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想要知晓魏静远和闫府上的境况, 自然不能直接问荀锐。她拿不准荀锐的性子和心思。
于是魏妙沁就选择了变着花样地想法儿出宫。
只是每回她身边都跟了一大帮人,有小太监,有宫女, 还有侍卫……于是最后都绕到了杜氏那里去。
若只是与杜氏相见,他总该是放心的?
魏妙沁踏入杜氏的小院儿时,杜氏那两个还未出嫁的妹妹,也正在她的屋子里梭巡。
“这是宫里的物件吧?”
“姐姐真是好福气啊,哪有像姐姐这样的, 夫家被抄, 还能落个独善其身,再得佳运呢?”
“说不准将来同南安侯府上和离, 再觅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休要胡说, 我不会和离, 更不会改嫁。”杜氏恼声道。
“姐姐是怕和离之后,魏妙沁就不管姐姐了吗?魏妙沁同她那个庶兄本来也没有感情可言,若非如此, 又怎会在南安侯府被抄后, 入了新帝的后宫。她现下待咱们府里好,看的不全都是你的情面吗?”
“是啊, 姐姐怕什么?魏妙沁可没将南安侯府放在心上。”
杜氏听了却并不觉得宽心,反而有些羞愤难当,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母亲龚氏来寻她说话的时候。
大魏时,女子改嫁并不难。
但杜家却从来将改嫁一事,视作败坏门风的丑事,杜家上下若是有人敢如此作为,那是要被家族中人斥骂的。
她这两个妹妹,话里夸她是假, 羞辱她才是真。
魏妙沁在门外挑了下眉,不再听下去,推门而入:“嫂嫂。”
她原本心下还可气荀锐诓骗她,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婚,做了劳什子皇后。可她不愿是她的事,哪里容得下旁人来评说讥讽她凉薄无情?她便是凉薄无情又如何?无论南安侯府还是大魏皇室,难不成还值得她去凭吊哀戚吗?
若是早知如此,岂不应该将同荀锐的婚礼办得更风光些,将他们全气死才好!
总归是轮不到杜家姐妹,拿这来作筏子,用作讽刺杜氏。
“说什么话呢?也说给我听听。”魏妙沁的口吻云淡风轻。
杜家姐妹还当她是玩笑的口吻,于是对视一眼,笑道:“没什么,不过上不得台面的话,哪里敢讲出来污了贵人的耳朵……”
魏妙沁冷笑一声:“是不敢讲。背着我敢,当我的面儿却是不敢的。我嫁了新帝又如何?我有何嫁不得?莫说南安侯府被抄,便是上下死个干净,我偏要嫁,也轮不到旁人置噱。”
杜家姐妹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眉间浮现了一丝不安。
“不知杜家两位姑娘有何高论?不妨接着说,叫我也好仔细听听。”魏妙沁敛住了冷笑,淡淡道。
杜家姐妹心头一颤,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了昔日里,魏妙沁高高骑在马上,倨傲矜贵,前面牵马的都是皇子,那般的画面……
她们的呼吸都变得轻了。
“贵人饶过我们罢,我们也只是……也只是听外头的人这样说,才捡了学来给姐姐听。”杜家姐妹垂下头,嗓音可怜地道。
“他们倒是好大的胆子,何不到我跟前来说?到皇上跟前去说?若是还觉得不够过瘾,我大可叫来他们的父母族人,听他们站在中间高谈阔论,说个痛快。”魏妙沁眼眸一转,又看向她们,道:“日后你们若是在外再听见他们这般谈论,不妨拿我的话去。”
杜家姐妹瞪大了眼。
这她们怎么敢说?
若真是这样做了,只怕全京城的贵女都要厌憎她们了。要知平日里,她们凑作一块儿,最拉近关系的一件事,便是一同谈论某个人,说某个人的坏话。若是在将来,别人一提此事,她们便去说这样的话,对方自然恨不得吃了她们!
“妙妙……”杜氏犹豫着出了声。
魏妙沁头也不回地道:“嫂嫂是个软和人,我却从来性子骄纵,也不怕落个刻薄名。今日她们得罪了我,若是不想着怎么叫我熄了怒火,不说我如何发作,你且看我同龚夫人说一说,她们又是个什么下场?”
