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黄浦江上传来,让川口能活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而耳旁岩井英一的怒骂比爆炸声还要猛烈。
“你这个白痴!十足的白痴!”岩井英一狠狠地捶着桌子。但疼痛让他很快就知道骂错了对象,于是他把手抬起来,指着川口能活的鼻子继续骂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共产党都会被吸引到铁路线吗?还说什么请君入瓮,可结果呢?我听到的却是爆炸声!”
川口能活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整整三艘货轮的军火啊!”岩井英一骂累了,一屁股栽进沙发里欲哭无泪地低吼着。
“岩井将军,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捣毁共党的地下组织!”川口能活小心翼翼地说着,同时也紧张地瞄着岩井英一的表情。
希望和失望同时光临了。
岩井英一“嗯”了一声,似乎是表示同意。但随后又厌烦地瞥了他一眼:“这次要是再没有好消息,你也就不用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随着岩井英一不耐烦的摆手,川口能活讪讪地退了出去。当回到办公室以后,他正琢磨满腔的怒火如何发泄的时候,好消息便突然降临了。
一个心腹手下兴匆匆地推门进来,竟都忘了敲门。川口能活刚要发作,却看到这名手下欣喜的样子。
“是不是有好消息了?”他忙问。
“是的!我们破译了共产党地下电台的电文。经过比照分析,我们确认共产党地下组织头目的代号叫‘飞鹰’,而且我们还发现了‘飞鹰’的上级每次给他下达命令所用的暗语。”
特务还没说完,川口能活早一把将报告抢了过来。
细细看完之后,他脸上的沮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狰狞的表情。“这一次,我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特务奇怪地瞅着他,不知道川口能活会有什么办法。
“川口少佐,虽然知道了电文的秘密,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个‘飞鹰’现实中的身份啊。怎么一网打尽呢?”
川口能活大笑几声,然后诡秘地道:“不知道现实的身份不要紧,有了这些我就会让他自己送上门来!”说完,他收敛了笑容,一边低头在便笺上写着什么一边吩咐:“把几个组长都叫进来,马上就有任务了!”
当四个特务头目站到川口能活面前的时候,他刚刚把便笺写完。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按照上面所写的内容用共党的电台频率发出去。记住,一定要加上暗语。”
“在马迭尔酒吧以及周围安插好便衣,一定要巧妙隐蔽。”
“对林雅的监视今天放松些,不要盯得太紧,千万不能让她觉得异常。”
“准备轿车,我马上要去岩井公馆。”
川口能活飞快地下达着任务,寥寥数句便将行动安排完毕,这让他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美妙感觉。当坐进车里向岩井公馆驶去的时候,他心里更是激情澎湃,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岩井英一。
“电台搬走了我总觉得空落落的。”林雅有些难过地对李森说。
李森笑着安慰林雅:“海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从目前的情况看川口很可能已经盯上了我们,只不过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种情况下,我们更要小心翼翼,绝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林雅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电话铃声猛然响起。
“岩井将军啊,您有什么事情吗?”李森接起了电话。
“李森君,今天我棋兴大发,我们边品茶边对弈如何?”岩井英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李森迟疑了一下,但马上接口:“好的,没问题。那我们今晚就围枰论道。”
“好的,我已经派川口少佐去接你了,我们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以后,岩井英一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盘旋,但李森却笑不出来。
“岩井英一怎么突然找我下棋呢?会不会有什么企图?”李森看着林雅。
“要不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别去了吧?”
李森摇头。“不行,眼下岩井和川口肯定对我们心有疑虑,如果我不去他们就更起疑心了。我推测他找我去的目的就是近距离地观察我有没有异常的反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之间,楼下传来了汽车停靠的声音,紧接着门铃也被按响。
“敌人的阴谋一项项地被我们粉碎,他们一定是气急败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几天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电台的联系方式包括密码最近也要更换,以备不测。今晚你就去海萍那里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叮嘱完这些,李森披上外套向外走去。林雅看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森哥,你多加小心!”
听到“森哥”这个称呼李森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回头向林雅笑了笑:“没事的,你也要多加小心。”
看着李森下楼钻进轿车,林雅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总觉得神情恍惚,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李森在身边的时候她还觉得安稳一些,可一旦剩下自己,林雅突然感觉周身变得寒冷彻骨。
她看了一下手表,决定动身去爱多亚路。因为电台已经转移到了那里,每天晚上都要准时接收上级的电文。此刻虽然离预定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但她在路上要用两个多小时来观察周围的情况,直到确定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才能敲响那幢别墅的大门。
当林雅一边在街头漫步、一边密切观察周围动静的时候,李森在川口能活的陪同下走进了岩井英一的书房。
书房的茶案上已经摆放好了茶具和棋盘,岩井英一见李森进来,站起身笑容可掏地道:“李森君终于来了,今天技痒无比难觅对手,有你作陪可是一大快事。”
招呼李森落座之后,岩井英一转向川口能活:“你就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晚上不是有抓捕中共地下党的任务吗?你全力以赴去办这件事情吧。”
李森心中一惊,但仍装作若无其事地沏茶、摆放着棋盘。等到川口能活走了以后,李森和岩井英一分坐棋枰两端的时候,李森一边将一枚黑子置于棋盘左下角星位,一边顺口问道:“看来岩井先生今晚又能收获到好消息了。”
“哈哈,不瞒你说,我们破译了共产党地下组织的电台密码和暗语,并且以他们上级的名义给上海的共党地下组织首脑发了电文。”岩井英一将手中白子置于棋盘中小目的位置,干笑一声又道:“就像我这一手棋,先守住边角,然后静观其变。今晚的行动,过不了两个小时,这个秘密人物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岩井英一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李森的脸,甚至皮肤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失望了,李森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料想的惊诧、躲闪、心慌的表情,甚至连细微的抽动都看不到,岩井英一只是看到李森手持黑子瞅着棋盘细细思量,似乎在考虑下一手棋。
“你似乎对这个不感兴趣?”川口能活又问了一句。
“哈,那是你们军方的事情,我只要有香茶作伴就好。”李森说完,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水。但在心里,李森却是忐忑不安。
破译了我们地下组织的电台密码和暗语,并且以上级的名义给上海的共党地下组织首脑发了电文。这是真的还是岩井英一在故意试探?
