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他想要吻她

眼瞧着选阿娜像是气疯了, 又像是吓疯了,转头便又回到了刚进门时那副大喊大叫、胡乱叱骂的模样。

魏妙沁今日已解了惑,该说的也都说了, 已然没什么遗漏的了。

“走罢,且留她自个儿在这里说胡话吧。”

“嗯。”

荀锐应了声,与魏妙沁并肩而行,二人在选阿娜不甘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离开了慧曜楼。

从婉与香彤在下头等了许久, 她们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情景,只听见了女子喊叫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很, 像是吃了什么大罪。听得她们心肝儿都跟着发颤。

莫不是娘娘在里头和那个女人掐起来了吧?

娘娘性子傲, 这样做是极有可能的……

她们正胡思乱想着呢, 便见那头魏妙沁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还因为裙摆太长,险些给绊着了。荀锐走在身侧, 当即伸手捞了一把。

从婉二人看得愣愣的。

瞧这模样……是什么冲突也未发生?

“倒也没什么, 只是一位患了病的妇人,乃是昔日故友, 皇上心善,将她安养在这里罢了。”魏妙沁道。

这话由她说来,说服力极强。自然免了后宫里私底下的口舌议论。

从婉恍然大悟,顿觉脸红不已,先前自己那番揣测的话,可真真大逆不道极了,当下跪地叩头求了荀锐的原谅。

倒是香彤心下纳闷,这“心善”二字, 如何能与皇上扯上关系呢……

“回宫。”荀锐沉声道。

宫人们忙上前,扶着主子上了车辇,渐渐行远了去。

留下选阿娜缩在那床上,口中呜呜喊些什么:“逆子当死!”一会儿又喊:“不可能,恶贼怎能是熒神转世?妖魔罢了!妖魔!”

……

回到宫里后,魏妙沁命人摆了桌案,自己要读会儿书,写会儿字,顺道再吃一些新鲜瓜果。近日送来的那些荔枝便不错。

说来也怪,她原本心情郁郁,可如今那个叫她打一通,这个叫她骂一通,她倒是一下没那样憋屈了。

“娘娘。”香彤将荔枝捧到了跟前。

魏妙沁突地转头看向荀锐:“皇上怎么还不走?”说罢,魏妙沁又觉得这话显得太不客气了些,便又委婉地改口道:“皇上该有许多政务要忙,我就不打搅皇上了。”

荀锐屏退了宫人。

魏妙沁疑惑地抬头看他。

荀锐垂眸看她。

他身形高大,挡去了大半光线,面容便隐入了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只觉得阴森可怖。

他问:“妙妙为何不问我?”

“问什么?”魏妙沁怔怔道。

荀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今日他带魏妙沁去见选阿娜,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知晓她的一切,但断不敢说,连将她的性子都彻底摸透了。

与其等来日选阿娜出现在魏妙沁跟前,胡乱说一通,倒不如他亲自带她去,先让选阿娜大肆说个够。如此之后,管旁人再说什么,魏妙沁都未必会再信了。

而魏妙沁兴许还会护着他……

只是兴许……

这是那日,下属将魏妙沁与赵玉菁、杜家姐妹的话,复述给他听之后,他产生的念头。

魏妙沁出身高,傲意刻进了骨子里。

别人偏要强迫她去做的事,她偏不爱做。

选阿娜在她面前大肆诋毁他,魏妙沁听罢,会生出一丝可怜心软也说不定……便是一丝,只一丝也够了。

今日这一遭走下来,荀锐赌对了。

可真得了魏妙沁的回护温柔,他便如同身怀巨宝的商人,再也不复先前身无一物的孤勇,能再赌上一把……

魏妙沁见他久久立在那里,也不出声,看着倒还怪可怕的。

魏妙沁捧杯低头饮了一口茶,这才出声道:“是指生吃了你叔父那桩事么?”

她本是不想问的。

她也摸不准荀锐的性情。

荀锐喜欢她,可到底喜欢到何等程度呢?在建康帝等人那里吃过了苦头,知晓百般宠爱也不是真心疼爱,她心下便已经失去了度量爱与不爱的尺子。若是她问了出来,真戳中了荀锐的痛处,激得这人戾气毕现又怎么是好?

不如当做没听见好了。

可眼下么……

魏妙沁叹气道:“我倒也不是怕听血肉模糊的场面,只是听故事的时候,别人疼,我也会跟着疼……”

荀锐神色一松,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

只要妙妙并不是就此嫌恶、远离他便好。

荀锐这才动了。

他大步走到魏妙沁的身边去,与她一并落座在了桌案前。

魏妙沁瞪大了眼。

怎么又与她挤在一处了?

