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行李员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到礼宾台前。
“怀特先生到了。”看他身上挂着对讲机,应该是门童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知道了。谢谢。”
尚美按下内线电话号码,拿起听筒。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贵宾服务台。”
“我是山岸。怀特先生到了,请作好入住准备。”
“明白了。”
“拜托了。”
尚美放下电话听筒,不禁疑惑了。刚刚电话那头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呢?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张前台员工的脸,但都对不上号。
算了,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尚美走到正门玄关,在一旁摆正了姿势站立等候。这时,一位金发、大个头儿的客人——乔治·怀特正从双层玻璃门走进来。刚才那个行李员帮忙提着行李。
怀特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尚美,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尚美,你专门来迎接我啊,我太高兴了。”怀特笑着说道。
尚美看着对方的眼睛,嘴角浮上微笑,用英语答道:“欢迎您的光临。能再次见到您,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上次是两个月前了吧。那个时候可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可帮了大忙呢。”
“谢谢您的夸奖。能让您满意才是最重要的。怀特先生,要现在为您办理入住吗?”
“嗯。好的。”
“您这次的房间和上次一样,也是在贵宾层。虽然前台也能办理入住,但您要不要到贵宾专用的柜台办理呢?”
“嗯。那就去专用柜台吧。拜托了。”
“那我带您过去。您这边请。”
尚美冲行李员使了个眼色,便朝电梯间走去。
乔治·怀特是名商人,住在美国旧金山。最近在经营日本的文具,所以频繁来日本出差。每次来日本,他都会入住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的贵宾房,有时还会在酒店的餐厅内接待客户,所以对酒店来说是棵摇钱树。他也经常使用礼宾台的服务,所以和尚美也很熟。
怀特两个月前入住酒店的时候,曾找尚美帮过忙:他想在美国重新向大家展示和纸的魅力,让尚美帮他想想好的点子。
那时,刚好酒店大堂有婚纱展,尚美就建议用纸做婚纱,她曾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新闻。
可是,怀特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和纸的细腻美丽是众人皆知的,仅仅这样是没什么冲击力的。我这次想要强调的是完全相反的特质——结实、耐磨、耐撕扯。如果用和纸当材料,不是做婚纱,而是做作战服一类的衣服就不一样了。但如果只是像作战服,却不能实际使用,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要展示的是实用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有没有地方能做这样的衣服?”
只要客人开口提出要求,就不能拒绝,这是身为礼宾人员的基本原则。不用说,尚美的回答当然是“我明白了,我会试着找一下的”。
但过程没那么容易。如果只是用纸做和服或一般的衣服,还是能找到几家的。实际上,尚美很快就找到了几家可以做婚纱和西装的厂家。但说起作战服,而且是实用的产品,所有厂家无不面露难色:如果有设计图,还可以试着做出成品,但不能保证产品的强度和耐久性。毕竟成品会被怎么使用,是无法预知的。
厂家说的对。真正的作战服需要具有怎样的性能,尚美一无所知。而且根据用途的不同,作战服也分为很多种类。
该怎么办呢?尚美苦恼了。要不再征求一下怀特先生的意见吧。但在那之前,尚美又重新回想了一下和怀特先生的对话。作为礼宾人员,不能只是客人吩咐什么就做什么,重要的是理解客人要求的真正意图。
这时,尚美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一类的”,怀特先生说的是作战服“一类的”衣服。只要能凸显与和纸细腻美丽截然相反的特质——也就是结实、耐磨、耐撕扯,即使不是作战服应该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尚美马上又调查了一遍。
用纸做衣服,大致可分为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使用纸布。所谓纸布,是以纸为原料做成线,再用线织成布。用纸布做出的和服不仅轻盈而且触感舒适,据说以前会用纸布制作夏季衣物。另一种方法则是直接以和纸为材料制作衣物。硬要分出个高低上下的话,那么前者属于高级品,后者则是低收入者的常用物品。
尚美查了有关纸衣的资料,突然有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纸衣曾被用作武将在野战时的防寒衣。尚美灵光一闪,赶忙联系了几个厂家。
那天晚上,尚美向怀特先生建议,用和纸制作滑雪衣。而且有厂家答应可以帮忙做。
“如果让专业滑雪者穿上滑雪衣,在真实的雪场上滑雪展示,就能证明纸衣的实用性了。”尚美提议道。
怀特抱着胳膊,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突然,他站起身来,抓起尚美的双手:“太棒了。”怀特不仅对尚美的创意赞不绝口,还感谢她能充分理解自己的意图。最后还不忘加一句酒店人员最爱听的话:“以后,我一定还会入住你们酒店的。”
