来为何,方才能将事情办得更好。
“正是为画人像,”段奚脱口道,“昨日抓了个人,劳烦姑娘将其同伙画出来,我们好去寻人抓人。”
沈鸢了然,果然同她所料相同,除非她有用处,否则,卫驰断不会主动寻她。
脚步稍快,约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待到空旷少人之处,段奚才将步子放缓下来,而后在一处营帐外停下。沈鸢随之驻足,帐外守卫见到段奚主动让行,段奚上前掀起营帘,侧身给沈鸢让出条道来:“姑娘里边请。”
沈鸢低头步入帐中,甫一入内,未及抬头,她便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面上蒙着黑纱,若非如此,恐怕那血腥味更重。
进来之前,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头一次见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自是难以适应。沈鸢捏紧双手,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沈鸢抬头环视四周,只见帐中一角处,地上倒着一人,奄奄一息地闭着眼,身上衣服已被打烂,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守卫见段奚带人进来,一盆冷水浇下,直将地上晕倒之人浇醒过来。
“若想活命,好好说话。”
沈鸢还是头一次见此情景,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只觉满心畏惧,腿脚发软,不知是不是昨夜酒劲未消,此刻只觉胸口一阵发闷,恶心反胃。
她忙侧过头去,捂嘴干呕了一声。
段奚这才察觉身边之人异样,他们早已习惯见此场景,沙场征战,比这骇人数倍的场景他们都习以为常。也是没料到画师竟是位姑娘,见此场景心有不适实数正常:“末将唐突,姑娘先稍作休息吧。”
这是卫驰所托之事,她必得办好,沈鸢强忍下心头不适,刚想开口道“无事”,眼角瞥见身后帐帘处卫驰躬身入内的身影,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卫驰刚在外头巡视完士兵操练,本想直接返回主帐,但看到段奚往营外快步走去的身影时,还是犹豫了一瞬,之后便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来了这里。
昨夜,段奚将在晖安巷所擒人带了回来,严加拷问之下终是问出些东西来,只是段奚直言,需要一位画师帮忙画像,最好是上回那位。卫驰犹豫之后,还是点头应下此事。接连折损两人,对方必有察觉,为争取时间,他立即派人回府接沈鸢来此,又叫段奚亲自接应。
没想甫一入内,便见到沈鸢捂嘴干呕的样子。
他果然高看了她,到底只是娇滴滴的弱女子,卫驰心想。
念头刚起,便又看见沈鸢红着双眼,站直了身子。
“将军勿怪,只是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头晕而已,”沈鸢将目光落在帐中另一角的长桌之上,上边已备好纸墨,“眼下已是无碍,可立时提笔作画。”
段奚也留意到大将军入内,本想先回头问安,却见其已躬身步出账外,只收回视线,转头对沈鸢应了声“好”。
卫驰站在帐外,却也没走。
方才见她披着那件玄色大氅,明明神色严肃认真,却不禁让他想起那日在书房时,她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有她每每见他时,语调轻柔唤他的那一声“将军……”
卫驰将手抵在腰间佩剑上,想起方才她在帐中似乎也是这么称呼段奚的。军中皆为武将,难不成她但凡见着个身穿铠甲的,都叫人将军?
嘴角莫名牵了一下,卫驰忽觉好笑,不过称呼而已,叫什么还不都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卫驰:不过称呼而已,叫什么还不都是一样。
以后的卫驰:将军和夫君,怎么可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