罢了罢了,今日不好同他计较。

才叫自己的生母那般羞辱叱骂过,若是她,早该气得六亲不认了。

“我的生父有一位正妻,八位侧妃,没有名分的更是无数。他的正妻、侧妃都出身自族中有名有姓的贵族人家。她们的姓氏组在一处,便成了大半个朝堂……”荀锐淡淡道。

魏妙沁听得咋舌。

这崇火族的王上是疯了还是傻了?

这么玩,岂不是后宫要牢牢被那些贵族把持着?

“妃子间争斗激烈,娘家也期望能将她们的子嗣扶上继承位。偏偏数年来,唯独正妃有一独子。”

魏妙沁在大魏皇宫里住了那么久的时间,自然一下便明白了个中斗争。

她道:“之后选阿娜却带着你回到了族中,一下成了众矢之的。正妃希望王上只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其他侧妃也不愿再有一个生得美丽,还为王上诞下了孩子的女子出现。于是她们寻到选阿娜,若是选阿娜要带你去找王上索要名分,便要她做一辈子的马奴,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做皇子,得荣宠,连称作是你的母亲都不配……而若是选阿娜丢弃了你,让你再回不到王上跟前,她们便会请王上破例封她为侧妃,享荣华富贵,再也不是马奴的女儿。是不是?”

“……是。”

妙妙实在聪明。

魏妙沁忍不住歪头去看了看荀锐的脸色,心底忍不住暗暗嘀咕,这人竟然一点也没生气?

这般身世隐秘叫人戳穿出来,寻常人早羞恼不堪了。

她哪里知道荀锐还在心底想她呢。

“她自然是选了第二种。便将你交给了那些妃子……如此,你才到了那个什么叔父的手里?”魏妙沁道。

“嗯。屠达是我生父的弟弟,族中一员大将,曾经犯过生食幼子的大错。”

魏妙沁皱紧了眉。

什么狗东西?

“于是她们便想着借刀杀人?趁你们族中迁徙的时候,将你交给了那个屠达。屠达不知你是王上之子,就要私底下吃了你?”

荀锐接声道:“最后叫我引走,被野兽撕咬得尸首不全。”自然,中间省却了一些情节。

魏妙沁越说越觉得气:“他们见你不死,就只要编谎言说你为了活下来,竟然生吃了自己的叔父。此后更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便将妖魔的名头往你身上盖。便是王上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子,也会忌惮厌恶你了。”

如今想来,她虽被建康帝等人欺骗了十余年。

可她最后却知晓,她的生父生母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将满腔的爱意都给了她。连带的,父母昔日麾下的将领、伺候的丫鬟,也都忠心向她。

荀锐却连生父生母半分的爱意也未曾得到,更多的是追杀、羞辱……

“出身低微,便叫她目光短浅。这般交易竟也敢做?她是不是还想着,不过一个儿子而已,等她得了名分,做了侧妃,还能再生一个?届时不是什么都有了?”魏妙沁实在忍不住心下对这人的嘲讽。

这人有野心,却偏没有与之相配的脑子。

蠢就罢了,还要害自己的亲生孩子……落得今日,倒也不冤。看她那模样,美丽风情不减,这些年里在族中应当的确是享了些福的。

可荀锐呢?

想起上一世,多少人辱骂荀锐是异族的杂.种,奸恶小人……魏妙沁便陡然升起一股反胃愤怒来。

方才在那慧曜楼中还想认什么太后?实在可笑。

“若我是那些妃子,我便会为她请封后,先给她下一剂慢性药,叫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哦,即使生了,也给她掉包了。一个生不下来的死胎,又或者是一个女孩儿,于王上来说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她还当自己坐拥了一切罢?却不知什么也没有。等这些妃子将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用干了去,便是她的死期了。”

魏妙沁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看向了荀锐。

荀锐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深沉,依旧像是要将她整个剥了吃了一般。

但魏妙沁瞧着瞧着,心道,倒也没那样可怖了……

魏妙沁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想要将这愤怒凝滞的气氛打散些,免得勾起人心头的伤心事。

她便道:“我这话听着是不是怪恶毒的?”

荀锐沉声道:“不恶毒。”“她们便是如此做的。”

若是妙妙真要杀人。

他去做就好了,怎会叫她的双手染上半点鲜血?

