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走出办公室时,陆文麒还没有回来,她看着墙上指向十二点的挂钟,忍不住轻呼。
才刚入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申姜穿着驼色风衣,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一辆又一辆开过去的出租车。
公司门前不好打车,她又不想去挤公交和地铁,每次只能招手后傻等着,希望有那么一辆车开到她面前停下。
有自行车在她背后按下急刹车,申姜转过身,就看到一张张飞扬的脸,陌生的少年朝她吹了声口哨,随即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脚一蹬地,人已经冲了出去。
申姜怔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
她这算是被搭讪了吗?
申姜怕冷,手缩到袖子里再拽着包包,她跺着脚正想着这鬼天气太让人遭罪了,一辆黑色的Cayenne在她眼前停了下来。
啧,现在网约车的格调已经这么高了吗?
在申姜胡思乱想时,车窗缓缓下降,一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微张着嘴,诧异地看着开车的人。车内的人注视着她,神情专注,深邃的眼眸中完全没有昔日的明澈,而是多了许多复杂不明的情绪。
沈沈沈……沈竹沥!
……
申姜从未想过她和他会这样第三次相逢,她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他分明是沈竹沥,无法被复制的一张脸,长得还贼好看。
她以前觉得他长得不算是最帅的,现在的他,褪去了年少的稚气,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成熟稳重,反而越长越好看,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不是在做梦?
她暗暗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很疼……并不是做梦。
申姜见沈竹沥盯着自己,心里似有一簇火焰一闪一闪地跳动,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方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又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那么久。
她那么想他,又那么想忘记他,在她以为自己快忘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还是两次,不,三次。
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将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他是如何一眼认出了她?难道是……认错了人?或者是想搭讪街边漂亮的女孩子?
申姜想了想,还真觉得他真是认错了人。
她准备离开,沈竹沥却开口说话了,还是往日熟悉的声音,只是声音更低哑。
他说:“回家吗?我送你。”
申姜惊得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我等你,一起回家。
大学时候,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明明两个人住一个地儿,也没什么好送的。
后来,申姜才知道,沈竹沥放弃去北京上大学的机会,留在A市,是因为她。
申姜暗叹,他这差不多是放弃了前途。
到底是自己先招惹得他。
他宁愿输掉更好的前途,换“男朋友”这个身份。
沈学霸,在有些事上,一直没认过输。
上大学后,沈竹沥在外面买了个公寓,他给她打电话,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等你,一起回家。
她笑话他,说:“那小破房子,哪里算得上一个家。”
他认真地回答:“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家。”
其实她不想想起这些事,但是那些回忆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她的脑海中。
在她发呆的时间,他又说话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他问。
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竹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申姜用力眨眨眼,想眨掉眼睛里的酸胀却没有成功。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学不会忘记那些事。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星海,也像是看着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曾经她喜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装了很多星星,沈竹沥每次听着她对他的赞美,只是扬眉笑道:“只装了你。”
原来沈学霸,说起情话来也是这么优秀。
如今再近距离地看着这双眼睛,即使它装着浩瀚星辰,也装不下她了。
有些事无迹可寻,却深重如烙印,不能碰,不能念。
隔了片刻,她才点头:“我……嗯,我在听。”
他继续前一个问题:“我送你回家。”
她拼命地摇头:“我打个车就行。”她转身走去路边拦车,刻意拉开她与他的距离。
沈竹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跟了上来。
申姜胸口一涩,还想多说几句,电话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申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下掏出手机,只看到一串号码,马上说道:“你到哪了?我等你半天了……嗯,对啊,就文仙路那家饭店,一起吃饭。”
申姜捏紧拳头,悬着一颗心,仿佛排练过一样说完一串话,然后马上挂断了电话。
一般陌生号码都是问她装不装修的,等会儿再回个电话,跟对方道歉吧。
申姜低着头,闷声道:“我……我真的有事,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先走吧。”
她太紧张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说谎也这么溜。
沈竹沥顿了顿,道:“你说谎的时候就不敢看我。”
被发现了?
