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小小的房间里安静无声,就像墓室一样。侯巴特把头转来转去,让脖子舒服一点。李奇在一张靠窗的小椅子上坐下来。
侯巴特说:“十二个月后,在我的下一个生日,我选择右脚、长裤、用桶子。”
李奇说:“奈特的遭遇也一样?”
侯巴特点点头:“我们以前认为我们算是感情很好,不过共同经历了某些事情后,才真正让人感觉同生共死。”
波琳靠着厨房的门口,脸色惨白:“奈特有告诉你安·蓝恩的事?”
“他跟我说过很多事。不过要记得,我们当时处境很糟,两个人都生病了。三餐不继,感染情况很严重,都有疟疾跟痢疾,每次发烧会好几个星期晕头转向。”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跟我说他在新泽西州开枪杀了安·蓝恩。”
“有说为什么吗?”
“一大堆不同的理由,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原因。有时候说他跟她有婚外情,而她想分手,所以他就抓狂。有时候说因为蓝恩对安很抓狂,于是命令他下手。有时候他说,他是中情局的人。甚至有一次,他说安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外星人。”
“他绑架了安吗?”
侯巴特点点头,很缓慢,表情痛苦:“开车载她去买东西,不过没有停车。而是拔出手枪,继续往前开,一路到新泽西州,在那里解决她。”
“马上?”波琳问。
侯巴特说:“没错,马上。在妳听到她名字的前一天,她早就死了。妳的办案进程其实没什么问题。他在事发第一天早上就把她杀了,然后把车子开回来,停在店门口等,直到发出警报的时间。”
“不可能。”波琳说:“他的电子收费纪录显示,那天他没有桥梁或是隧道的通行纪录。”
“妳也帮帮忙。”侯巴特说:“只要把挡风玻璃上的标签撕下来,放在原本那个铝箔小包装里,就可以走现金车道。”
“那你真的去了费城?”李奇问。
“有,我真的有去。”侯巴特说。
“你知道奈特那天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真的。”
“那么是谁仿造安的声音通电话?”波琳问:“是谁指定放赎金的地点?”
“有时候奈特说是他的两个朋友,有时候他说全都是蓝恩计划的。”
“你相信哪个版本?”
侯巴特的头往胸口低下,往左边倾斜,看着地上。
李奇问:“需要我帮你拿点东西吗?”
“我只是在看你的鞋。”侯巴特说:“我也喜欢好鞋,或者说至少以前喜欢。”
“你可以装义肢,再穿上鞋子。”
“买不起,义肢或鞋子都一样。”
波琳说:“那安·蓝恩的事情到底真相是什么?”
侯巴特把头摆回垫子上,好让自己可以往上直视波琳。他微微笑,笑容带着苦涩。
“安·蓝恩的真相?”他说:“这点我也常常在想,相信我,我对这件事非常执着。这已经变成我人生一切问题的核心,基本上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会有这些遭遇。我在那里度过的第三年,他们又把我抓到中庭,第二个选择用词稍微做了更动,长袖还是短袖?其实是很蠢的问题,没有人会真的选短袖。我的意思是,哪个笨蛋会真的选短袖?我在那里看过一千个被截肢的人,没有人真的选手肘以上。”
屋子里很安静。
“有些事你永远忘不了。”侯巴特说:“我记得血迹的臭味,柏油桶,那一块大石头后面一堆被砍断的手,一大堆黑的,跟一只小小的白的。”
波琳问:“安的事情真相是什么?”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时刻,我花了一整年看着我的右手,用它来做事情,握拳头、摊平手指,用指甲抓痒。”
“为什么奈特要杀安·蓝恩?”
“他们没有奸情,不可能,奈特不是那种人。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会良心不安,而是他对女人一向有点胆小。如果是酒吧里那种随便的货色或妓女还能应付,可是安·蓝恩远不是他能处理的,她的外表非常雅致,很有个性,充满能量,脑子很聪明,知道自己具备什么条件,不可能对奈特有反应,一辈子都不可能。而奈特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因为安是指挥官的太太。对一个美国军人来说,这永远都是不能有的非分之想。电影里或许会有这种事,不过在真正的世界里不可能,根本不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除非世上的陆战队都死光了,不然也轮不到奈特。”
“你确定?”
“我很了解他,而且他也没有那种兄弟可以假装绑匪,更不用说女人的声音。他没有女性朋友,除了我跟部队里的人,他没有任何外面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没有认识任何熟到可以胜任那些工作的人。陆战队不是混假的,从这点我就知道他在鬼扯。他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可以让他直接走上前说,嘿,帮我演出假装绑架的戏,好不好?”
“那他为什么要对你鬼扯?”
“因为他比我更了解,对我们来说,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在那样的时刻,真相跟假象没有差别,两者已经具备完全等量的价值。他只是自我调侃,不过我依旧继续分析。他给了我一大堆理由、细节、事实跟场景,让我可以思考。在那漫长的五年期间,我仔细在脑中推演,而我唯一相信的可能是,整起事件都是蓝恩策画的。原因是安厌倦了这段婚姻,想要离婚,想要求赡养费,可是蓝恩的自尊心容不下这种事,所以就叫人把她杀了。”
“如果奈特的所作所为都是依照蓝恩的命令,那他为什么要奈特死?”
“想擦屁股,湮灭证据,而且他也不想欠下人情,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想到最后发现,真相就是如此。因为像蓝恩这种人,自尊心无法承担这种事,受不了必须对别人心存感激。”
房间里一片沉默。
“奈特后来怎么样?”李奇问。
“他的第四个生日。”侯巴特说:“没有用柏油桶,他不想继续下去了,这个懦夫丢下我不管,该死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