魏妙沁忍不住问:“那……那宋家的老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今日都说了这么多了,那不如干脆问个清楚好了。

荀锐已经能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了。

妙妙不畏他,妙妙对他心软了些……他便能说了。

“选阿娜有身孕时,与族人走散,流落在边城,结识了宋大。二人就此有了牵扯。之后,他们见数次杀我不得。便要选阿娜告知宋大,我是他的儿子,要他带我回京城。若是不照做,便要告他胆敢与崇火族王上的侧妃私.通。他能否活着回到京城且不说,便是回去了,也要被魏帝降罪。”

“他自然就应下了。”

真是……没一个干净的人。

整个故事里头,唯独荀锐最是无辜。

魏妙沁揉了揉脑袋,直觉得听得那里都疼了起来。

“崇火族来朝的人两日后到?”魏妙沁忙问。

“嗯。”

魏妙沁抿了下唇:“我知晓了。”

“皇上快去忙罢。”魏妙沁催促道。

荀锐心往下沉了沉,但想到今日妙妙待他,已经足够叫他回味许久了。

他这才起身走了。

魏妙沁目送他走远,当下也不读书了,也不写字了。

她唤来从婉。

“我记得你会做一道莺桃酒酿是不是?”

从婉愣愣应了声:“是、是……”

“你教教我。”魏妙沁道。

从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主子有吩咐,她自然是要应的。从婉连忙点了头,与魏妙沁一块儿去了厨房。

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当得知原来无人爱自己时,是多么的痛苦了。

从未接受过善意与爱意的人,你怎能指望他长成一个正直温柔的人呢?

那我便给他分一分,我从早亡的父母那里得来的爱意罢了。

魏妙沁心道。

“怎么……怎么瞧着怪丑的?”大抵三炷香后,魏妙沁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莺桃酒酿真难做。

“要不您换一道?”

“那便换罢。”

眼瞧着时辰又晚了些。

魏妙沁望着跟前不成形的糕点:“……”

这酥蜜寒具也难做得很!

魏妙沁叹了口气。

她是不大会的,荀锐也只能受着了。

未时。

魏妙沁拎了一个食盒,带上了从婉,朝勤政殿去了。

甘华这两日不大好过,他守在勤政殿中,倍加小心,生怕触怒了皇上。可恨他眼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法子去讨皇上的欢心……

正叹息着呢,便见那头魏妙沁来了。

甘华当即双眼一亮,高声道:“皇后娘娘到。”

里头立刻就出来了一个小太监,将人迎了进去。

魏妙沁径直朝荀锐走去,将食盒往他桌案上一放。

因上回已经收过礼的缘故,荀锐见状倒也并不惊讶,不过心下还是高兴的。

魏妙沁取了那食盒的盖子,道:“……喏,汤圆。”

说罢,又多少觉得有些掉面子,便睁眼说瞎话道:“你莫看它平平无奇,却是形状圆圆滚滚,寓意万事圆满顺遂。”

魏妙沁上回来哪里同荀锐这样说过话?

荀锐动作一顿。

他想要吻她。

魏妙沁哪知道荀锐脑子想的是什么东西。

她又催促道:“皇上快取了筷子尝一尝……”

上回魏妙沁也没有这样催他。

荀锐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心底便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道食物莫不是……

魏妙沁见他动也不动,只好取了筷子塞到他手中,道:“是我做的。”

妙妙亲手给他做了吃食!

妙妙亲手!

是妙妙为他做的……

荀锐心底,仿佛接连盛开了万紫千红。

惊喜骤然填满胸腔。

他牢牢攥着那筷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筷子都捏变形了去。

他低下头戳了一个汤圆吃到嘴里。

魏妙沁却觉得哪里不大对:“……似乎该带勺子来。”

哪有用筷子戳汤圆吃的?

于荀锐来说,便是叫他用手抓也是成的。

汤圆的馅儿就是普通的红糖。

荀锐将那甜意含在舌尖,然后放下了筷子,伸手揽住了魏妙沁的腰,将人扣在怀中,按倒在龙椅上,俯身吻了下去。

那甜意便蔓延在了两人的舌尖。

宫人们不敢细看纷纷跪地低头。

魏妙沁瞪大眼,有些气,倒是没什么被冒犯、逼迫了的憋屈。她只气得咬了荀锐一口,荀锐却还不肯放手,只一味按着她深深亲吻。

淡淡的血腥味儿混着甜味儿深入喉中,化作一股怪异的感觉,在魏妙沁的背脊上炸开。

连腰腿也软了。

气也喘不过来了……

早知便该将那丑得要命腻得要命的酥蜜寒具给他吃了!

腻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