李森正琢磨之时,岩井英一的声音又响起来,而且是一字一顿的。
“这个神秘人物叫‘飞鹰’”。
李森心里顿时一惊!随即心猛然沉了下去——岩井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掌握了我们的电台密码和暗语,否则他不会知道“飞鹰”这个代号,因为这个代号在电文中是用暗语写的。
虽是危机乍起,心中甚至有些慌乱,但李森仍是谈笑自如:“飞鹰?听起来很厉害的名字啊,你肯定能逮捕他?”说着,李森将白子打入岩井英一所围的大空之中。
岩井低头看看棋盘,哈哈大笑:“看来我们的棋局也很像今晚的行动呢,你的白子孤军深入恐怕和飞鹰一样凶多吉少呵。”
李森淡淡一笑:“那也未必,或许这个白子孤军深入就直捣黄龙了呢。”
岩井英一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忽然转移了话题:“李森君,一会儿对弈以后要陪我小酌几杯呵,我已经吩咐下去做一道最拿手的菜呢。”
“什么菜呢?”李森口中问着,心中则在盘算:看来岩井英一今晚是准备奸了,川口那边的行动结束之前是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岩井英一嘿嘿笑道:“这道菜很有名气,叫做‘烤鸭掌’。就是把活鸭放在微热的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加温。鸭子因为热,会在铁板上走来走去,到后来就开始跳。最后鸭掌烤熟了,鸭子却还活着,切下鸭掌装盘上桌。”岩井英一瞅着李森,“怎么样,这道菜不错吧。我怎么觉得这只鸭子很像今晚的飞鹰呢——一步步走入圈套还浑然不知,等到知道的时候也就会像这只鸭子一样失去脚掌了。”
李森听着岩井的这句双关语,脸上依旧神态自若,又下了一手棋之后开口道:“不错,不错。我还有一道名菜,不过岩井先生这里做不出来。”
“什么菜呢?”
“这道菜叫做风干鸡,属于藏菜。制作的时候需要相当熟练的手法,速度必须非常快。制作者以极快的速度给鸡拔毛、取脏、填调料入鸡腹、缝上、挂在通风处,注意这个时候还没有放血,鸡还是活的,挂在高处如风铃一般咕咕直叫。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还能咕咕乱叫,岩井先生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呢?”说着,李森端起茶杯举向岩井。茶杯相碰之际,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地相视一笑。
岩井英一将茶一饮而尽,却越来越猜不透李森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不是共党分子,否则怎么会如此神态自若呢?要这么说,难道林雅也不是共产党?是川口能活怀疑错了吗?但转念一想,无论是与不是,这封电文总会吸引“飞鹰”出现,这才是最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
“如果来的人不是林雅,那么就自然解除对李森和林雅的怀疑;如果林雅前来的话,那么这对夫妻就会一同落入网中。”想到这里,岩井英一的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而李森心里却是焦急万分!“怎么办?”他在心里反复地询问着,但却拿不出丝毫的办法。他一边自然地品茶下棋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从目前岩井英一的态度来说,他肯定还不知道我就是飞鹰。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邀请我来这里,就意味着已经对我十分怀疑了。现在我只能是以静制动,寄希望于一件事情了——那就是敌人发出的电报有破绽,能够被林雅识别出来。否则,林雅一旦前去接头那就是玉石俱焚了。”
但敌人的电文能有破绽吗?李森在心里摇了摇头。和川口能活打了无数次的交道,李森深知他的谨慎和诡秘,指望他出现这样的错误几乎是痴人说梦一样。
想到这些,李森的心情更加沉重。虽然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但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爱多亚路的别墅里,众人也是谈笑风生。林雅的到来让大家又热闹一番。不过此刻林雅却没有和众人在一起,她独自在阁楼上收发着电文。
陆海萍没有上去,虽然她和林雅十分要好,但身为特工她知道必须要遵守的纪律,对于不该由她负责的情报她一概不去探究。但这次林雅却在喊她了:“海萍,你上来一趟好吗?”
陆海萍走上阁楼还没等开口,林雅就将一纸电文递到了她的手上:“情况紧急,森哥又不在,只有我们两人拿主意了。”
陆海萍忙接过电文,只见上面写着:
江浙地下党组织对敌工作紧急事宜(含中央最近指示)。二十日晚九点,圣索非亚教堂门前。接头暗号同前。急!急!急!