过了一阵子,怀特先生寄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和纸滑雪衣的展示会获得了巨大成功,并由衷地感谢了尚美。那封信被尚美当作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这次,怀特先生只入住两晚。虽然时间很短,但保不准还会提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要求。想到这儿,尚美既有点儿忧虑,又隐隐充满了期待。
电梯在贵宾服务台所在的楼层停住了,等怀特先生和行李员出了电梯,尚美也紧随其后朝贵宾服务台走去。走近服务台时,有名服务员正站在那里等候他们。
看到那个人的脸之后,尚美不禁惊讶地停下了脚步。那是她熟知的一张脸,但一时间却叫不出名字。待看到他胸前的名牌后,尚美才想起来,他,是“新田”。
新田冲尚美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便换上一副明快的表情看向怀特:“欢迎您的光临,怀特先生。现在为您办理入住手续,请坐下稍等。”原本就流利的英语更熟练了。
新田背后站着的是大堂经理久我,他和尚美对视一眼之后,冲她微微点头示意。
尚美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情况。看来,之前所说的那个作战计划——警视厅搜查一科那个令人想起来就头疼的作战计划,已经开始了。
尚美站在一旁,看着新田为坐在服务台前的怀特办理入住手续。
“让您久等了。因为还有宽敞的空房,我们为您升级了房间。”说着,新田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房卡。
怀特很满意地张开双手,用日语说了声“谢谢”。
新田低头行礼之后,冲行李员使了个眼色。
行李员接过新田手中的房卡,领着怀特朝房间走去。尚美也跟着来到电梯间,目送他们乘上电梯后,便立即返回了贵宾服务台。
新田正面朝服务台,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明白了。那,我就按您说的办理手续……使用泳池之前,您吩咐一声就可以了。没有没有,哪里的话……好的,那我先挂了。”听语气,对方像是酒店住客。
新田挂掉电话,在纸上写了点儿什么,然后像是察觉到尚美已经回来了似的,转身说道:“好久不见。”
尚美深呼一口气,朝新田看去,那张脸还像初见时一样斯文有气质,怎么看都不像刑警。“看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你才是没什么变化。”
“你指哪方面?”尚美差点儿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反正她有预感不会听到什么正经的回答。
“那个鲁莽的调查计划我从稻垣警部那里听说了,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被安排在这一层的服务台。这个服务台对酒店来说超级重要,你明白吧。”
“当然明白。我听说酒店翻新之后,在这一层新添了贵宾服务台,心想一定要来体验一下。和久我经理彩排了很多次,才得到了许可。”
在一旁的久我听罢苦笑:“正如山岸你说的,来这个服务台的都是些熟客。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些客人的信息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所以容易应对。相反,一楼前台完全无法预料会有什么客人来,那才是真正的难以对付。所以决定先让新田先生来这里练练手,作好准备。”
“原来如此,练练手啊。”尚美将目光重新投向新田。
“不管怎么说,时隔这么久,已经生疏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不用客气,尽管说。”
“这样啊,那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就有几点要说的。”尚美指了指服务台上的电话,“刚刚是和客人讲电话吧?”
“对。有个人想要使用健身房和泳池。”
“是‘客人’。”
“噢,对,客人。哎呀,日语好难啊。”
“日语当然难。你挂电话前,说了什么?”
“什么?”新田一头雾水似的睁大了眼睛。
“没有没有,哪里的话。”尚美摇了摇头,“这种话太随意,太江湖气,酒店服务人员不会这样说话。”
新田皱皱眉,挠了挠鼻翼,笑道:“果然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酒店女超人啊。”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没有没有……噢!这个用词也得注意。应该说敬语,对吧?上次你教我的。”
“虽说最近有很多人觉得敬语用得对不对都无所谓,但我就算是为了争口气也不会用错敬语的。”说完,尚美看向久我,“这次新田先生的搭档是久我经理吗?”
“不是,从明天开始新田就要去一楼的前台了,会有其他员工做他的搭档。这一层由其他刑警轮流扮演住客监视。除了新田先生外,似乎没有其他人能胜任一楼前台的工作。”
想必也是,尚美默默认可。新田可不是一般人啊。
“那协助新田先生的是谁呢?”
“嗯……”久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氏原。”
“氏原……啊,这样啊。”尚美也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就模棱两可地支吾了一下。
“我听说氏原是大堂经理助理,”新田说道,“据说一直上夜班到今天早上,所以我们还没见过面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尚美迅速整理了一下大脑,谨慎地寻找措辞,“大概三年前从横滨柯尔特西亚酒店调过来的,用一句话来描述,就是非常认真。工作决不会偷懒,严格遵守规则。”
“噢。”新田点了点头。
“人选是久我经理定的吗?”尚美问久我。
“不是,是总经理的指示。据说是和田仓部长商量后决定的。”
“为什么是氏原呢?”
“不清楚。我没问理由。”
“这事儿已经和氏原说了吗?”
“说了。”
“他难道没有很吃惊吗?”
