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已过,过年的狂欢正式结束,该整理农具,准备今年的庄稼了。
春来了,但江西南昌似乎尚未嗅到春的气息。
要说春天尚无消息,又不尽然,瞧,枝头的腊梅已绽开了笑靥,那不是春又是什么?
大雪纷飞,今年春确是姗姗来迟。
今年南昌春来得迟,小民百姓却过了一次好年。
因为去年八月,朝廷中大奸刘谨伏诛,圣旨降下南昌,革去了宁王的护卫,改为南昌左卫,王府的气焰稍杀,在城内外,再也看不见那些嚣张拔怠的护卫官兵了。
从府城过江,有一处渡口。往九江、南康的人,在章江门外章江渡(也称沙井渡)口上船,码头就在滕王阁下。滕王阁原在章江门上,本朝初颓废,景泰年间重建,改在城外去了,称为“西江第一楼”。成化年间修茸,复称滕王阁。
这处渡口十分热闹。渡船有两种:一种大渡船,只许乘座廿人。另一各是小渡船,每次只许乘座十人。大渡船通常搭载行旅商贩,小渡船则专门招揽过江去玩西山的有钱大爷。十余里宽的章江,风涛甚险,船都不敢超载。滕王阁前码头旁官府立了一块碑,刻上限载的告示,渡夫与旅客,谁敢不遵?
章江门码头外,有章江三洲之一的凤凰洲,是游艇停泊的地方。下游是扬子洲,洲上有居民。至于往来的客货船,一律不准在在江门停泊,须停在广润门外的南浦,驿站南浦驿就在城外。
一早,章江门码头冷冷清清,风云漫天,连狗都不敢往外跑。地面积雪盈尺,但走动并不困难。
一艘小舟从上游下放,缓缓靠上了码头,船夫一跃上岸,搭上跳板,向舱内叫:“三爷,到了。”
舱门拉开,钻出一个戴皮风帽,穿乌云豹裘的身材修长中年,人钻出舱面看天色,方从容踏上跳板,稳重地上了码头。
接着,出来了一个雄壮的青年人,手长脚长,狼青鸢肩,穿一件青布棉袄,青布夹裤直缝靴。剑眉虎目、鼻直口方,脸色如古铜,但风霜并末腐蚀他年青的肌肤,油光水亮活力澎湃。黑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道士髻,显得落魄潦倒,他一双手分提两个包裹,大踏步下了码头,追随在中年人上岸,扭头向船夫说:“我替三爷将东西送到便转来,等我一等。”
一名船夫搓着手,口呼出一团白雾,笑道:“快去快来,回去后,咱们还得随本地的几位老表城里走走呢。”
“好,我尽快赶回来就是。”
距城门口还有二三十步,滕王阁突然出现了四个戴头巾穿棉袄的大汉,急步而行斜向迎到,四人左右一分,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双手叉腰,怀中鼓鼓地。四个人四双怪眼,似笑非笑地脾晚着三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看便知来意不善。
“三爷,才来呀?”为首的大汉怪腔怪调地问。
三爷在丈外止步,困惑地打量着对方,狐疑地问:“老表,咱们少见,你们是……”
“哈哈,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在下委实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诸位有何贵干?”
“有事想与三爷商量。”
三爷爽朗地呵呵笑。说:“只要熊某能够办到,办一两件事谅无困难。”
“三爷当然能办得到,咱们弟兄并不想强人所难。”
“但在下尚不知诸位贵姓,要办的又是什么事呢?”
“小姓鲍,排行四。”
“原来是鲍四兄,久仰久仰。”
“哈哈!别骂人了,在江西,知道我鲍四的人,屈指可数。三爷到底是生意人,圆滑得很。”青年人提着两个包裹,站在雪中像个石人,雪花飘落在他的头脸上,他毫不在乎,只用一双冷静机警的大眼,沉静地打量四周的变化。
他是个局外人,冷静得像没有知觉的石像泥偶。
三爷大概是个久走江湖,见过风浪的人,仍然不动声色,笑道:“诸位可否将所办的事说出,待在下……”
“好,三爷快人快语,鲍某也干脆些,请三爷借一步说话。”
“这……在下有急事要进城……”
“耽误不了三爷多少时间。”
“这……”
“咱们在阁北准备有一乘小轿,走吧。”
三爷坚决地摇头,说:“你我素昧平生,在下答应你只能在此地商议,已经是合情合理了,要随你你们处前往,不行。”
“你拒绝咱们的邀请了?”鲍四沉下脸问道。
“不错。”
鲍四举步迫进,阴侧侧地说:“你大概敬酒不喝要喝罚酒,你走不走?”
三爷也冷冷一笑,冷冷地说:“我明白了,你们是茂源油坊雇请的打手。”
“再问你一声,你走不走。”鲍四气势汹汹地问。
“在下不消与你们说话。”三爷沉声说,举步便走,向对方闯去。
鲍四冷笑一声,伸手便抓。
三爷抬左手,上盘手封住架开对方的手沉喝道:“挪开你的狗爪子!你敢在城门口行凶?”
鲍三一声怪笑,飞脚便踢。
三爷向侧一闪,立还颜色切入一拳横飞。两人搭上手,拳来脚往各展绝学缠成一团。
码头上行人稀少,渡船与一些船只上的船夫,皆袖手旁观,没有人出来劝架。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不劳心,所以便成为弱肉强食的世界。
城楼上有两名兵勇,看到有人在城外打架,立即发讯号,通知恰好领了两个兵勇巡近城门的巡检。
巡检匆匆奔进城门,城门洞闪出两个大汉,迎上叫:“胡大人早,请留步。”
胡大人止步一笑,说:“原来是李五哥,早。城外码头有人打架,我去看看再来。”
李五伸手虚拦,奸笑道:“三五个船夫打架,胡大人管他则甚?走,兄弟作东,到赣江楼喝两杯。”
“唔!你……”
“茂源的少东主在逗人玩玩,算了吧。”
“哦!”
“我们走。”
“我公务在身,这样吧,午间再叨扰你一顿。”
“一句话,午问赣江楼见。”
胡大人带了两名兵勇折回,扬长而去。
墙根下倚壁抱头而座的一个槛衣老花子,抬起头长叹一声,自语道:“茂源的少东主攀上了高校儿,连知府衙门也管他不着,何况小小的巡检?”
李五与伺伴打发走胡巡检,仍回到城门口向外瞧。
雪地里,三爷与鲍四棋逢敌手,各以散手周旋,双方都有所顾忌,不敢放手抢攻。看情景,短期间难分胜负,都不愿大意以免失闪,脸上无光。
青年人提了包裹,仍然屹立不言不动。
另一名大汉似已不耐.双手叉腰亮声叫:“老鲍,干脆让我来收拾他好了。”
鲍四连攻两拳,叫道:“再等一等,他快要脱力了。”
一名大汉向青年人走去,桀桀怪笑抱肘傲然问:“大个儿老表,咱们少见哩。”
“少见。”青年人答,似乎不太想说话。
“你是兴隆栈新请的伙计?”
“不,在下是船上的。”
“哦!原来是三江船行的老表。”
“是的。”
“三江船行的伙计,在下大部分认识,似乎从没有见过你哪?”
“在下是腊月里入行的。”
“哦!”