“二十号,就是今天?”陆海萍紧皱眉头,“这么急?”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呢。因为前几天上级刚通过了森哥提出的炸毁敌人军火库的计划,当时并没有提起有什么特殊任务以及中央新下达的指示啊?”
“那么电文有没有什么异常?”陆海萍提醒着林雅。
林雅摇头道:“电文没有问题,是按照固定的频率接收的,而且暗语、密码都对。但我却总联想起今天森哥被岩井英一请去做客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怎么这么巧合呢?”
陆海萍也感问题严重。
“林雅,我们下去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吧。这件事情很急迫,森哥又不在,我们还是群策群力的好。”
林雅点头应允,两人急忙下楼,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共同商讨这个棘手的事件。
林雅念完电文,大厅里沉寂了一会儿,啸飞首先开口:“目前就两个可能,一个是电文是真的,再一个可能就是电文是敌人发出的。而我们的难题就是无法确定真伪。”
“我认为谨慎一些为好,还是不要去了。”三宝的话音未落,林雅就摇头道:“不行,如果这封电报是真的,而我们瞻前顾后没有去,那么恐怕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森哥不在,我就代表他去接头。”
“不行!你不能去!”陆海萍坚定地打断了林雅的话。
“为什么?”
“你想过没有,如果这封电报是敌人发出来的,那么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目标自然是飞鹰啊。”林雅回答。
“是的。但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李森就是飞鹰。可如果你去了,那么不但是自投罗网,而且森哥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陆海萍这一席话让林雅沉默了下来,大家也都跟着陷入了沉思。
“要不我去?”苏芳突然开口,但刚说完就被三宝和啸飞打断了:“还是我们去吧,哪有让你们女人冒险前去的道理。”
陆海萍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轻松但却坚定地道:“都别争了,这次接头我去。”
见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自己,陆海萍笑着解释道:“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林雅肯定不能去,因为这样会暴露李森的身份;苏芳也不方便去,因为我们党的联系方式你还不十分熟悉,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应该轻易暴露;圆圆和啸飞,你们两个不论谁出了意外,剩下的人都会生不如死,所以坚决不能让你们去;至于三宝……”说到这里,陆海萍微笑着瞅了一眼苏芳,又接着说:“你要是有了危险,有人也会难过万分的,所以你也不能去。”
“可是你却忘了,你要是有意外,我们大家都会受不了的!”圆圆难过地说,眼圈竟也有些湿润了。
陆海萍刮着圆圆的鼻子:“傻丫头,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忘啦,这只是我们的一个推测,或许这电报是真的,我们草木皆兵了而已。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敌人的阴谋,我也能及早发现的。这点你还信不过姐姐了?”说完,陆海萍转向林雅:“李森独自在岩井公馆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一定会心焦的。等我出发以后,你就去岩井公馆。另一方面,在接头的时候你们俩都在岩井公馆的事实正好能洗清你们两人的嫌疑。”
看陆海萍都已经安排就绪,而且语气十分坚定,林雅知道是劝不动她了,于是点头答应。而啸飞仍是不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尾随在你身后,一旦有了意外情况也能及时救助。”
这个建议陆海萍没有反驳,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就像以往行动前一样:陆海萍从容不迫地收拾着行装,仔细地检查着枪支,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三宝却在陆海萍的眼神里看出了牵挂,忧心。
“海萍姐,你在担心李森大哥是吗?我想,他不会有事的。你也别考虑太多,那样容易分散注意力的。”
三宝很久没在陆海萍面前提到李森了,因为他不愿意再揭两人的伤疤。但在此刻,他知道陆海萍一定是担心着李森的安危,如果心事不定的话很容易出现意外。
陆海萍没有否认,她看着三宝缓缓道:“我绝不能让李森出现意外!无论是为了党还是为了他,我都要他安全。如果他出什么状况,我的心也会跟着死掉的!”
这句话虽是对着三宝说出,但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认识陆海萍这么久,印象里陆海萍始终是个坚韧、理性的女人,还从未听她说过这样感性、动容的话语,一瞬间都禁不住愣住了。
林雅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紧紧抱了一下陆海萍,然后转身先行离去。而圆圆则听得越发觉得不安,她拉住陆海萍的手,将她那把李若佛转轮微型手枪塞进去。“海萍姐,这个揣好,紧急情况下它很方便的。”
陆海萍嫣然一笑,将手枪放到风衣左侧的兜里。然后冷静地道:“我们出发!”
