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哈哈!你提到‘江湖秋水多’,倒让我想起昔日江湖上有一位大侠,就叫做萧秋水。”
“对,江湖上大侠小侠,多不胜数,不过,像萧秋水这种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上,确不算多,江湖秋水多,但萧秋水只有一个!”
“当真只有一个?”
“当真只有一个。”
“只不过,自从他见宋室颓靡,祸亡无日,感叹于‘入乡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只身飘然远去,‘神州结义’也一蹶不振了。”
“躬耕本是英雄事,老死南阳未必非。当其时朝政日非,萧大侠虽不求闻达于诸侯,不见得也不管天下不平事。”
“我也听说过萧大侠一些游侠江湖的事迹,我觉得这样倒好。”
“怎么个好法?”
“萧秋水是性情中人,情绪际遇难免大起大落,有时杀性未免过强,这点在人在己,皆非好事。”
“便是。像萧秋水后来在恒山之役,兵不刃血,而且有趣感人,能破能立,便很有意思。”
“恒山之役?”
“你没听说过吗?这一役很有名耶!”
“这个……”
“恒山上,有位名动天下,创‘雪花神剑’的九劫神尼……”
“这我知道。九劫神尼出身贫寒,几次被卖落窑子,但她力保清白,誓死不从,但命途多纣,每逃一次,即被恶奴追回,残加虐待,几乎死过九次,最后她以一弱女子,凭着莫大的毅力和意志,终于上了恒山,落发为尼。”
“九劫神尼的确是个人物,她以坚忍不拔的念力甘在俗世受辱度劫,最后能上佛门圣地清白全志,自然可佩,日后,她以恒山派一位小尼姑,而登上了掌门大位,还以她的悟性创下了七七四九路‘雪花神剑’,名动天下,确有过人之能。”
“这我也知道,却不知萧大侠何以跟她闹上了事?”
“九劫神尼虽有雪志冰操,但在修行时受苦太深,日后行事未免偏激。”
“可不是么!我也觉得恒山派立下什么规条:男子不得上山,女子一旦皈依,不得重回俗世,恒山殿、悬空寺附近更不许男人出没……这都算是什么臭规矩!”
“这还不算,当年,还有一道规矩,凡是山下一带居民的女童若被恒山派掌教看中,必将之带走,传以武功心法,不过得要皈依佛门,不准还俗。”
“岂有此理!这算什么!这岂不是等于拐人嘛!怎么这规矩我却没听说过?”
“你且听我从详道来。你这么气愤,但当时一般民众诚心向佛,恒山掌教一向周济百姓,被视为万家生佛,给九劫神尼看中,大都认为是家门之幸,女儿生有仙根秀骨,才有此仙缘;而且,九劫神尼必命门人赠以重金,始将女童带走,所以大多数人虽觉得从此骨肉离散,但对九劫神尼并未有恶言。”
“未有恶言,不见得心里就服。”
“那次萧秋水到了恒山脚下的半铺村,便看见有一对年老夫妇,搂着小女儿哭得哀哀切切,萧大侠一问之下,才知道九劫神尼看上了这女童的慧根,要收她为徒,遗下金帛,要这对老夫妇把女儿送上山去。那夫妇年老,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焉能不悲?但如果他们不舍,又会被村民责为不敬神明,甚至逐出乡邻,只有泪眼相对,抱女痛哭了!”
“九劫神尼怎可这样做?夺人子女岂是佛门中人所为!”
“九劫神尼也并不常常如此恃强,反而周赈乡民的多。她因太钟爱这女童的慧根仙骨,所以才偶作强征。坏就坏在九劫神尼当年受苦大多,而她能忍苦成佛,倒把自己高估了,自以为是仙佛托世,便刚愎自用。偏在芒汤岭上,有一块飞来石,足有九人合围,每次恒山殿正面大钟敲响九下,相隔百里的飞来石就会晃动,轻叩地面三下,相应相和。据说是九劫神尼在掌门之位后才有此奇象,自此九劫神尼越发以为自己是独具仙缘,而民间亦传九劫神尼是菩萨化身,更加崇仰,瞻拜仰仪。”
“唉,一个人一旦被封为神佛,再英明神武,也要变成胡涂人了。”
“所以那对老夫妇就算不情不愿,也不敢吭声,因为能被九劫神尼看中,还算是得天独厚呢。”
“岂有此理!难道举世滔滔,没有人敢向九劫神尼斥其不是!”