“在袁州上的船。”
“难怪,你的话带有外地腔,原来是山头人。”
“该说是上江人。”
“好,就算是上江人吧,贵姓?”
“我叫方山。”
“方山?山都是圆的,你却叫方山,哈哈!为何不叫扁山?”
“你呢?”
“在下姓王,排行七。”
“危险!”方山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王七不解地问。
“没什么。瞧,熊三爷的拳脚不含糊呢。”原来三爷踢中了鲍四一脚,几乎将鲍四踢倒。
王七嘿嘿笑,说:“即使他胜了鲍四,同样要到霉,还有几个人等着教训他呢。”
“哦!有人接手,不公平哪!”
“这年头,人多人强。什么叫公平?一文钱能买几斤?算了吧。”
“对。”
“咱们知道你们三江船行不介入纷争,不得罪任何一方。”
“不错。”
“把熊三的东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方山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三爷在临江府上了我们的船,今早在下奉船老大之命,将这两色物品送至三爷的兴隆栈,不到地头,在下不会放弃职守的。”
“熊三不到兴隆栈。”
“在下听候三爷吩咐。”
王七脸色一沉,冷笑问:“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
“不知道,你不是叫王七么?”
“把东西放下。”
“抱歉,在下只听熊三爷的吩咐。”
“你这该死的山头人……”王七咒骂,右拳疾飞,“噗”一声击在方山的左颊上。
方山脑袋一歪,讶然问:“咦!你怎么打人?”
“打人?老子要宰你呢。”王七揉着拳头叫,拳影再飞,“噗噗噗”一连三重拳,全捣在方山的左右颊上。’
方山连退三步,古铜色的脸颊毫无异样,沉静地说:“你打吧,东西是不能给你的。”
王七只感到拳头发麻,心中大惊,咦了一声说;“你这山头人果然皮粗肉厚,哼!我看你能挨上多少拳,打!”
说打便打,抢进拳如骤雨,“砰砰哒哒”一连四拳,全捣在方山的胸腹上。
方山挨一拳退一步,但并未倒下,直着喉咙叫唤:“有强盗,救命哪!”
最后一名大汉粗眉一轩,怪眼一翻,大喝道:“快!这小子叫嚷要坏事。”
先前旁观的大汉一声虎吼,配合鲍四左右夹攻,冲近熊三爷的身侧,猛地一腿飞扫,快如星火,“噗”一声踢在熊三爷的腰脊上。
“哎呀!”能三爷叫,向前一仆。
鲍四正好接个正着,拾膝猛撞,“噗”一声顶中熊三爷的下腭。熊三爷嗯一声,上身一抬。
“噗噗!”夹攻的大汉连飞两拳,拳拳着肉。
熊三爷终于不支,摔倒在地呻吟。
鲍四加上一脚,将他踢翻在雪堆中,叫道:“快架走。”
两人架起奄奄一息的熊三爷,向滕王阁的右侧奔去。
另一方面,王七已打了十余拳,仍未能将方山放倒,不由怒火上冲,大吼一声,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刀,迫上一刀戮向方山的小腹。
方山忍无可忍,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大汉持刀的手臂,短刀脱手而飞。’他丢下包裹,大吼道:“畜生!你敢在天化日之下,渡头城门口众目睽睽中拔刀杀人,你还得了?你叫王七,我要你做王八,狗东西!你打了我十六拳,你得还给我!呔……”
最后那一声呔!如乍雷,高亢、尖锐、刺耳、急促,令人一听便知是出于一声个怒极恨极,极怀怨毒的人口中,令人悚然而惊。
他像疯了一般,一拳便将王七打翻,接着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摔、抛、掷,但见雪花飞溅,人影急动,只片刻间,王七便不再叫号了。
“砰!”他将人奋力一掷,王七飞出三丈外,头先脚后,一头栽入雪中,爬不起来,也叫不出声音,像一条死狗。
架走熊三的两名大汉不再走动,回身观战惊呆了。下令的大汉,被刚才那凶猛疯狂的打击,吓的双腿发软,站在那儿发抖,难以举步。
被打惨了但神智仍清的熊三爷,也被这激怒了的青年人吓了一大跳。
方山似乎怒火仍未熄灭,一把拖起半死的王七,咬牙切齿地厉叫:“你这该死的猪狗,饶你不得。”
“饶……命……”王七尖叫。
方山的手,抓住了对方的耳轮。
“我叫你祖……祖宗……饶……命……”
一声轻响,右耳轮分了家。
“哎唷……救命……”
码头上一名船夫高叫道:“再打要出人命了,别打啦!”
方山将王七一脚端倒,向那两名架着熊三爷的人叫:“把熊三爷放开,不然在下要丢你们下江去喂王八,不信且试试看。”
两大汉互相打眼色,突然架着人权头便跑。
方山一声怒吼,向前一窜。
为首的大汉神魂出穴,从斜刺里飞扑而上,要将他抱住冲倒。
他向侧一闪,扭身出腿急踢。
“砰”一声响,大汉被踢倒在雪中。
两大汉向滕王阁下奔去,急声大叫:“少东主,快来!”
来不及了,滕王阁侧方刚抢出三个人影,身后强敌已至,一声怒吼,两人的背领同被抓住了。
“饶命……”两人狂叫。
“砰砰!”两人同时摔到在地。
抢出的三个人影急急退去,溜之大吉。
方山扶起熊三爷吁口长气问:“三爷,受得了么?”
熊三爷吃力地站稳,脸色苍白说:“我受得了,谢谢你。进了城便不怕了,走吧。”
方山扭头便走,说:“这几个家伙要不要报官?”
“不必了。”
“好。”
他将三个人用腰带分别绑住一条腿,拖了便走,健步如飞到了码头,将人往水里丢,然后再拉起。
“救……命……”三个大汉发狂般狂叫,浑身是水,冷得完全脱了力。
每人泡三次,公平得很,他将三大汉泡够了,方拉起他们往码头上一丢,阴阴一笑道:
“这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道往还,报应至速。下次别让我碰见你们这些走狗,避开我远些,下次可没有这么便宜了。”
他丢下众人,拾回两个包裹,扶着熊三爷入城走了,三大汉几乎冻僵了,直等到熊三与方山走了许久,方被脸无人色的同伴赶来救走,火速换衣。
被揪掉一只右耳的大汉,被一名同伴扶住了一行十二名大汉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沿城外的大路向北走了。
绕过德胜门大校场,折入北乡,立即有十-余名壮年人在旁迎接。其中一名年约二十上下,虎背熊腰的人,迎面拦住高叫:“章师父,怎么啦?”
章师父便是被方山一脚踢倒的人,脸色青青的说:“罢了,少东主,在下丢人丢到家啦!差点被丢到江里淹死。”
少东主不是瞎子,当然知道这群狼狈的人吃了亏,急问道:“熊老三带了人?你们被打了?”
‘熊老三并没带了人。”
“那……”
“咱们被三江船行的一个山里人伙计打了。”
“什么?三江船行的伙计敢打我们的人?”
章师父将被打的情形说了,最后说:“那家伙叫方山,壮得像条大牯牛,你没看见他打起人来那股狠劲,真吓死人,抓起人信手一丢便翻滚出三丈外,咱们不是他的敌手。”
少东主哼了一声,咬牙道:“三江船行既然强出头,咱们走着瞧。哼!北乡象牙潭陈家岂是好欺负的?”