圣索菲亚教堂建筑气势恢弘,精美绝伦。
如果在白天,教堂墙体那整齐划一的清水红砖、巨大饱满的洋葱头穹顶、旁边统率着四翼大小不同的帐蓬顶给人深刻的印象。教堂四个楼层之间有楼梯相连,前后左右有四个门出入。正门顶部为钟楼,七座铜铸制的乐钟恰好是七个音符,由训练有素的敲钟人手脚并用,敲打出抑扬顿挫的钟声。
在教堂外面是占地五百余平方米的大草坪,放眼看去赏心悦目,更将圣索非亚教堂衬托得富丽堂皇、典雅超俗。但这是白天的景色,如果到了晚上,这里就顿时显出威严、肃穆的气氛。宽阔的大草坪也将这气氛渲染得凝重、清冷,而如果孤身一人置身其中的话,更有一种阴森感笼罩全身。
此时,陆海萍虽是远远地看着圣索菲亚大教堂,但已经开始感觉些许寒意。
啸飞也感觉出来了,皱眉道:“这个地点太开阔了,我们难以隐藏起来。”
“嗯,不过敌人也难以隐藏啊。所以说这个环境反而是安全的。”陆海萍反而宽慰起啸飞来了。“你们就在这等我吧。按照接头的规定,你们不能在场,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说完,陆海萍回眸一笑,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圣索非亚教堂的正门走去。
一边穿过教堂门前的草坪,陆海萍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这里幽暗的环境,她发现在教堂正门旁的阴影里站立着一个男人,身穿风衣、戴着礼帽,帽沿下的眼睛里露出谨慎的目光。
陆海萍慢慢走近,在离这名男人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好,请问今晚做礼拜吗?”陆海萍用暗语向对方发问。
“做,不过要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对方缓缓地回答,应对无误。
“但今晚的太阳已经升起了。”
对面的男子闻听,双眸闪亮、脸露笑容,兴奋道:“你就是飞鹰同志?”
“是的。”陆海萍微笑着伸出右臂,迎接对方伸过来的手。
但手掌刚一握上,就觉得对方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还没容得她多想,一股剧痛伴随着手骨的破裂声突然袭来。陆海萍心中一凛,抬眼看去,对面的男子眼中已是凶光毕现!
“飞鹰,这次你逃不掉了!”
陆海萍心知中计,强忍着右手的剧痛,左手飞快地摸索到风衣兜里的那把李若佛转轮微型手枪,顾不得将枪抽出来,便隔着风衣扣动了扳机。
随着“啪啪”两声脆响,陆海萍手上的疼痛骤然变轻,但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突然之间草坪像被狂风吹过一样掀开十数个缺口,特务从地下猛然窜出!
陆海萍暗呼不妙,左手挥枪射击,右手伸到腰间拔枪。她知道那把微型手枪里只有六发子弹,刚才射出去两发,现在只剩下了四发子弹。她一口气将四发子弹击出,右手也将腰间手枪拔出,但刚一握进手里,手骨破裂的剧痛就让她拿捏不住枪身。她正将枪交到左手,停顿的这一刹那间就觉得胸前被猛烈地一击,不由得仰身向后栽去。
一阵剧痛由心门迅速传遍全身,似乎全身的气力在这一瞬间都消失殆尽,陆海萍勉强挺住,栽倒在地的一瞬间顺势一滚,左手的枪也向敌人喷出火光。
那火光似乎带着鲜血,一起向外喷涌,陆海萍看到一个敌人仰面倒下,但接下去视野之内便全是一片血红的色彩。她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激烈的枪声,还有呼喊声此起彼伏地传来。这些声音是那么地熟悉,曾经无数次地让她热血沸腾地投入战斗。可是这次,当她下意识地举起枪时,却发现手指哆嗦着再也无力扣动扳机,甚至胸口的阵阵剧痛也让她无法睁开眼睛。然后,彻骨的寒冷袭遍了全身,让她的大脑也麻木了,似乎一个黑色的漩涡正将她一点一点地吸引进去。但就在这个时候,陆海萍忽然感觉有双臂膀在紧紧抱着自己,她忽然觉得那是李森,于是她不冷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似乎看见了满天星斗,而这个时候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痛,她只觉得温暖、快乐、幸福。
她张开嘴,轻声呼喊着李森的名字,但嘴里冒出来的却只是血色的泡沫。然后她听到了哭泣声,好几个人的哭泣声。那些声音很熟悉,一年多以来就是这些声音和她朝夕相伴,那是啸飞的声音、是圆圆的声音、是三宝的声音,还有苏芳的声音。在哭泣声中,她的视线渐渐清晰了,当看到了这几个人时,她笑了。
“我……我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陆海萍翕动着嘴唇,但脸上却挂着浓浓的笑意。
“会的!海萍姐,你会没事的!”圆圆和苏芳紧紧握着陆海萍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陆海萍惨然一笑,用力做了一个噘嘴的动作:“啸飞、三宝,你们……你们以后可不许欺负我这……这两个妹妹。”
啸飞紧紧咬着钢牙“嗯”了一声,而三宝的眼泪已经噼啪地落了下来。
看着三宝的样子,陆海萍忽然伸手抓了三宝一下,而随着她的用力,胸口处又是一股鲜血涌出。
“海萍姐,我在!”三宝急忙将耳朵凑到陆海萍嘴边。
伴随着陆海萍嘴唇的翕动,三宝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众人不知道陆海萍对三宝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陆海萍说完这最后几句话以后忽然间灿烂地一笑,似乎流逝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了脸庞,如桃花盛开一般。然后,陆海萍的笑容渐渐僵硬,像是花瓣绽放一样停留在一个位置再也一动不动。