什么抄家、砍头,固然可怕,但到底是遥远的事。
可若是一提起龚氏,杜家姐妹可就真是怕极了。
那二人连背都弯下来了,口中喏喏应道:“……我们、我们自然按您说的办。”
说罢,她们连额上的汗也不敢擦,匆忙道:“不敢搅扰您和二姐说话,我们先退下了……”
魏妙沁的目光扫过她们,直扫得她们冷汗直流,这才淡淡道:“去吧。”
二人顿时如蒙大赦,别的话都顾不上说话,飞快地就退走了。
她们这才记起来这位昔日是何等派头?大抵是往里,那些个企图巴结她的贵女,乃至是各家主母……争先恐后捧着元檀郡主,上赶着为她出头,倒是叫人渐渐忘却了,元檀郡主这样的出身,脾性本来就是容不得沙子的。
魏妙沁走到桌边坐下,从婉立即上前,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提壶为她倒了杯热茶。
魏妙沁端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抬眸道:“她们倒也有句话说对了。你若要改嫁,我是应允的。南安侯府也不会不允。”
杜氏摇摇头:“不说我。”她眉心皱起,道:“妙妙,你近来出宫频繁……”
“嗯。”魏妙沁倒不好说,是为了打探昔日那些朋友的境况。兴许这会儿旁边就有侍卫蹲着偷听呢……
杜氏看向周围,道:“我同娘娘说几句话,你们暂且退下。”
这时,她倒是难得露出了强硬一面。
从婉等人却是先看过了魏妙沁的脸色,然后才退下了。
魏妙沁笑道:“从嫂嫂口中听到‘娘娘’二字,倒也新鲜。”
杜氏见她神色轻松,犹豫着出声道:“你同皇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误会?”
“这话何从说起?”
“你自幼娇贵,应当是要被宠着过完这辈子的。可……可宫里那位到底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可是他有些地方,无法包容你?你这才频频出宫逃开那些不快?”
无法包容她?
魏妙沁怔了怔。
杜氏一提,她便还真认真想了下。
这一回忆便发现……他包容她吗?应当是包容的,应当是极为包容的。
魏妙沁爱恨恩怨分明,她憎恶荀锐将她视作傀儡一般,稀里糊涂就架着她坐上了高位,不问她愿不愿意,满是诓骗欺瞒。也恨他,早知晓大魏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却偏偏不动声色,看她跌落,看她挣扎,看她悲痛难抑……
但他待她也是包容的。
上回她掐青了他的脸,他醒来后,不可能发现不了。
若是他不包容,那时就该要发作了。
还有何时是包容的?
抱着她,给她擦头发?
魏妙沁想着想着,脸色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咬了咬舌尖,道:“没有的事,我同他连架也不吵,出宫并非是为这些。”
她回回发作脾气,他受着就是,哪里吵得起来?
其实有时她倒想同他吵一架,骂些狠的,胸中便不那样堵得慌了。
杜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道:“若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你一人孤身在宫中……总是要小心的。不像我,到底是在自己的娘家。你若是受了委屈,又上哪里去说呢?”
是啊,她若受了委屈,上哪里去说呢?
去那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父母的坟前说吗?
魏妙沁眨了眨眼,挥去了眼底的酸涩,笑道:“哪里会受委屈?”她骤然想起一事,道:“皇上还亲手给我做甜羹吃。”
杜氏在杜家过得也并不怎么好,偏她自个儿吃得苦,不觉得,但魏妙沁却不想叫她忧思自己,便安安她的心好了。
为了同杜氏说明,荀锐此人凶恶是凶恶,但却铁骨柔情,魏妙沁便开始搜索记忆里,荀锐是如何待她好的,一字一句都说给了杜氏听。
说到后面,魏妙沁都怔忪了下。
平日里不提,便也不觉。
此时方才察觉到些许……
荀锐好像真是有些温柔的。
魏妙沁脑中涌现荀锐那张冷厉锋锐的面庞,仿佛天生的凶器。
她晃了晃头,道:“今日好累,我得回去了。”
杜氏听完这些,已经安心不少,又对魏妙沁说起,要如何如何感谢荀锐,请她代为转达,便送着魏妙沁出门去了。
魏妙沁坐在马车里小憩起来。
闭上眼,脑子里却塞满了各色的思绪。
他为何喜欢我呢?
他当真喜欢我么?
他不会是第二个伪善的大魏皇室么?
魏妙沁迷迷糊糊间,被人叫醒了。
“娘娘,到了。”外头的人说。
魏妙沁应了声,下了马车,转而坐上凤舆,朝着坤宁宫而去。
待行过两道门后,魏妙沁隐约瞥见了远处有一行人,抬了一顶轿子缓缓走过。
这样的情景,倒是奇了。
魏妙沁便叫住了人来问:“那是什么人?”
小太监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为贺皇上登基,皇上同娘娘大婚,异族来朝相贺,那应当是异族的人。”
“异族的人?坐轿子进来?”魏妙沁觉得不大符合规矩,但转念想想,左右与她无干,便抛到了脑后去。
从婉倒是拧了下眉,小声道:“用软轿抬,定是位娇客……娘娘怎么这样不上心?”
魏妙沁摇摇头,没说话。
异族好像分作了好几个部落,也不知来的是否荀锐族中人。
这厢荀锐也正在听侍卫同他说今日里,魏妙沁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说了哪些话。
当那侍卫学到后面,荀锐突然就打翻了手边的墨砚。
“我嫁了新帝又如何?我有何嫁不得?莫说南安侯府被抄,便是上下死个干净,我偏要嫁,也轮不到旁人置噱。”
我嫁了又如何?
我偏要嫁。
明知她是被杜家姐妹激了傲气,才这样说,但荀锐仍忍不住来回品味那两句话。
光这样来回反复地想,便叫他尝够了甜味儿。
若是有一日,妙妙真站在他的跟前,同他这样说……
便是当场剜心也不觉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