章师父摇摇头,苦笑道:“少东主,茂源兴隆两栈,已经是势同水火,不能在添加三江船行了。兴隆栈断了咱们的油源,龙沙熊家的人好说话而且怕事,咱们可以威迫利诱与他周旋。但三江船行不同,他们都是些亡命,与三江五湖的江湖好汉多少有些交情,闹翻了……”
“我进王府去找程公公出面……”
“少东主,这不好,程公公可以指使府县官吏,但这位宦官声誉太差,会被人瞧不起少东主的。同时,龙沙熊家不敢与官府作对,三江船行不怕死的亡命多的是,找来几个江洋大盗前来骚扰,即使尊府不怕,至少茂源栈得关门,章师父你的意思……”
“咱们目前仍然对付得了兴隆栈。”
“那三江船行……”
“少东主何不去请你们姨父柳祯,同至三江船行走走?当面说开了,也许有好处呢。”
少东主大喜,拍拍脑袋说:“哎呀!我怎么一直就没想到姨父哪?我该把表妹也请去走一趟。”章师父点点头,说:“对!你表妹金弓银箭柳青青,威震江湖,号称武林三女杰之首,有她出面,三江船行的东主万人雄,怎敢不买她三分帐?”
“好,我先进城,顺便到磨子巷去请我姨父,你们先回去好了。”
“少东主小心了,多带几个人,以免碰上熊家的人报复。”
“哼!在城里城外,熊家的人天胆也不敢惹我。”少东主傲然地说,带着人改道奔向北门。
同行是冤家,半点也不假,茂源油坊的店号在广润门内,是南昌的老字号,生意兴隆,执油行的牛耳。章江门内的兴隆栈,经营米与油。东主姓熊,名飞,排行三,本地人皆尊称他为三爷。
熊飞祖居城北七八里的龙沙。龙沙也叫龙岗,赣江经过岗北,沙洁白如雪,岗连五里具有龙形。这里是南昌的名胜区,是骚人墨客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的地方。附近有龙沙亭(原名清风亭),列咖亭,尚南有明太祖在此记渝南昌父老的豫章台。在岗上可远眺江对岸卅里外的西山,风景绮丽。
龙沙熊家在南昌,已有千余年历史,甚至更久远些;清风亭在唐朝便是“洪洲熊氏”的私产。熊家出了不少人才,一向以书香世家自命。
当然,人丁一多,自然有贤有不肖,名门世家不见得都是书香种子。熊飞也算是不肖子孙之一,他所走的是最下等的路,士、农、工、商是下等人,他走上了营商一条路,经营油、米的买卖。
他的兴隆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和气生财,买卖公道。因此,上江的油商纷纷与兴隆栈交易,本地的零售主顾更是盈门满店。在短短的两年中,几乎夺走了老油坊茂源油坊的百分之七十主顾。
人活着,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争;与天争,与人争。人争什么?争暖饱。暖饱以后,再争名和利。
为了争名利,人所付出的代价太可怕了。
茂源油坊怎能不眼红?眼红之后,是非便多了,大不了要比个高低,别别苗头。
第一回合,茂源油坊没胜。第二四合,兴隆栈没输。
最近展开了第三回合,茂源油坊终于走上了动武的下乘路子。
茂源油坊的东主陈茂源,并不是什么坏胚子,只是那位儿子少东主陈家驹,根本就不是千里驹的料子,而是一匹劣马,舞刀弄枪结交一带土棍地痞,走花街逛柳巷争风吃醋到处闯祸,酒色财气门门俱全,只有一样不会:读书,斗大的字,认不了两箩筐。
有了这位少东主,还怕没有麻烦?
陈茂源有一位连襟,是武林中相当不了起的白道英雄,江湖上提起神箭柳祯其人,实有“姜大公在此”的威风。柳帧的爱女柳青青,绰号叫金弓银箭,闻号知义,这位姑娘颇不简单。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位柳姑娘太利害,一般的男孩子皆闻名胆战,年已双十,至今仍未找到婆家。她不丑,相反地美得出奇,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一言不合,她会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发起威来,委实令那些追她的男人心惊眼跳。
少东主带了两个仆人,迳奔广润门茂源油坊。
三江船行也在广润门设了店面,东主万人雄在店中坐镇,城外的船务,则由少东主万彪负责。这位万彪生得高大健壮,是个没遮掩的好汉,与江湖朋友相处极为相得,疏财仗义颇获江湖朋友的尊敬。当然,船行这碗饭很难吃,车船店脚衙。都是不好混的行业。各方面关系都得弄好。与黑白道朋友皆有交情,与水陆的草莽英雄多少有些关系,与官府更不能不应付。万人雄父子具备了各种条件,胜任愉快。
午后不久,大雪末止。冬季水枯,货运几乎完全停顿了,上江没有货下放。下江的货也航行困难。目前,只有几艘小客船往来上江各埠,因此清闲得很。
三江船行的船,不走九江。所以鄱阳湖以下一带的买卖,由另一家船行包揽。
店门外施施然来了三位客人。店伙迎出,行礼笑着:“两位爷大驾光临,小店生辉。请进请进,客厢待茶。”
二位客人两主一仆,两位爷一个脸如重枣,剑眉虎目,年已半百,但精神奕奕,目朗须黑,丝毫末现老态,像是三十来岁的壮年人。他就是神箭柳祯,南昌大名鼎鼎的百步穿扬神箭手。
另一人豹头环眼,留八字大胡,年届花甲,须发已斑,精神仍然朗健。他是茂源油坊的东主陈茂源。
陈茂源领先跨入店堂,笑道:“万爷在家么?”
“在,请至客厅小坐,小的已请东主出堂相见。”
店伙请客人在客厅落坐,奉上香茗。不久,东主万人雄跨入厅堂,抱拳笑道:“今天是大日子吧?两位联袂光顾,难得难得,迎接来迟,怠慢怠慢。”
万人雄穿了一袭棉袍,身材修伟,年已近花甲,步履轻捷,也未现老态,红光满脸,一团和气,脸上挂着世故的笑容。
神箭柳祯离座抱拳行礼,笑道:“万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瞒你说,敝襟兄有事相求,请万兄赏脸。”
“好说好说;柳兄客气了,陈兄算起来还是兄弟的好主顾,有何见教一句话便成,能为陈兄效劳,兄弟深感荣幸,但不知陈兄有何要事,需兄弟尽力?”万人雄坐下说,语气诚恳。
陈茂源呵呵笑,说:“不是兄弟捧万兄,这件事只有万兄可以成全兄弟,因此登门相求,务请万兄赏脸。”
“陈兄夸奖了,希望兄弟能不负所望。”
“兄弟与兴隆栈的事,万兄当有所耳闻。”
“不错,商场竞争,平常得紧。”
“这件事万兄……”
“陈兄,两年来,你们两家行号的事,旁人不宜介入,介入反而等于是火上加油。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要兄弟出面周旋,这……”
“万兄如果周旋有望,兄弟早请万兄出面作和事佬了。”
“这……”
“今晨敝行有几位伙计,在章江门意欲请熊三爷洽商,彼此一言不合,起了冲突。敝坊的几位客计,被贵行的一位船夫,打得落花流水。”
“什么?你说敝行的船伙计敢出面打人?”万人雄讶然问。
“万兄别误会……”
“兄弟已经交待下去,不许任何人介入双方的纷争,今天竟然……”
“万兄,这件事怪不得贵行的伙计,双方都有不是,兄弟绝无前来诉说之意。”
“这件事兄弟要查。”万人雄沉下脸说。
“万兄千万不可……”
“陈兄之意……”
“兄弟希望息事宁人。”
“贵坊的人,认识敝行那位伙计么?”