一片沉寂。
没有人哭。
也没有人喊。
他们都在等着陆海萍醒来,因为她只是睡过去了而已。他们知道陆海萍太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一觉,谁也不忍心打扰她。
他们也知道,等陆海萍睡醒的时候,就会像以前一样冲大家嫣然而笑。然后会像大姐姐一样照料着众人的生活,默默地为大家忙碌,当大家意识到她的辛苦时,她又会笑着装作不在意。她会在圆圆吃西瓜的时候硬塞给她一块馒头,也会在背后不停地絮叨啸飞:“你怎么还不懂你小师妹的心思。”
众人默默地看着,看着陆海萍凝固的笑容。
这是多么熟悉的笑容——初次相逢时她和圆圆比试武功在笑;谈论啸飞的神枪技艺时在笑;得到苏芳照片的信息时在笑;甚至,在三宝误解她的时候也在笑。
她从没有哭过,甚至在死的这一瞬间也没有哭过,似乎在她的生命中都是快乐。实际上,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埋藏着无数的牵挂与痴情。
痴情是因为自己的情感,牵挂则是为了别人的幸福。
就像她临牺牲之前对三宝说的那句话一样:“三宝,好好爱苏芳!这样彭丹在天之灵也会幸福的。你不要为了彭丹的死而自责!你知道吗?彭丹走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因为能死在爱人的怀里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以前我不理解,现在我知道了,如果我能死在李森怀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三宝是三天后在葬礼上将陆海萍的这句话转告给李森的。
李森听完惨然一笑,然后就呆呆地站在陆海萍的墓前,一动不动。
狂风袭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但却吹不走他的眼泪。这一刻,李森不但憔悴万分,而且他的心也死掉了。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流泪的木偶,随风摇曳。
“森哥……”林雅走到他身旁,本想劝慰一下,但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李森轻轻点了下头,喃喃道:“我没事,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陪海萍一会儿。”
林雅默默退下,小声招呼众人:“咱们先回去吧,让李森单独和海萍待一会儿。”看着众人稍感意外的表情,林雅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事实上,海萍才是李森的爱人。在海萍去日本期间,因为革命斗争的需要我才和李森假扮夫妻的。”
轻轻的一句话像重磅炸弹一样击中了众人,心中尽是酸楚和痛苫。一年多以来陆海萍的许多表现在这一瞬间全都浮现在眼前。
大家终于知道,为什么每当谈起李森时,陆海萍会有激动的声音;看着李森时,陆海萍的眼中会写满了柔情;而每一次和李森接头前,她会精心地化妆打扮……但他们却永远也无法知道,陆海萍的生活是在怎样的思念中度过,分离和痛苦是怎样被这个女人承受下来。
想着历历在目的往事,圆圆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啸飞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三宝的眼泪在此刻也是夺眶而出。耳边反复回响的是那天他对陆海萍的冷嘲热讽,甚至是羞辱……
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不敢将头抬起来,仿佛一抬眼就能看到陆海萍一样。因为他觉得有愧。这个善良的女人从未因三宝的羞辱而心存记恨,反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最温暖的话语送给了他。
这个晚上,爱多亚路的别墅里失去了往日的欢笑。
人人都呆坐着,忽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似乎做什么事情都少了一个牵头的人。
当七点钟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向陆海萍平时坐的那把椅子看过去。因为每当这个时候,陆海萍都会起身向阁楼走去。但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众人这才意识到这间房子里再也不会有陆海萍了。
“我去阁楼。”圆圆擦了一下眼角,站起身来。“海萍姐要是知道我们在七点钟的时候没有接收电台,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事情往往就是在不经意之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比如圆圆的这一句话,忽然之间将大家沉寂、彷徨、无助的情绪全都驱散了。啸飞又如往常一样保养起枪支,三宝走出屋外进行例行检查,而苏芳则去卧室整理房间。虽然大家的心情依然沉重,眼圈依然通红,但是他们又都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有快乐、健康地生活着才对得起陆海萍那永恒的笑容,也只有更坚定地投身抗日的战斗才能为陆海萍报仇,才能告慰她未竟的心愿。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这个好消息正是陆海萍的丈夫李森带来的。
随着摊开的上海市地图以及一份详尽清晰的局部地形图,李森对大家说:“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这里——日军在上海的秘密军火库!”