申姜的手心在冒汗,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在烟城见他是个意外,本没想到还有第二次三次,所以她都没这么紧张。
现在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见到他,申姜很不自在。
“车来了。”半晌,他提醒她。
“啊……好,好的。”申姜道了谢,匆匆拉开副驾驶车门逃上车,刚系好安全带便又听到一声关门声,她连忙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的士师傅同样看向沈竹沥,又看向停在路旁的那辆豪华汽车,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似乎在确认他们是不是刚吵完架。
申姜有点不好意思,劝他:“真的不用了,你车停那儿也不好,挡路了。”
“没事。”沈竹沥依然坚持。
申姜知道沈竹沥的性格,一旦坚持某件事,只怕几百头犟牛都拉不回头。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坚持上,报了离家不远处的文仙路地址。
窗外车流缓慢,即使是这个时间点,路上依然很堵,车子开得很慢,车内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曲,没有一个人说话。
申姜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绽放的霓虹灯照例为夜晚披上了华丽的外衣,到处都是繁弦急管,一切从来那么热闹。
并不宽敞的车内,此刻同她一起坐着的是沈竹沥。
一个恐怕还恨着她的沈竹沥。
时间在音乐声中流走,经过一座连接城东和城西的大桥后,的士开往她说的附近,她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广场,想起了它被拆掉前的样子。
那时的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穿梭,她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在灰白色墙上迅速移动的影子。
她记得从巷子里抬头朝上看,能看到被电线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天空,浮在低矮屋顶上棉花糖似的云朵。
夏天阳光的味道,凛冬烤红薯的芳香……
她爱死了他那辆风一样的自行车,在他后座上,她挥舞着胳膊喊:“这一刻让我幸福地死掉吧。”
他笑她:“傻瓜,我们还有一万年可以相爱。”
后来,她每次看《大话西游》电影,听到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就想流泪。
一万年的确太久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相爱。
汽车到了目的地,申姜刚翻钱包,沈竹沥已经从后座递过来一张金卡。
嚯,财大气粗了,沈学霸出息了。
申姜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钟,她想笑他打的士不用刷卡付钱,忽然又想到他们曾经有一次出门忘记带钱包,半路被司机赶下车。
当时她气得不得了,叉着腰,对着那辆扬长而去的的士骂道:“势利眼!都说叫我朋友到了给你付钱,将来别让我见到你,我让我男朋友刷卡付钱,你别收不了!”
他在一旁笑着附和:“咱们以后刷金卡。”
“对,金的。”她强调。
车内暖气开得足,申姜觉得有点头痛,也许是害怕再跟沈竹沥待下去,她的头痛症状会变严重。
沈竹沥很久不坐出租车,所以每到付账就习惯性地递卡,意识到他的动作有点可笑,他将卡放回了口袋。
申姜拿出钱包,急急忙忙地付了车钱,连小票都没要就下了车。
为什么一碰到他,她会变得这么慌乱?
不像她。
她不像以前了,沈竹沥也变了很多,看不出情绪了。
申姜左看右看,以为沈竹沥会追上来,她走了几步没听见脚步声,自己也觉得好笑。
说不定人家只是出于绅士风度送她回来,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特意从侧门多绕了点路,悄咪咪地终于回到了住处,她进门后没有着急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站在他不会发现的角度往下看。
的士已经离开了,沈竹沥却没有走,他一个人站在楼下,显得孤零零的。
申姜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也许是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她不愿她的生活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可是他要是有心找她,她又如何躲得了。
他似乎在她楼下等了很久,她有点心软,等她终于下了决心跑到楼下,刚好看到一辆汽车开来载着他离开,她低头看着脚上毛茸茸的拖鞋,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申姜站在原地,忍不住往那辆车离去的方向望着,下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见正朝她走过来的陆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