“他自称方山,不是本地人。”
万人雄歉然一笑,说:“兄弟万分抱歉,在陈兄与兴隆栈有所意见,湛家老人调解不成,你们双方各不相让,一意孤行之后,兄弟便已公然表示不偏袒任何-方,不介入你们的纠纷。这一来,兄弟边涉嫌……”
“万兄,千万别这样说。茂源哥绝无此意,而是前来请求万兄不必介意今晨的事,希望彼此今后不再误会再巳。”神箭柳祯赶忙打圆场。
万人雄淡淡一笑,说:“两位既然不见怪,那么,兄弟放心了,当然这件事兄弟要追究,保证不会有同样事情发生。”
“兄弟深感盛情,感激不尽。”柳祯拱手说。
陈茂源也拱拱手,笑道:“万兄请包涵一二。兄弟这儿谢过。”
万人雄豪放地一笑,回了一礼说:“不敢不敢,两位客气了。”
“那么,兄弟告辞,打扰了。”柳祯离座笑道。
“那儿的话?天寒地冻,兄弟暖酒与两位暖暖手。两位是大忙人,难得光临……”
“万兄.兄弟确是事忙,改日打扰。”陈茂源客气地说。
“那么,兄弟不好强留,改月咱们好好小聚。”万人雄含笑送客,出到店堂,柳祯道:
“万兄,请留步。”
万人雄要送两人出店,笑道:“别客气。柳兄。听说令嫒与蓼洲彭家的小凤姑娘结怨,现在怎样了?”
柳祯摇摇头,苦笑道:“小儿女的事,少过问为妙。彭老太爷不知怎地,这半年来竟然闭门谢客。几乎与本府所有的武林人断绝了往来。而他那位小孙女小凤也太不像话,一再向小女挑衅,不知所为何来。反正小儿女的事,大人管也管不了那么多。”
万人雄点头表示同意,慎重地说:“当然,小一辈的人看法不同,一言不合便诉请武力解决.老一辈的人干预,反而把事情弄糟的。”
“听说令嫒准备与飞虹剑客,曾巩兄的干金,联手对付小凤姑娘,这恐怕不太好,武林人争强斗胜,讲的是公平竞争,如果纠众报复寻仇,便会把事情闹大。”
“彭老太爷性情大变,万一他出面护犊,老实说,谁也休想在他火德星君子下讨得了好,三五十条好汉围攻了,也要一个个焦头烂额。因此,柳兄千万得管束令嫒,早些替她找个婆家。女孩子结婚之后,便不会再抛头露面争硬气啦!”
柳校长叹一声,苦自笑道:“兄弟当留意,谢谢万兄的忠告,唉!兄弟怎能不替小女着急?义怎能不替她终身打算?只是……唉!别提了,这坏丫头。”
送走了陈、柳三主仆,万人雄立即唤来一名店伙,沉声道:“你到城外找黄管事,问问他那条船有一个叫方山的伙计,如果有,要黄管事将人带来。如果没有,替我查查看,谁今早在章江门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店伙应唠一声,出店扑奔城外。
半个时辰之后,身材魁梧的黄管事,领着高大健壮的方山,大踏步入店。
店中气氛一紧,迎出的店伙欠身笑道:“黄二爷,东主在客厅等候。请进。”
从店堂向里瞧,可看到客厅中安坐不动,不怒而威的万人雄东主,正目光灼灼地透过厅门向两人注视。
方山神色冷静从容,随在黄管事身后跨入厅中。
黄管事上前行礼,笑道:“东主万安,属下已将方山带来了。”
“是他?”万人雄问。
“是的。”黄管事欠身答。转头向方山说:“方山,上前见过东主。”
方山抱拳-礼,说:“小的方山,东主好。”
“坐下。”万人雄向两人摆手。
两人谢过坐,在下首归座。万人雄不住向方山打量,久久方问:“你几时到本行来的?”
“去年底在袁洲。小的到码头找活干,遇上船主胡爷,他见小的有几斤蛮力,对船上的活汁也马虎将扰,因此收家小的在船上干活。”方山沉着地答。
“你是袁洲人?”
“是的。”
“难怪带了些湖广腔。今早你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小的奉船主之命,送熊三爷入城……”
“好了,别说了。”
“小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别说厂。”
“东主不想知道经过?”
“不必了,你们的船是昨晚上到的?”
“不错。”
“好,姑念你不知本行的规矩……”
“东主……”
“不必说了。”
“但他们……”
“黄管事。”’
“属下在。”
黄管多欠身答。
“你带他回去,给他一月工伐,告诉胡船长,打发他走路。”
“属下遵命。”黄管事恭敬地答。‘’
方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黄管家问:“二爷,这是说,小的失业了?”
“是的。”黄管事无可奈何地说。
“东主不想知道……”
“老弟,不必多说了,走吧。”
方山离座而起。淡淡一笑道:“世态炎凉,小的不怪你们。”
万人雄冷冷一笑,道:“不是世态炎凉,而是本行不要惹事生非的人。二江船行的庙小,容不下你这位大菩萨。”
“东主何必挖苦人?小的如真是大菩萨,怎会如此受人冷待?我想,偌大的南昌,大概总该有我赶活的地方。”
黄管事接口道:“方山,你不能吃船行的饭了。”
“为什么?”
“凡是各船行辞去的伙计,同行皆拒绝收容的,你只好另谋高就了。”
“哦!原来如此。”
万人雄淡淡一笑,道:“你最好离开南昌,还是回袁洲好了。”
“为可?”
“你得罪了茂源油坊,在南昌你是混不下去的。”
“有这么严重?”
“不错。”
“承告了,小可告辞。”
“不送。”
方山抱拳一礼,随黄管事退出厅进入店掌,向黄管事泰然地问:“二爷,贵行真怕茂源油坊?”
“不是怕,而是彼此都有交情。”
“哦!因此,贵行不惜辞退小可以讨好茂源油坊,而不问情由不问是非?”
“老弟,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因为小可是外乡人?”
“这……老弟,走罢。”
“呵呵!我想,我该斗斗茂源油坊。”
“老弟,千万不可胡思乱想,你一个外乡人、惹不起他们的,强龙不斗地头蛇,算了。”黄管事好意地劝解。
方出路出店门,一阵雪花扑面而至,他吸口气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呵呵!
不会太久的。”
他走后不久,店门外匆匆赶来已位虎背熊腰的精壮青年人,虎目生光。像貌威猛,进店便迳奔客厅。
一名店伙迎上,笑问:“少东主,码头上有事么?”
青年人大踏步而进,不耐地说:“码头上清淡,有屁事。等咱们关门大吉之后,便更为清淡了。”
厅内的万人雄哼了一声,向外叫:“彪儿,你胡说什么?”