众人的眼睛一下子都明亮起来。不用多说,谁都知道炸毁这个军火库意味着什么。对胜利的渴望让大家像往常一样齐聚在桌子周围商议着行动计划,只不过这次制定计划的不是陆海萍,而是李森。
“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岩井英一和川口这两个家伙已经解除了对我和林雅的怀疑,下周的一次聚会还邀请我们参加。我已经借口去外地公干推辞了这次宴会,目的就是和大家一起,利用岩井英一和川口能活举办聚会的时间实施行动。”
“为什么要等到这一天呢?真想明天就把那个狗日的军火库炸到天上去!”三宝迫不及待了。他想早一天听到爆炸声,也就能早一天告慰陆海萍的在天之灵。
李森感觉出三宝急切的心情,宽慰道:“这件事情我们急不来的。而且这一星期你的任务很重,甚至成败就在你身上了。”
看着三宝欣喜异常的表情,李森道:“因为我们要乔装改扮成岩井英一和川口能活,利用那一天他们宴会的时间前去军火库。这个易容改扮的工作非你莫属的!”说完,李森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三宝,“这是岩井英一和川口能活的照片,正面照、侧面照都有,你先仔细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做到惟妙惟肖。如果能做到的话,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成功了一半。”
李森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三宝。
“那由谁来扮演川口能活和岩井英一呢?”三宝一边看着照片一边问。
“我易容成岩井英一,啸飞易容成川口能活怎么样?因为我们的身高都和这两个人差不多,而且也都能说日语。”李森征询着三宝的看法。
三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着照片仔细地和李森、啸飞的脸对照,从前至后,由左到右。脸上也不见往日的油滑模样,而是紧缩双眉、眼光如炬。
观察了十多分钟以后,三宝开口了:“你们俩把脸洗干净,坐下来我再仔细看看。”
当李森和啸飞回来以后,三宝不再紧盯着他们的脸,而是伸出手抚摸着两人的面颊。
“三宝这是在感觉他们皮肤的弹性、肌肉的韧性以及颌面骨的分布情况。”圆圆小声告诉着苏芳,然后也和她一样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这次的时间更长,足足过了三刻钟的时间三宝才将手从他俩的脸上移开。
啸飞和李森像学生等待老师的评价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三宝。
“这次行动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三宝没有作出评语,反而先问了这个问题。
“从我们出发到军火库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在那里行动顺利的话也要一个小时,加上回来的时间,最起码也需要三个小时。”李森回答,然后看到三宝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易容有困难?”
三宝摇摇头,又点了一下头。弄得大家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苏芳捅了三宝一下。
“易容是能够做到惟妙惟肖的,但是——”三宝瞅了李森和啸飞一眼,“安全程度的易容一般只能维持个一小时左右,这种程度的易容是皮肤和肌肉的短暂游离和形态改变,一个小时以后恢复原状,并且用专门的药水护理皮肤就不会对以后的面容产生什么影响。但如果要保持三个多小时的话,易容的程度就会比较深,手法也比较重。”三宝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才再开口:“易容的时候不但感觉会比较痛苦,而且肌肉和皮肤分离的程度也很大,即便事后使用专门的药水,面容也很难恢复原貌。”
三宝说完,以为这会使大厅陷入沉寂之中。却没想到,他的声音刚落李森和啸飞就笑了。李森笑着长出一口气,而啸飞则笑着对三宝道:“我以为会怎么样呢,原来就是长相变了啊。海萍为了革命付出那么多都毫无怨言,我们变一下容貌又怎么样呢!”
啸飞虽对自己的脸满不在乎,但圆圆却是心疼不已。行动的前一个晚上,她趴在啸飞怀里久久不肯闭眼,生怕少看一眼啸飞俊朗的面庞。到了第二天,当三宝给啸飞易容的时候,圆圆更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三宝,似乎他是残忍的刽子手一样。不过,当易容以后的啸飞低头深深注视她的时候,圆圆笑了——啸飞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心爱的男人,也是最爱她的男人。
因为那双深情的眼睛没有变。
只要有一双充满真情的眼睛,那么无论这张脸是什么样子都是最美丽的。
李森也是如此。
虽然易容以后他的容貌变老了,但双眸依旧炯炯有神。甚至在岩井英一那张晦涩的面庞对比下,眼神显得更加明亮了。
不过,驾驶着军用吉普车的三宝却是时不时地感觉到寒意。因为惟妙惟肖的易容使得他总以为身旁坐的就是川口能活,于是他不时地和啸飞说着话,只有听到啸飞爽朗的声音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但三宝有个优点,就是不论平时怎么谨小慎微,到了关键的时刻内心就忽然变得英勇果敢。就像吉普车行驶到军火库的大门前,两个哨兵迎过来的时候,三宝拉下车窗,傲慢地连话也未说,只是冲身旁副驾驶的位置努了努嘴。
两名哨兵愣了一下,但等到看清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的是川口少佐的时候,表情立刻变成了恭敬。
“川口少佐!”哨兵立正敬礼。
啸飞点点头。
“快去通知松本少佐,岩井少将今天来巡视军火库。”说着,他指了一下后面跟着的黑色轿车,示意岩井英一就在轿车里。
哨兵脸上的恭敬立刻变成了紧张,飞跑回哨卡向负责守卫军火库的松本少佐办公室拨打电话。
没过一分钟的时间,军火库大门徐徐打开,哨兵恭敬地敬礼迎送军用吉普车和黑色轿车缓缓驶进军火库。只不过在轿车驶进去的时候他觉得驾驶员眉清目秀,甚至比女子还要漂亮。
松本清二听到哨兵的报告,早就已经跑出来相迎。
自从黄浦江码头的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神经就绷紧到了极点,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川口能活或者岩井英一的电话。今晚,这两个人突然前来巡视,更让松本清二觉得压力倍增。以至于当他听到岩井英一的询问时,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因为他觉得岩井少将今天的语气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似乎更清朗一些,但也似乎更带着训斥的含义。
“最近仓库的守备力量增强了吗?”
