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
魏芳蕊被囚在了凝晖堂。
凝晖堂外, 建康帝冷脸伫立。
皇后朝他躬身拜了一拜,然后才独自进了凝晖堂。
凝晖堂是宫中一处小佛堂,里面供了佛像。
皇后踏门而入, 就见魏芳蕊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哪里有半点要向菩萨告罪悔过的意思?
皇后闭了闭眼,忍下胸中翻涌的情绪,道:“芳蕊。”
魏芳蕊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慢慢抬起了头。
因是被建康帝下令囚起来的, 宫人们也都隐约知道, 她是和元檀郡主之间闹出了大矛盾,因而魏芳蕊被关进来, 竟无人敢为她整理容装。眼下瞧着, 还是前几日那副乱糟糟的狼狈模样。
皇后心下一痛, 上前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魏芳蕊捧着脸,也不出声,不怨怼, 也不哭泣。
皇后急急喘了口气, 哑声道:“因你的莽撞行事,落到如此境地, 你可后悔?”
魏芳蕊的嗓子也嘶哑到了极点,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后悔。我记起那日皇祖母寿诞,魏妙沁先出了大殿,邢正安紧随其后。可后头我去见魏妙沁时,她身上披了件男子外衫。却是玄色,而非邢正安身上所穿的月白色。”
魏芳蕊冷笑一声:“她又何须我动手去害呢?她本身就是个不干不净的。那男子外衫,还不知是从哪个奸夫身上来的呢?”
皇后气急, 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蠢货!蠢货!到了如今,你还惦记着这事!”
魏芳蕊道:“不然呢?去求父皇原谅我吗?没用的。父皇疼她疼到了什么地步……你不是知晓吗?”魏芳蕊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皇后,露出一点讽刺的笑:“不还是母后你同我说,皇室中血脉混乱不堪,通.奸私.情乃是常事。父皇只怕要不顾礼教,将来纳魏妙沁为妃,那以后,定然没有你我的活路了吗?这话,是母后你说的啊!你说的啊!”
“你便是在埋怨我了?”
“不敢。”魏芳蕊抬头,透过窗户朝外看去。
她能看见建康帝渐渐走远的身影。
原来却是连来看她一眼,也不看,便当真将她这个女儿恨之入骨了啊。
“白费我这些年,花了那些心血功夫来教导你,却是教出个眼皮子浅,只会盯着眼下耍耍手段的东西。”皇后痛声道。
魏芳蕊脸色更白,她哑声道:“母后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母后不怕失去我。因为母后哄住了魏妙沁,换来了二皇子养在膝下。如今二皇子得封太子。母后地位便就此稳固,再也无所畏惧了。”
“我是不同的,我却是怕的,我日日夜夜都怕,怕一切都叫魏妙沁抢了去。那便只有先下手为强了。”魏芳蕊说到这里,笑了笑。
皇后站起身:“你既在佛堂之中,都不懂悔改,我也无法向皇上为你求情了。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皇后狠狠心,再也不看她,一脚迈了出去。
魏芳蕊在后头拍掌讥笑:“好,好,好母后,一心为父皇着想。只怕父皇真要纳她为妃,母后也是恨不得立即把人送床上去的。”
凝晖堂的门关上,渐渐将她的声音隔绝在了后面,再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一会儿笑,又一会儿哭。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走了出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竟然觉得有些眼晕。
她一手扶住额头,道:“嬷嬷,去南安侯府上,请郡主进宫。”
嬷嬷惊讶出声:“娘娘?”
皇后冷静道:“还要同她说清楚的,本宫待她并无虚情假意。一切不过是芳蕊想左了,才闹出这样的误会。”
嬷嬷躬身:“……是。”
皇后这边派了人,建康帝那边却也派了人。
建康帝一想到那日,他去瞧魏妙沁的手伤了没有,魏妙沁便立时往后缩了缩,显然是听了魏芳蕊的话,当真怕了。
一想到这里,建康帝便觉得怕。
他怕极了。
结果宫里的人到了南安侯府,都扑了个空。
南安侯府上的下人还心中惊诧。
“今个儿皇上、皇后怎么都派了人来接郡主?”
“这不正说明郡主圣眷正浓吗?”
“快快,去寻郡主。”
南安侯府上的下人们忙碌起来,而宫中派来的两拨人,谁也不敢先行离去。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中间有人并不清楚。但却知道皇上皇后瞧着都心情不大好,若是不能将郡主请进宫,只怕他们回去都要吃挂落!