这小伙子是东主的长子万彪.快三十岁了,是有名的霹雳火,踏入客厅向乃父行礼,气虎虎地问:“爹,为何要赶走方山?”
“你不知道他替咱们船行招祸?”
“不,彪儿只知他替咱们船行争回面子。”
“你胡说甚么?”
“爹问过当时的情形么?”
“我不用问,那是个好勇斗很的人,不能用。”
万彪哼了一声,说:“他如果不好勇斗狠,咱们船行的招牌今早便被茂源油坊砸了。”
“你胡说。”
“彪儿绝不胡说。今早胡船主派他替熊二爷提行囊,吩咐过摇他将行囊送至兴隆栈。在滕王阁前,茂源油坊十余条汉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要绑架熊三爷,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方山守住行囊在旁等候,一直就不曾插手.直至熊三爷被打倒,他仍然不过问。然后是茂源油坊的打手来抢他的包裹,动手又动刀,他被打得无处可逃,最后方一怒之下,把那些走狗打了个落花流水。爹,如果他的包裹被打手们抢去,咱们船行的招牌,不足被茂源油坊砸了么?茂源居然欺负上咱们头上来,那将三江船行放在眼下?岂有此理!”
万彪愈说愈火.最后吹胡子瞪眼睛,红了眼。
万人雄虎目怒睁,但仍然沉着地问:“儿子,你是听方山说的?”
“彪儿别从章江码头来,渡头上有百名船夫旅客所目击其事。彪儿兴匆匆赶到我们的码头,那方山已经领了工钱走了,彪九至今尚不知方山是高是矮呢。”
“砰”一声响,万人雄一掌拍在几上,怒叫道:“混账!岂有此理。”
万彪虎跳而起,大叫道:“爹,你骂吧,彪儿不干了,我要出去自己闯天下。你要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三江船行前途可悲,彪儿只有出外去闯天下……”
“坐下,你这胡说八道的蠢材,为父不是骂你。”万人雄怪叫。
“爹,你……”
“为父早知道你打抱不平与茂源油坊比高下,如不是为父多方制压,你们恐怕早就闹翻了天。因此,为父以为你们这群人故意唆使新伙计出面,所以不得不辞退方山。”
“但是,爹……”
“早上陈茂源与柳祯一同前来拜会,谈起这件事,为父先入为主,同时也信任柳祯为人不失公正,误以为过错定是我们一方,是你们这群人的不是。这两个匹夫,竟敢欺我?”
万彪切齿道:“彪儿去找陈茂源。”
“不,先不动声色。”
“这……”
“慢慢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下你必须急切办理的是,快去派人把方山找回来。
“是,彪儿这就走。”
“切记不可透露口风,一切有为父策划。”
“是。”万彪兴奋地说。
可是,方山失了踪。偌大的南昌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流浪汉?
十天之后,三江船行开始了抵制行动,上游三江“锦江、赣江、抚江”三条河水的船只,一律拒绝承载茂源油坊的榨油原料与原油。船行的伙计,全体拒绝与油坊的人往来打交道。
这一来,不啻擒住了茂源油坊的脖子,后果极为严重,要迫茂源油坊关门。
陈茂源先后二次登门造访,万人雄皆避不见面。
兴隆栈的东主熊三爷,一直寻找救命恩人方山,但方山的消息,如问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这天-早,专走九江的五湖船行东主铁背苍龙顾大同,带了两名仆人,乘了小船到了南浦。
这位顾东主年届花甲,天生的驼背,但驼的程度不严重,仅背骨稍为隆起而已,身材修长手长脚长,天生的一付玩水的骨架,在鄱阳水域,铁背苍龙的水性之佳,有口皆碑,与鄱阳的水上大豪四海神龙娄成、鄱阳蛟倪英岳婿两人,合称水中三霸。
南浦是往来舟揖停泊之所,在广润门外。
主仆二人舍舟登上码头、走向一艘小划船,站在跳板头向船夫打招呼,含笑拱手道:
“老弟,贵东主在船上么?”
“哦!原来是顾东主,有事么?”船夫含笑回礼问。
“呵呵!贵东主想必在船上了。”
“这……”
铁背苍龙举步上船,大笑道:“呵呵呵呵!万兄,躲得好紧,老朋友来访,闭门不纳么?”
环门拉开,万人雄钻出舱面,拱拱手笑道:“哈哈!如果是老朋友,也不会替姓陈的做说客,对不对?”
“呵呵!一句话就将兄弟的口封住了,厉害。”
“请舱里坐,不是兄弟厉害,而是是知顾兄受人之托,不得不先表明态度。”
两人人舱分宾主落坐,船伙计献茶毕退出舱外,铁背苍龙捧着茶杯暖手,笑道:“诚如万兄所说,兄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呵呵!不管万兄是否见谅,尚请容兄弟说明来意。”
“兄弟确是不愿谈论此事。”
“请冲兄弟薄面……”
“好吧。是为了陈茂源的事么?”
“不错,陈兄希望知道得罪万兄的原因,以便当面谢罪。”
“这恐伯没有甚么可谈的了。”
“万兄,误会可以解释……”
“存心欺人,便没有解释的必要。”
“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欺人太甚……”万人雄愤愤地说,便将章江门外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顾兄,你看看,他的人不是不知道方山是三江船行的伙计,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自己理屈,竟然将神箭柳祯也领来,等于是狗仗人势示威来了,反而说兄弟的人打了他的爪牙,你看气不气人?”’
“万兄,其实这些事,也许伙计们一时糊涂……”
“他俩从来并不糊涂。”
“这样吧,兄弟回去向陈兄说明,希望万兄能接受他的道歉,乡亲嘛,何必为了些须小事,大家伤了和气?倒教外乡大笑话我们了。”
“这个……”
“请冲兄弟薄面,大家开诚相见……”
“这样好吧?陈茂源当面道歉,并须找回兄弟的船伙计方山,兄弟要这位好船夫帮忙。”
“兄弟替你找方山,怎样?”
“当然好,人找不到,陈茂源不必来道歉了。”万人雄斩钉截铁地说。
铁背苍龙见万人雄语气坚决,知道不可勉强,先将此事暂时搁下,彼此谈些近况,以冲淡主题的不快。
“万兄知道火德星君的孙女小凤,最近的所作所为?”铁背苍龙转变话题问。
“兄弟不过问这些事了,只知那丫头与柳青青闹得不太愉快。”
“那丫头上月找上了我。”铁背苍龙苦笑道:“咦!她为何要找你?”
铁背苍龙耸耸肩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知她无缘无故地找兄弟的船夫出气。”
“算了吧,那野丫头难缠得紧。吃点亏也就算了,惹火了火德星君可不是好玩的。”
“那丫头如不及早管教,早晚要闯出大祸来的。”
万人雄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说:“顾兄,你说这件事是否有点蹊跷?”
“万兄所指何事?”
“彭小风姑娘的事。”
“万兄的意思是……”
“彭家一门俊杰,白道中翘楚人物。而最近半年来,火德星君父子闭门谢客,但彭小姑娘却在南昌惹事招非,专与你们这些白道英雄为难,反而对咱们这些混世界的人相当客气,为甚么?”