“那倒不是,当地官员,亦多信神佛,而且,恒山派赈济捐献有功,平时又从无劣迹,此事又非强夺,当然不会去多管闲事。”
“武林中人也不管了么?”
“你要知道当时九劫神尼的剑法,是天下一绝,‘北岳神剑·手’陈开花的‘游魂剑法’名满天下,结果还得败在九劫神尼剑下。‘天下一声雷’雷天罡‘三十六路破碑手’,冠绝群雄,结果还得在‘雪花神剑’下俯首称臣。也不是没有武林人敢插手此事,‘三招不了七招了’瑞小天。‘雁荡飞凤’汪剑绢,都曾上恒山跟九劫神尼理论,主要是看不惯她立的怪规矩,最后破脸动手,两人都伤于九劫神尼手下,瑞小天还差点下不了恒山,自此之后,不少男子,上得了恒山,都下不了来。”
“太霸道了!太霸道了!”
“所以萧秋水听了,才要出头。”
“他早就该出头了。”
“这也不然,武林同道,本应免伤和气才是,萧大侠姑念九劫神尼成名不易,不想她数十年道行一朝毁,但又不想她执意妄为,反成祸害,所以才谋定后动。”
“如何谋定?如何后动?”
“他先打听清楚,九动神尼所犯的种种妄戒。然后又到芒砀岭探查,再向曾经上过恒山殿拜佛的妇女打探,知道九劫神尼除了拜佛、念经。习武。练剑之外,别无所好,只养了一缸‘龙溪锦鲤’,肥大通灵,每当九劫神尼喂饲之际,必冒上水面跟九劫打招呼呢,所以九劫爱极了它们。”
“‘龙溪锦鲤’?有名的哩!”
“不就是么!萧大侠弄清楚一切之后,并在当地找了位文墨先生,叫做重彦伦,好不容易说服了他,担保平安、才一道赴恒山。”
“萧大侠找了个书生去干啥?”
“这就是萧大侠苦心处。他知道此去如果不能说服九劫,必然被迫动手,要是他非九劫之敌,后果当然不堪设想了,但只要他一力承担童彦伦是他硬扯上来的,九劫并非本性估恶之人,不至于把童夫子也杀了。如果萧大侠获胜,至少有个旁证,日后萧大侠在江湖上便不提胜负一节,只说童夫子和自己一文一武,恳言相求,九劫终于慨然相允,修立规矩,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些,不让九劫神尼下不了台。”
“想得周到,想得好!”
“但周到也有周到的误事。”
“这怎么说?莫非萧大侠吃败,连童夫子也丧了不成?”
“你且听我道来。萧大侠上得恒山……”
“慢着,是跟那位童……童什么的一道?”
“当然是一道。要童彦伦自己上去,他才没这个胆气呢!恒山派的弟子先在‘金龙峪’。‘虎风口’、‘恒山坊’设伏,但三道剑关,皆被萧秋水以指为剑,轻易破去——”
“了不起,了不起,恒山派的剑法,遇上萧秋水,可成了以卵击石——”
“现在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你说。”
“你要听还是不听?”
“我听,我听。我这就闭口。住咀,您老请说。”
“……最后上得了恒山殿,竟不见九劫神尼。后来见神龛供奉着一位白衣菩萨,森然抱剑,突然发声,才知道这就是九劫神尼。原来她把自己当作活神仙了。童夫子一见这白衣冷剑的罗刹,吓得双腿打颤,竟立不起来,忙分辨说上山非己意,纯粹是给萧秋水逼的。萧秋水见这殿到处都挂着或奉着九劫神尼的肖像及塑像,便知道这女尼已当自己为神。九劫这时指着萧秋水骂道:‘姓萧的,我听说你是世间第一奇侠,没想到竟这般狗屁不通!’萧秋水笑道:‘神尼,我这是专诚拜会,怎么一见就动真怒!’萧秋水便向九劫婉言陈辞,劝她不要强征女童,也不该定下‘此山不得男儿上’的怪规矩……。”
“九劫神尼怎么说?”
“她当然没好气,只说:‘我选上她们,是她们之幸,我是仙家转世,岂容你们这些凡人亵读。’萧秋水说:‘你有极高的修持,我是佩服的,不过,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九劫大怒:‘你这凡夫俗子,我教你上得恒山来,下不得去,我创的雪花神剑,便是天意要我天下无敌。就算是观阁前的一池锦鲤,为我豢养,亦已通灵。’萧秋水只好道:‘我不想当和尚,只好会会你的雪花剑了。’只听吧腾一声——”
“怎么?”