“这个嘛,”久我笑着答道,“当然很吃惊了。上次事件发生的时候,氏原还没调过来。也不知他从谁那里得知我们曾协助警方假扮成前台人员潜入调查的事,据说他知道了之后觉得荒唐至极,相当无语。谁知这次又遇到同样的事情,而且竟然是自己被派去和刑警搭档,不论是谁都会不知所措的。”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吧。”
“答应了。他的理由是这样的:协助警方潜入调查这种事情我是绝对反对的,但既然是上级决定的,我也只好认了。可是要让一个门外汉做前台,指导工作我是绝对不放心交给别人负责的。”
听了久我的话,尚美简直不能更认同。不难想象氏原说这话时的表情。
“我倒是无所谓。不管是谁做我的搭档,只要肯协助调查就足够了。”新田语气轻松地说完后,看向尚美,继续道,“那个,过会儿你有时间吗?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当然是关于酒店的事情。”
尚美看了眼手表,点点头。
“那我们去一楼说吧。礼宾台空太久不太好。”
说着两个人便上了电梯。按下按钮之后,新田便开始嗅来嗅去。
“你是换了什么吧?”
“你指什么?”
“洗发水啊香水什么的……对了,你不喷香水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味道。你身上的味道和几年前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尚美深深呼出一口气,故作微笑状:“时过境迁,人可是会变的。不对,不止人会变,酒店也会。”
“这倒也是。我倒要好好观察观察到底是哪里变了,怎么变的。这下我又多了一个乐趣。”
“乐趣?新田先生您特意打扮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调查吗?”
“当然是啦。发现调查之外的乐趣才是暗中调查的诀窍,不然身心都撑不下去。”
“真不容易啊。”
“彼此彼此。”
下了电梯,二人走到礼宾台旁边的墙角站好。
“做梦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新田环视了一眼大堂,感慨道,“能像现在这样穿着制服,又和你站在一起。”
“完全同感啊。”尚美答道,“不过我没心情说‘好怀念啊’这种没心没肺的话。想起几年前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时不时吓得发抖呢。”
“毕竟那时你确实吃了些苦头。”
“那种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所以这次我听说你们的计划后,眼前直发黑。”
“我想也是。我从组长那儿听说了,藤木总经理提议你去休假了吧?”
“对。他不想让我再蹚那种浑水了。”
“他那么想很正常。不过,你拒绝了。不仅如此,还主动要求在我们潜入调查期间尽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负责礼宾服务。这是为什么呢?”
尚美扭头看向新田,稍稍仰起下巴,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新田耸耸肩,摇了摇头:“不知道才问你呢。”
尚美稍稍挺起胸膛:“所谓礼宾人员,不管遇到多么困难的要求,都不能说不,不能逃跑,更别提轻易去休假了。还有顾客指望我们为他们提供服务呢。除了我之外,其他礼宾人员经验尚浅,而且对上次的事件也不知情,更不知道该怎么协助警方的潜入调查。你说我怎么放心把如此重要的礼宾台丢给一群毛头小子。换句话说,只有我能胜任。”
“但是工作时间很长吧。”
“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没关系的,我对自己的体力有信心。况且,只要坚持几天就可以了。”
新田缓缓摇摇头:“不愧是酒店女强人啊。”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敬佩,不如说是惊讶和无奈。
“我十分理解新田先生你们也很不容易,所以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提。”
“听你说这话我可就有底气了。还请您多帮帮忙啊。话虽如此,现阶段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消息。”
“消息?你是指告密者的消息吗?”
杀人凶手将会出现在酒店的跨年晚会现场——警视厅收到写有这样内容的告密信的事,尚美早已听说了。
新田咬了咬嘴唇,神情严肃:“告密信上清楚写明了凶手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却对凶手是谁只字不提。告密者的目的何在,现在还完全不清楚。但警方又不能无视这个消息。要是告密者再发来消息揭露凶手的真面目,不管有没有证据,警方都会先将那个所谓的凶手逮捕。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凶手,那就天下太平。但事情肯定没这么单纯。今后事情怎么发展,完全无法预料,所以我们必须作好准备应对各种可能。”
“是啊。酒店也要作好准备应对各种情况。”
新田脸色稍稍柔和了些,他环视了一眼大堂:“我听说酒店为主办的跨年晚会下了很大功夫呢。”
“没错。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舞会广受好评,回头客也很多。久我经理有没有跟你说详细情况?”
“从他那里稍微听说了一点儿。票我也看过了。已经提前预约参加晚会的住客在办理入住手续时会拿到票。”
“对。”
“大概多少人?”
“去年大概四百人。”
“四百?真的假的?”新田皱皱眉,挠挠头,“这下可麻烦了。更何况是假面舞会。”
“没那么简单。”尚美摇摇食指,“规则是所有参加者都要把脸遮住。”
“真真正正的假面舞会啊,光是想想就头痛。对了,晚会名字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个超级长的名字。”
尚美盯着眼前这个假扮成酒店服务员的刑警,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说道:“想必也有住客会问,你要好好记清楚了。晚会的正式名字是,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跨年假面舞会之夜,简称‘假面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