“是的,已经增加了一般岗哨,绝对没有问题。”松本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岩井英一,发现他脸上毫无表情,正迈步向中央区最大的一个储备仓库走去。而川口能活的声音也在他耳旁响起:“松本少佐,把1号储备仓库打开,岩井将军要进去检查。”
松本清二自然不敢怠慢,忙吩咐士兵将仓库大门打开,然后陪同着二人走了进去。
当走进1号储备仓库的时候,啸飞和李森心里都是又惊又喜,虽然从外面就已经感觉出这个仓库的硕大,但置身其内的感觉更是超出寻常。各种新式武器、炸弹、弹药以及几十门大炮将这座几千平方米面积的储备仓库装得满满腾腾。仅仅这些物资就足可以装备五千名士兵,更不用说再算上其他的储备仓库了。
啸飞看在眼里,禁不住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而李森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松本清二看在眼里,心中轻松下来。他看到川口能活也走到他面前,似乎是要赞许地和他交谈几句的样子。可松本正要含笑开口之际,忽然看到川口能活手腕一扬,一道白光闪过之后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凉,但马上就有一股热流涌出。松本一愣,感觉喷出来的是血液,但眉头刚刚微皱的时候,川口能活已经冲到近前捂住了他的嘴……
“立刻召集军火库的所有士兵到后操场集合,岩井将军一会儿要训话。”啸飞踱着方步从储备仓库里走出来,对士兵命令道。
士兵得令,飞奔而去。不多时,就见各个仓库的把守士兵军陆续地向后操场跑去集合。这个时候,吉普车和轿车的门也随之打开,三宝、圆圆和苏芳分别从两辆车里跑出来,手中都抱着事先准备好的定时炸药。
心有灵犀这个词不仅仅适用于情人之间,也适用于面貌相同的人。当啸飞忙着布置炸药的时候,在宴会厅的川口能活也想到了秘密军火库。
上次运输军火的失败让他如鲠在喉,也使得他对军火库的安全状况倍加小心,几乎每天都要电话问询一番。这个夜晚,当宴会厅一切安然无恙的时候,川口能活警觉的大脑又开始关注军火库了。
在宴会的空当儿,他回到办公室拨打着军火库的电话。但出乎他的意料,松本清二办公室的电话竟无人接听。川口能活琢磨了几秒钟,心中的疑惑转变成了不安,他又急忙拨打另一个电话。
“我是川口能活,立刻给我联系到松本少佐!”
电话里静了片刻,然后传来哨兵惊讶的声音:“川口少佐?您不是正在军火库,和松本少佐在一起吗?”
“你说什么!?你详细地说一遍!”川口能活大惊失色。
“就在半个多小时以前,您和岩井将军一起来的啊?”
“胡说八道!我和岩井将军现在就在宴会厅,什么时候去军火库了?你们眼睛瞎了吗!”川口气急败坏地骂道。
“可……可明明是你们两人的,松本少佐亲自迎接的啊?”
川口能活冷汗瞬时冒了出来:“立刻通知松本少佐,那几个人是冒充的,立刻将他们逮捕!我随后就到。”下达完命令,川口能活撇下电话便向门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手下:“全体出动,立刻去军火库!”
当川口能活的咆哮声在宴会厅响起的时候,军火库那里的啸飞则是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定时器已经设置完毕,一刻钟之后就将引爆。剩下的事情就是撤离这里了。但就在这时,寂静的夜空之中警报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哨兵的呼喊声也此起彼伏:“抓住川口能活和岩井英一!这几个人是假冒的!”
众人一愣,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但容不得多想,李森一声令下,众人分头钻进汽车。依旧是三宝驾驶着吉普车、苏芳驾驶着黑色轿车,其余的人则抽出枪支,随着两辆车飞快地转弯、疾驶,子弹也怒吼着射出枪膛。
军火库正门的一小队日军还没有回过味来,已经半数被击倒在地。当剩余的士兵端枪射击、被调到操场上的日军蜂拥赶来的时候,两辆车已经冲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军火库里我们没有漏洞,一定是川口能活打来电话了。”当车子转过一道弯,追击声稍远一些的时候李森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川口能活应该正向这里赶来。”苏芳提醒着李森。
李森看了下表,飞快地盘算了时间。“苏芳,把车停在路口,我们布置一下现场。”
苏芳一脚刹车,将车停了下来,身后的吉普车也跟着停靠在路边。
“有什么状况?”啸飞和三宝奔了过来。
“川口这家伙可能就在赶过来的路上,这条路没有分支,继续开的话就会被他们截住,我们就会前后受敌。索性我们在这里设伏!来,先将这辆轿车推倒,造成车速过快翻倒的假象!”
众人依计而行,将轿车翻倒在路旁,正准备将吉普车也推倒的时候,李森喊住了大家:“吉普车还有用!”
说完,他走到啸飞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啸飞,有一招险棋你敢不敢下?”
“说吧。”啸飞只回答了两个字,但却坚定无比。
“我们这个埋伏对付川口能活带过来的人绰绰有余,但是如果军火库的守军追过来那我们就无法应对了。这招险棋就是你开吉普车回去,仍然利用川口能活的身份在半路堵住追兵。这个办法可能是胜负各半,如果敌人信以为真还好,但如果敌人没有上当……”
听到这里,啸飞笑着打断了李森的话:“李大哥,你不用说了,你还是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短。要是海萍在的话,她绝不会认为我有什么犹豫的。”说完,啸飞走到圆圆和苏芳身边,将她俩的手拉到一起,又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分离之际不需多言,紧紧一握之后啸飞微笑着转身离去,驾驶着那辆军用吉普车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森眼眶湿润了,此刻他更加感觉到这几个江湖儿女的豪放和血性,满腔的豪气更是被激荡得淋漓尽致。他转头命令着:“将炸药包放进车里,导火索用绳子连到路旁的树林里,我们在那里等着川口能活!”