“童夫子竟晕了过去。”
“嘿。”
“于是,九劫神尼便跟萧秋水动起手来。九劫神尼一照面便处处进迫。九劫虽是佛门中人,剑招却招招以攻代守,敌人遇上,只有死或败,没有反攻的余地。”
“这,这——”
“以萧大侠的武功,竟被对方抢攻了一百招,没有还手的余地。”
“不好了。”
“不过,日后江湖上亦有一说,猜测萧大侠便是想摸清‘雪花神剑’的剑路,再作反击。也有人说,萧大侠是故意让招,挫一挫九劫的锐气,或教她知难而退。”
“那么九劫退了没有?”
“你不打岔,早就说到结局了。”
“是,是,我没说话,没话说。”
“到了第九十招,已把萧秋水迫到飞瀑断崖前,崖边也立有九劫的塑像,九劫久战无功,转使‘素女剑法’,更是凌厉,及至第一百招,正好使到‘雪花盖顶’,萧秋水半身后仰,才躲得过去,九劫此际已知萧秋水确有过人之能,把心一横,痛下杀手,一招威力最猛。杀度最烈的‘天下有雪’,腾身下刺萧秋水,萧秋水只有两条路,一是被刺死,一是掉下深崖去——”
“那也不是死!”
“哎。”
“结果呢?”
“萧秋水出剑了。”
“他——”
“他长啸一声,一剑就削断了崖边九劫神尼石像的头,那石雕的头落人潭中,九劫神尼猛然一怔,萧秋水剑由下而上,点住了九劫神尼的咽喉,但并没有刺下去。”
“惊天一剑!惊天一剑!”
“对!这便是萧秋水即兴而创的‘惊天一剑’。萧秋水的剑一出,崖上塑有九劫神尼石像的小池里,锦鲤一尾一尾的相继跃起,然后又落人水中,蔚为奇景。”
“当真是奇景啊。”
“萧秋水一剑得手,便说:‘你看,连鱼儿也高兴看你输招。’说着便把剑递给九劫,问她要不要再战?”
“九劫怎么说?”
“九劫颓然弃剑。”
“好哇!”
“九劫心丧欲死,便说:‘我败于你手,连鱼也跃出水面,大概是天意如此。’萧秋水这时便委婉的措辞,告诉她这并非什么天意,龙溪锦鲤一向通灵,闻尖啸划空,多跃出水面。至于芒砀岭上飞来石与恒山大钟相应,乃因天然石屑反射回音,激起风力,故飞来石亦略之动,自古以来便如此,非因九劫才有,亦非什么神迹。萧秋水并向九劫神尼婉言相励:对方只是一时心傲气浮,输了一招半式,不能便定胜负,而神尼当年受苦,如今成道,应以渡众生为持,不必立下诸多无谓规矩,夺人骨肉,反在无意间做了孽。”
“九劫神尼听劝么?”
“九劫遭受此挫,已心灰意冷,顿悟自己确实是人非仙,先把囚禁着那些误闯恒山的男子逐走,再唤众女童出来,问明可想下山否?这一问之下,始知人人俱想回到凡尘,只有一仙风慧骨的小女孩愿意留下来,便是日后的雪峰神尼,九劫特别疼她,倾囊相授,传以衣钵。这事之后,九劫神尼静心修持,再也没有强征门人的事。”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九劫只改了不再夺人的心肝宝贝,但恒山重地,仍不准男子进入,以致日后另起争端。”
“这都怪那童彦伦了。”
“却关他什么事?”
“童夫子眼见萧秋水得胜翩翩然下山,九劫神尼心颓气沮,童夫子怕九劫一个变脸,不放他下山,便在九劫面前,说尽好话,说什么规矩不可废,惟征童女可不必云云,极尽阿谀讨好。九劫神尼对男子素有成见,极不欲废去已立成规,经童夫子这般一说,九劫便决定不再强收门徒,但门下规约,依然不改。童夫子也欢天喜地的下山了。”
“这人真是……”
“不过,要是没有他,这名动江湖的一役,又怎会遍传天下呢!”
“说得也是。要不然,我可还真没这个耳福呢!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真是说的一点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