“这个……”
“顾兄,如果我是你,便得费些工夫,找出其中缘故来。”
“万兄,兄弟也曾经调查过,像是云消雾散,无踪无迹毫无线索可寻,万兄能不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对不起,兄弟爱莫能助。老实说,兄弟确是惹不起彭家的人。”’“当然,彭家在武林颇受尊敬,只是……”
“只是,咱们与一位十五岁的小丫头计较,说出来不够光采。”
同一期间,磨子巷柳家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磨子巷,是本城的住宅区,这一带有不少名胜,也有不少荒废的园林。柳家是南昌世家门第之一,宅高院深,堂宽院广,宅内有一座大花园,颇富园林之胜。
院门常关,门子的位处经常有两名门子照应门户。
院门外一块亩大的广场,共栽了十八株柳树,因此也叫十八巷柳家,这就是神箭柳祯的宅院。柳家的人无一不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柳祯的祖父以军功起家,原是南昌左卫入氏(军籍)。柳祯的父亲兄弟多,被编为余丁。
几经周折,方设法脱离军籍搬至城内定居,正式取得民籍,从此成为南昌人。
柳家有财有势,又是武林人,客人却少,出入的人,皆是柳家的子侄与婢仆,辰牌末,一个穿了棉袄,青帕包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从巷尾向外走,逐渐接近了柳家的柳树广场。看身材,这女人的岁数并不大,但所穿衣裤却老气古朴,像一个从乡下来的老大娘,毫不起眼。
合该有事,柳家的大少爷柳宗翰,恰好送客外出,这位柳大少爷生得脸白唇红,一表人才,廿二岁的青年人,生龙活虎似的,不愧称武林世家的子弟。
客人来头也不小,是城东顺化门内曾家的一双男女公子。曾家在南昌,也是武林世家,目下的主人飞虹剑客曾巩,曾是南昌武林朋友开设三年一度的龙虎擂十名擂主之一,剑术号称江右第一,名号响亮。
飞虹剑客成家甚早,四十余岁的人,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男的叫勋,十七岁,女的叫梅,十五岁。这一双儿女都长得英俊秀丽,武功的根底都打得扎实。
柳宗翰亲送曾家兄妹出门,一面走一面说:“西山桃花盛开,明天愚兄诚邀贤兄妹至西山,作三日之游,如何?”
曾梅俏巧地掠掠鬓脚,喜悦地说:“真的?宗翰哥,不骗人么?”
“梅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曾勋也雀跃地说:“那么,我们接受你的邀请,下午先去安排一下。”
“不,愚兄去安排,先派人列香城寺订下一栋静室,带些酒食果品。你们各带一婢一仆便可.其余的事一切皆由愚兄安排。”
谈话间,已出了广场踏入巷道,小巷宽仅丈余,对面是另一家院墙,二人在巷中并肩行走,两侧便不容别人行走了。
柳宗翰走在最后方首,中间是曾勋,曾梅在左侧。女孩子没有地位,只能走一侧。
蓦地,后面传来了一不客气的叫声:“好狗不挡路,为何不留路给别人走?岂有此理,连这点教养都没有。”
三人不约而同扭头回顾,不由火起。原来是个村妇,居然敢向穿裘着锦的少爷公子千金小姐说这种话,简直是瞎了眼,胆大包天。
曾勋哼了一声,怒叫道:“你这泼妇,谁挡着你啦?”
“快滚,不然打折你的狗腿。”
柳宗翰也不悦地说。
“把她赶走。”
曾勋气虎虎说。
村妇突然疾冲而上,厉叫道:“打你们这些无礼的小畜生……”
柳宗翰走了眼,不知厉害,伸手便拨村妇抓来的手,冷笑道:“你这老母猪……”
“啪!”耳光声清脆,村妇的另一双手捷逾电闪,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凑手不及,毫无躲闪的机会,只打得他眼冒金星,连退两步。
“咦!”曾勋兄妹同声叫,左右一分,立下门户戒备,满脸涌现惊疑的神色。
柳宗翰无名火起,一声怒叫,飞扑而上,一掌劈出,要报一耳光之恨。
村妇向侧一闪,向一下伏,闪电似的攻取下盘,用上了扫堂腿,反应之快,攻招之狠,委实令人震骇。
柳宗翰一次上当一次乖,挨了一耳光便知遇上了劲敌,怎敢再大意?百忙中向上一跃,飞脚反击。
“啪”一声响,踢出腿被村妇拍中一掌,拍在右膝外侧,他感到如中巨锤所撞击,“哎”一声惊叫,落地扭身屈膝挫倒。
曾梅大惊,急急抢到伸手急扶。
曾勋裁出,阻止村妇迫袭柳宗翰,大喝追:“揭开你的真面目,你是存心找麻烦来的?”
村妇解下头巾,冷笑一声,换了嗓音说:“这可是你们先找麻烦,今天你们如不赔礼,这条小巷将留下你们的鲜血。”
露出庐山真面目,三人大吃一惊,那有甚么老村妇?而是一位风目带煞的清秀美丽小姑娘。
曾勋张口结舌,退了两步,骇然叫道:“彭姑娘,何必欺人太甚?你……”
曾梅也惊惶地叫:“小凤姐姐,我们是无意的,请……”
彭小凤冷哼一声,步步迫进说:“你们骂人骂得痛快,哼,你少叫我什么姐姐,我不认识你们。”
柳宗翰勉强站稳,拱手道:“彭姑娘,不知者不为罪,在下向你赔礼。”
院门大开,奔出主人柳祯,高叫道:“彭姑娘请息怒,老朽……”
彭小凤哼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扬长而去,远出二二十步外,方扭头叫:“下次见面,再算这笔账,在你们家门口,你们人多势众,日后总会在别处碰头的。”
柳祯盯着彭姑娘的背影,恨声说:“这丫头可恶,再过两天,她会打上门来了。”
院门中又奔出年青健美的金弓银箭柳青青,穿青紧身,外套是玄狐背心,手提一把长剑。瓜子脸,有一双锐利明亮的大眼睛,泛着红馥馥健康色彩的双颊,樱桃小口泛着一丝目空一切傲视群雄的笑意,急冲出门急声问:“爹,什么人登门闹事?”
柳宗翰在曾勋兄妹的搀扶下向院门走,苦笑道:“是彭家的小凤姑娘。”
“你怎么了?”柳祯关心地问。
“被她打了一耳光,膝外挨了一掌,好重,哎!”
“你们怎样闹起来的?”
柳宗翰倒是个硬汉,便将经讲过了,又道:“谁知道她装成这么一个糟大娘来挑衅?就算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也不该如此对待我们,何况过去彼此也算有交情的人?只怪我学艺不精,此仇不报,誓不干休,今天认了。”
柳青青扭头便走,恨声说:“找上门来了,我去蓼洲找她。”
“站住!”柳祯叫,又道:“你想怎样?”
“女儿要带弓箭去找她。”柳青青气愤地说。
“她已经安排好了,是你哥哥理屈,你敢去找?”
“爹,难道就罢了不成?”