就在李森等人忙碌布置的时候,吉普车里的啸飞已经看到了前方一百多米处的日军。他猛地将车刹住,气势汹汹地跳下车,一边向前疾走,一边用手指着为首的一个身穿中尉军服的尉官大声呵斥:“抓住共党分子了吗?”
这个日军中尉一愣,挥手示意部下站住,但右手拔枪对准了啸飞。
“你……你什么人!”他看着对面的这人浑然就是川口能活,但是刚才传下的命令却是有人冒充川口少佐,这让他一时摸不清真伪。亏得他灵机一动,将这句问话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出来。他暗自料想,如果这人确是川口能活,危急之时一定会用日文回答。如果是冒充的,他这么突然一问,肯定回复的也是中国话。
啸飞早已将这个中尉犹豫的表情瞧在眼里,听他发问便猜出了他的意图,立刻用流利的日语训斥起来:“你是瞎眼了还是迷糊了,没看到我是谁!”说着,啸飞大咧咧地走了几步,扬手比划着军火库的位置吼道:“我刚才在路上已经抓获了几个共党,但军火库里还有共党!你们抓到没有?”
中尉听着啸飞口中流利的日语,看着他猖狂的表情,原有的疑虑已消失大半。此时又听说军火库里还有共产党,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哆嗦着回答:“我们……我们以为共党分子都逃出来了,所以一直在追。”
啸飞不由分说,啪地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笨蛋!还不快去抓!搞不好他们已经在引爆炸药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军火库的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红光漫天。如果不是在深夜,那就能看到浓烈的黑云腾腾升起,遮天蔽日。但即便如此,浓烈的火药味也随着爆炸声弥漫在空气之中。
为首的中尉目瞪口呆地盯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不敢含糊,气急败坏地率领着士兵向军火库奔去。啸飞看着这群日本鬼子狼狈奔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以后,急忙钻进吉普车,掉头疾驰而去。
当军火库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响起来的时候,川口能活一干人等的车辆正赶到被黑色轿车阻断的那个路口。
望着远处漫天的大火和轰隆作响的爆炸声,川口能活欲哭无泪,似乎傻了一样。
“少佐,前面有辆肇事轿车停在路中间。”
“还等什么!快把那辆汽车搬开!”此刻他变成了一条疯狗。
随着川口能活的咆哮,几个手下奔了过去。
藏在树丛中的李森微笑着看着这几个特务奔到车前,然后猛地拉动绳子,一声巨响之后,川口能活带来的十四个特务有七个倒在血泊之中。紧接着,四枝枪口喷出的怒火又在瞬间将另外四个特务打倒在地。当川口能活掏出枪,声嘶力竭地开始指挥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了三个手下。
四对四的格局如果在一般场合,足可以让川口能活获胜,但是今天他面对的是更强悍的对手。十多分钟激烈的枪声过后,两方的格局就变成了四对一。
手中的枪刚换上满满的弹匣,但川口能活却无力举起。
因为有四把枪的枪口在对着他。
随着一辆吉普车的刹车声,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男子也将枪口对准了他。
川口能活狞笑着环顾了一下对方,心知今天难以幸免,索性将枪扔在地上仰天大笑。
“川口,你还有心笑吗?”圆圆恨恨地说。
“我为什么不笑?你们只会投机取巧,人多取胜。如果公平的一对一对决,你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朗声大笑,顿时将川口能活的声音盖了过去。川口能活顺声看去,正是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男子。
“你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躲过一劫吗?川口能活,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说着,他将手中的枪也撇到地上,摊开右手。
“你还记得这只手吗?”
川口能活一看之下心里一颤——那只右手少了一根食指。
“你不是想公平决斗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们的枪都在地上,你数一、二、三,我们同时拿枪射击,这个公平吗?”
川口能活嘿嘿一笑,笑声未毕口中突然喊出了一、二、三的数字,同时一个侧滚翻将地上的手枪抄起。但手指刚刚搭上扳机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凉了。
因为在他的视线里,正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但他还是扣动扳机了,然后他看到子弹象流星一样掠过天空,和远处的浓浓火光混合在一起。然后他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痛得让他的四肢都不由得抽搐起来。但这个时候,听觉似乎又变得特别敏锐,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哥,你怎么不打他的脑袋?一枪干掉他算了。”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最后一枪应该让李大哥来开,这应该是祭奠海萍的最好的礼物。”
随着说话的声音,川口能活又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不知道怎么,这次他害怕了,他忽然想到了姐姐,他忽然也觉得姐姐平时教诲他的声音是多么美好。
他想再听一次,但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却是砰的一声枪响。
“我第一次觉得枪声是这么好听。”圆圆看着川口能活死狗一样的尸体说。
而这时,军火库最后的一声爆炸声也震撼地响起。
“我觉得这个声音更好听。”苏芳打趣地说。
“知道为什么好听吗?”啸飞笑问。
李森陶醉地看着漫天的火光,喃喃道:“因为这是胜利的声音。”
伴随着李森的这句话,众人幸福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夜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