于是这会儿架子也不敢拿,就这么生等起来。
……
荀锐抓住邢正安的肩,将邢正安往他的方向拧了拧。
小书童口中顿时发出了震天的喊叫:“别别别动!别动我家公子!你若再要乱来……”小书童对上荀锐的面容,将后半句话顿时全咽了回去。
但他的喊声之大,已经将军营里的人都惊动了。
闫焰和魏静远的动作最快,他们当即甩脱了手里的兵器,从校场上一路疾奔而来。
“元檀!出了何事?”魏静远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马车前。
他一早便瞧见魏妙沁的马车了,心头痒痒,还不敢来见,怕魏妙沁骂他。这会儿到了跟前,他双眼亮得惊人,恨不得立刻帮魏妙沁把人给教训了。
荀锐却看也不看他,更不理会后头还有个闫焰跟了过来。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免得叫魏妙沁看见了。随即手下一用力,只听见极其轻微的“喀嚓”一声。
邢正安头皮一麻,刹那间好像又被拉回了那条小巷子。宋六冰冷无情地注视着他,然后,也是这样“喀嚓”一声,他的腿就断了。
邢正安的思绪恍惚了一瞬,然后才感觉到肩骨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疼痛,他的惨叫声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下一刻,他就被荀锐直接放倒在了地。
整个人倒扣下去,脸先着地。
粗糙的沙石混着泥土,蹭刮着他的脸,也堵住了他的嘴。
“喝……”邢正安只能发出倒抽气的声音。
魏静远都被这一手镇住了,他微一惊愕,忙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闫焰很快追了上来,他静默无言地立在一旁,看了看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锐。既然元檀脸上没有受惊或愤怒之色,便可说明,这宋公子是来帮元檀的,而不是害元檀的。
荀锐头也不抬,谁也不理。
他一膝盖顶在了邢正安的背脊上,邢正安的整条背脊骨都传来了酸胀疼痛的感觉的,他想惨叫,却一张嘴就吃了一嘴的沙石,硌得他嘴唇都出了血。
荀锐压低了声音,一只手扣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还记得我先前与你怎么说的吗?”荀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魏静远和闫焰都听不大清,更别说在马车内的魏妙沁了。唯独邢正安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怎么说的?
他说要折断他的一双手,挖了他的眼睛。
邢正安打了个哆嗦。
他被荀锐按在那里,风度气质全失,像是蚯蚓一样拱着身子。魏妙沁从背后看上去,竟觉得有些滑稽。
魏妙沁闭了下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却不知,在那副皮囊之下,竟是这么个货色!
可笑她还觉得此人极合她的胃口,该是个锦绣人物。方才叫她戳破,也不过显得他是个阴险小人,可现下被荀锐一整治,竟是比阴险小人还要不如。
这头魏静远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他惊道:“元檀,可是这个邢家小子欺负了你?”
魏妙沁沉默一下,道:“是。”
只是究竟为着什么事,她没有讲出来。
她若是原原本本讲了,那就真是彻底不给魏芳蕊留一丝余地了。连带皇家的脸面也要被拿出来一起踩。
魏静远却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听魏妙沁道了一声“是”,当即眉毛一扬,一脚踹在了邢正安的背上:“你好大的狗蛋!敢欺负元檀!”
闫焰拉了魏静远一把,没能拉住,于是面无表情地趁乱也踹了邢正安两下。
邢正安痛得浑身都抽搐了。
偏他出不了声,连抬头看是谁打了他都看不见。
那书童早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他怕荀锐,是怕他的出手狠辣。
他同样也怕魏静远和闫焰,因为这俩人的地位权势不可小觑。
书童连滚带爬,在地上叩起了头,口中呜咽道:“饶了我家公子罢……饶了我家公子罢……”
魏静远却冷声道:“莫说是他,就算是你邢家再来两个人,我也打得!”
魏妙沁吐出胸中那口郁气,再看他们三人围着邢正安打,竟又生出一点好笑的感觉来,倒是没什么怒气可言了。
“好了,别弄出人命。”魏妙沁出声道。
她纵使再恶心邢正安这个人。
可这人却到底是邢家的子弟,邢家大房老爷又很是偏宠妾室生的儿子。
就这样将人活活打死,总是不好。到时候恶名恐怕是要算在魏静远他们头上的。
魏妙沁都出了声,魏静远骂了两句脏话,便收了脚。闫焰也没再趁乱往上添了。
荀锐却没有立即起身。
邢正安也没有就此放松。
因为他知道,魏静远和闫焰再如何踹打他,都不过皮肉之苦。宋六不一样……他不一样……
荀锐压低了声音,道:“你便好好等着罢。”
邢正安快疯了。
等着?
等着什么?
荀锐松了力道,站起身来,重新面向魏妙沁。但他突地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忙又拍打起了身上的灰尘,似乎这样才敢同魏妙沁说话似的。
小书童连忙将邢正安扶了起来。
邢正安一张脸都快被磨花了,脸上道道血痕,开口也是含糊不清,嘴角都带了点血,他道:“我待郡主实为真心,并无半点欺瞒……我在府中地位低贱,也并不敢攀上郡主……告辞……告辞……”说罢,那书童连忙扶着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远了,似乎怕走得迟了一步,就要被生扒一层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