“不罢也得罢,今天绝对不能去问罪,只怪宗翰不小心,上了她的大当中了她的诡计。”
“好吧!今天认了。”
一家子进入院门不久,门子进入大厅禀报道:“五湖船行顾爷驾到。”
城东南隅有一处本城的名胜,称为东湖。当年南昌称为洪洲,宋朝时,城广三十里,东湖即占了十里地,称为三湖九津。北抵城根,南至南塘。但湖日渐淤塞,本朝改筑南昌“三改五移的最后一改”城,改龙兴为洪都时,湖仅占地五里了。湖向北延伸,称为水道并无不可。
湖的北面有座百花洲,是宋朝练水军的地方。百花洲的西南南塘湾外,有蓼洲,两洲相并,湖水从中间流出章江。上有居民数百家,古称麓谷洲。
武林健者火德星君彭世泽的家,就在蓼洲上。
从南塘湾到蓼洲,唯一的通道是南浦桥。至百花洲则有百花桥,桥在东面阅武亭的南面横跨东湖也有一座桥,沟通东西两岸,在南昌县学的右面,称为高桥,以后改名为跃龙桥,那是数十年后的事了。湖西直至南塘的万柳提,是游湖必到的好去处。
湖北端杜公桥‘也称洪恩桥’东面,一条小径向北延伸,进入一处荒僻的湖湾,荒草萋萋,杂林密布,荆棘丛生,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好地方。这里距北面水口外闸,仅两里左右。
湖湾茂林深处,有两座破茅屋,半月来,这里居然有人出入,破茅已整建一新。
这里,是方山的临时栖身所。
这期间,他已完全摸清了南昌的形势。除了王城他不曾探访外。他走遍了城里外每一角落,接触到不少本城的蛇字号人物。当然,期间他一再易装,报的都是假名号,谁也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春风又绿江南岸,二月仲夏终于到来了。
今年的春来得迟,二月初方是惊蛰。春雷初动,大地开始复苏,蛰龙现影,暴风雨光临南昌。
三江船行经过月余的寻找,不知方山的下落,也就不了了之。
兴隆栈熊家,也放弃了寻找的希望。
茂源油坊向三江船行赔礼,总算解开了这个结。但在难堪;之余,更不断向兴隆栈挑拨。
一早,北乡象牙谭丹陵宫旁的陈家大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家不是大族;只有三四十户人家。陈茂源的宅院,是附近最好的一家。
难得的一个个大晴天,但雪化后的仲春季节,依然显得寒气袭人,冷风澈骨。
年青在广场上打熬筋骨,远远地被看到庄口进来了一个高大的青衣人。
这里不是通行的道路,不会有陌生人往来。庄门的两名守栅庄丁迎门一站,亮声叫:
“干什么的?不许乱闯。”
这位脸色如古铜,雄壮如狮的青年人呵呵笑,问:“你们这里是象牙潭陈家么?”
“不错。”
“茂源油坊的陈东主,叫在下前来找少世主家驹有事回巢。”
“你是……”
“你这人怎么这般噜苏?”青年人不耐地说,伸手一拨,便将庄丁拨开,大踏步进入大开的栅门。
另一名庄丁一惊,伸手便抓大叫道:“不许乱闯……”
青年来接往抓来的手,一声长笑,扭身将人摔出两丈外,大笑道:“大爷逐个收拾你们来好了。”’
“哎……唷……救命……”庄丁狂叫。
广场上二十余名子弟一惊,纷纷抄家伙赶来。刀、枪、剑、鞭、棍,呐喊着赶到。
相距尚有三四十步,双方对向而进。
排在第四的是那天在章江门吃了亏的章师父,看清了来人,不由心胆俱寒,大叫道:
“列阵,不可贸然冲进,他是方山。”
一听“方山”两字,就有三五位仁兄跑不动了。
方山大踏步而进,向章师父叫:“你,我认识你,休走。”
两个壮实如牛的青年人不信邪,两根齐眉棍左右一分,火杂杂地冲到,互相扬棍示意,一声虎吼,一个出“毒龙出洞”猛攻上盘,当胸点到。枪怕摇头棍怕点,这一点火候到家,中含无究变化,霸道绝伦,看速度便知这人下了苦功。
另一人招出“老树盘根”,以狂风扫叶的声势抢攻下盘,足以控制三丈以内的地面,粟木棍的破风啸声像殷雷,可知这人的臂力委实惊人。
铁打的金刚也不敢不退,但青年人却不退后进,一声长笑,青影如是凌空飞扑而进,从点胸的棍旁贴棍切入,在对方尚来不及变招的刹那间,已贴身了。“砰”一声来一记“霸王敬酒”,一举捣在大汉的下脖上,手上一紧,喝声“撒手!”
大汉丢棍便倒。他夺棍大旋身,“得“一声搭住了改攻腰脊的另一条棍,棍在他一挑之下,大汉虎口进裂,丢棍撒腿便跑。
“打就打吧!”他怒吼,跟上棍轻轻一撩,只逃出三步的大汉重重地冲倒在地,凄厉地往叫救命。
他一声怒啸,回头急抢,抢入了人丛,宛若虎入羊群。齐眉棍如狂龙乱舞,一记“八方风雨”,便震飞了五件兵刃,扫倒四个人。
波开浪裂,他四面赶杀。
章师父逃至院门前,狂叫道:“快请少东主出来善后。”
人群狼奔系突,警锣声狂鸣。
方山向院门抢攻,一跃上阶。
章师父一声惊叫,双腿一软,跑不动跌倒在地,摇手狂叫道:“饶命!与……与我无……无关。”
“啪”一声大震,院门被他一棍打毁了。
棍点在章师父的咽喉上,章师父躺在地上像条死猪,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
“甚么事与你无关?”方山沉声问。
“少东主陷害熊三爷的计谋。”
“如何下手?”
“买通王府的中府程公公,公私双管齐下。”
“滚你的蛋!”
“是”
院门人影抢出,少东主陈家驹带了五六名兄弟抢出“噗”一声响,首先便被敲倒了一个。
方山堵在院门中,伸棍大喝道:“谁不要命,上!”
陈家驹不认识方山,单刀一领,猛震木根,想崩开木棍从棍下切入出招。
根震不开,单刀反而脱手。棍影一闪,“噗”一声正中胸前七坎。
一条翠影飞射而至,喝声亦到:“住手!”是女人声音。
剑虹射到,宛若长虹。方山舍了陈家驹,举棍疾挥,“啪”一声震开来剑,棍尾闪电似的挑出,“噗”一声击中了对方持剑的手。
“哎……”翠衣女人惊叫,剑脱手而坠。
方山已乘势楔入,一手抓剑,一手丢棍钩住子女郎的脖子。暖玉温香抱满杯,沉唱道:
“不许动,不然就扭碎你美丽的小脖子。”
女郎是金弓银箭柳青青,没有弓箭在身,她像是离水的鱼,毫无希望,脖子被勒住,几乎断了气,怎能不挣扎?愈挣扎愈糟,完了。
方山最后心中一软,放手擒住了她的右手,冷哼一声,瞪了众人一眼。
陈家驹直挺挺地躺在院门内,像是死了。
众人体然向后退,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坏了。
门外来了一大堆人,谁也不敢上,只在外面扬刀摇枪呐喊。
“那一位是少东主陈家驹?”他问。
投有人回答,他转向被擒住的女郎问:“大姑娘,你是陈茂源的女儿陈荑么?”
他不认识柳青青,双方并末在近处照过脸,因此相见不相识,尽管两人是死对头。
柳青青的手被反扣着脉门,右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反抗无力,只急得花容失色。也许一生中,从未在男人面前低头,从未被男人所折服,第一次被人一照面使擒住缴械,被男人毫不怜惜地、粗鲁地搂抱擒拿。在她来说,这是破天荒的奇异感受,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起初是羞愤交加,然后是受到一阵神秘力量的震撼,她屈服了,停止挣扎说:“我叫柳青春,放手。”
方山的脸色骤变,傲气消失了,笑意迅速地消退,代之而起的,是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厉表情。
但这可伯的表情出现为期甚暂,随即换上了开朗的笑容,将她向前一推,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南昌女杰,金弓银箭柳姑娘,失敬失敬;你与陈家的姨表亲,找不到陈少东主,找你也是一样。”
柳青青向侧一跳,俯身去拾取齐眉棍,人影荑闪即至,方山踏住了齐眉棍,反手就抽出一掌,“啪”一声脆响,给了她一记不轻不重的阴掌耳光,冷笑道:“你如果不知好歹,休怪在下毁了你的容,要你当众出乖露丑,不信你可以试试。”
柳青青花容失色向后来而退,被抢出的一位小姑娘扶住了。
“表姐,你怎么了?”
小姑娘急叫。
方山棒剑欠身为礼,笑道:“小姑娘,你大概是陈荑姑娘了,令兄在家么?”
“不要理他,叫人擒住这狂徒。”柳青青怒叫。
方山嘿嘿笑,说:“在下是为和平而来,你们要流血,也好,在下先放火后杀人,也许杀人放火一齐,且先把你们两个美如天仙的大姑娘,带去做压寨夫人。”
“且慢!”陈荑急叫,又问:“你这是叫为和平而来?瞧你打伤了多少人?”
“这不能怪我,是你们先动手的,在下赤手空拳而来,能怪在下打伤人?”
“我哥哥被你打死了。”陈荑指着地下声息全无的陈家驹问。
方山大喜,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这位就是少东主陈家驹,妙极了。”
他踢了陈家驹一脚,大叫道:“起来,别装死狗。”
陈家驹悠然醒来,脸色灰败,两器站起,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你贵姓大名?为何要找家兄?”
“在下方山。山头人方山。”
所有的男女皆脸色大变,陈荑不由自主打一冷战退了两步,惶然问:“你……你是……”
“我,方山。”
“你……你为何……”
“令兄该知道在下的来意。”
“你……”
“我这人说话喜欢开门见山,今天是向令兄讨工钱来的。”
陈家驹哼了一声,怪叫道:“你放屁!谁欠了你的工钱?”
方山虎目怒睁,踏前一步。
陈家驹打,冷战,扭头便跑。
“你敢走?”方山沉喝,像是半空里响起一声焦雷。
陈家驹屁滚尿流,一跤跌倒。
陈荑居然有丈夫气概,伸手急拦说:“方爷,有话好说。”
柳青青也迎面拦住,说:“你失业离开三江船行后,大家都在找你……”
“你不是也在找我么?”方山怪笑着问。
柳青青不知他话中有意,点头道:“我曾经打听过你,可惜不曾见过你这个人……”
“你我不是已经有一面之缘么?”
“你是说……”
“我方某不是与你见面了么?”’
“以往……”
“以往在下久仰姑娘的芳名,无限思幕。”
柳青青脸一沉,不悦地说:“你怎么语带轻薄?哼!你是三江船行的伙计,家驹表兄几曾欠过你的工钱?”
“你想想看,令表兄计算熊三爷,诡计失败迁怒于我,在万东主面前告我一状,打破了在下的饭碗,在下不向令表兄讨,还向谁去要?”
“你这是无赖……”
方山脸一沉,大声说:“你说吧,给是不给,在下等你一句话。””
“给又怎样,不给又怎样?”
“你去猜好了。”
“你还想行凶?附近邻村的人快要来了,你双拳难敌四手,眼看要被搞送官府法办。除了伤人罪之外,目下你又多了勒索强盗罪。”
“哈哈!在下如果害怕,就不会来了,千军万马,方某也可以杀个七进七出,何况你们这些村夫?说!我等你一句话,大概你这雌老虎可以代表陈家作主说话。”
柳青青怎敢作主?用目光向陈家驹看去。陈家驹不住发抖,吃力地叫:“好,给你三个月工钱,三江船行每月给你多少,在下照给。”
“别开玩笑,老兄。”方山冷冷地说。
“在下一言九鼎。”
“三个月?你少找我姓方的开心好不好?在下这次被你打破饭碗完蛋,你给我三个月工钱,三个月后,在下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你……你要多少?”
“算算看,在下每月工银是十五两,管吃管住。算吃算住,就算甘五两好了,一年该银子三百两……”
“什么?一年?你这厮狮子大开口。昏了头……”
“你别忙,在下还未算清呢,十年三百,十年三千。我最少还可以活八十年,三八两万四。你小气,我大方,除掉零头,你给我两万银子不算吃亏呢?”
陈家驹脸色死杰,拍着额头虚脱地叫:“我的天!两万银子,两……万……银子。”
“你如果大方,给我三万凑个整数,我方山养老手头也可宽裕些。”
“见你的大头鬼。”
陈家驹冒着冷汗叫,叫声如狼嗥,滴水成冰的气候,他竟然会冒汗。
“你给不给?”方山沉下脸问。
“不给!”陈家驹发疯般狂叫。
“哼!你陈家家财百万,两万银子在你只是百分之二而巳舍不得百分之二,你们得死,给你们一座金山,你们也没有命享受了。”
柳青青摇摇头,沉下脸说:“姓方的,你这不是存心抢劫勒索么?”
“姑娘,那天在章江门,在下几乎被打得乌乎哀哉,两万银子赎罪,合乎天理国法人情。你们既然不愿给,在下只好杀人放火了。”方山冷森森地说,长剑徐伸。
蓦地,远处大厅的阶上,出现一个中年妇人,向这儿高叫道:“方爷,银子两万,老身答应了。”
“姨,你……”柳青青惊叫。
“给他。”中年妇人大声说。
方山冷冷一笑,‘亮声道:“陈大嫂,你总算是朋白人。”
“银子你何时来取?”陈大嫂问。
“给你们两天工夫,将银换金子,两万银子折合黄金五千两。”
“两天期限太急迫,老身变卖产业,短期间脱手不易,可否宽限一些时日?”
方山淡淡一笑,说:“在下不想强人所难,你大方,在下也不小气。你陈柳两家,不必变卖产业,筹黄金五千两当无困难,三天之后入暮时分,请准备小舟一只,放置黄金五千两,从得胜门外江边将船下水放,船上不许有人。记住:其一,不许报官。其二,如不按期偿交,此庄将被夷为平地。最后一件事是令郎交结王官太监,陷害熊三爷,趁早打消这念头,否则将有横祸飞灾。陈大嫂,希望你别忘了。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他朗声说完,扭头出了大院门,大踏步出庄,在数百名男女老幼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柳青青心中大恨。叫道:“老天!今天我没有金弓银弹在手,该死。”
陈家驹抓起齐眉棍,拔腿便道。
“站住!”陈大嫂怒叱
“娘……”
“畜生!你想死也急不在一时,还不快去将你爹找回来?”陈大嫂恨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