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音听罢,眼里有些嘲意,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先找个说辞离开。
只到底还没开口,就见苏落雪又开始做戏。
“苑音妹妹如今退了亲事,那宫中贵妃娘娘寿辰之时,不如同我换换吧,妹妹舞是跳得极好的,届时定能大放异彩,以苑音妹妹的姿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一定能寻到一门好亲事。”
苏落雪一脸艳羡的笑道。
只宋氏听罢却并不作如此想。
于情于理,落雪是长女,可是她的婚事至今都还没有着落,偏偏苑音的亲事又被退了。
若是这时苑音同落雪一同进宫献舞,虽苑音身份以不如从前,但是要是有她在,落雪就算是再如何,光芒都定会被掩盖住。
只恐怕落雪会更难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但是她的婚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可偏偏这孩子又这般心善,半点不为自己考虑,这又如何能让她不对这孩子多照看些。
宋氏思来想去片刻,还是出声:“进宫拜寿的事,不若就让落雪自个儿去吧,到时候再找个弹琴的乐工顶了你的位置。
这几日你陪落雪日日都练得这么晚,倒是苦了你了,母亲在城郊有个庄子,不如你就趁此去散散心也好。”
苏苑音本也想据理力争一番,可她到底还是忍住,若是从宋氏的角度看,不过是一个母亲殷勤为自己女儿操持婚事罢了。
只这其中有错吗,确实也有,又有谁能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这些对她是否公平。
不过终究是多说无益,在她们眼里,她到底只是个外人。
苏苑音未应答,也再未理她们,只自顾自出了门。
宋氏见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离开,知她心中到底是有怨,可又气她自私,从不会为落雪想想。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脾气,给我摆什么脸色呢?”
苏苑音已经走至厅外,却还能听见宋氏在身后抱怨,不由的心中酸涩,但也只是那么一瞬的情绪。
她发了狠般向府外跑去,她甚至有些意气用事的想要不就趁此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找寻自己真正的名字,找找自己的母亲,或许她也会想宋氏待苏落雪般真正的怜惜自己,或许她也有真正属于她的家。
只是看着满街上人来人往的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互相攀谈,就只有她,像是被隔绝在外一般。
说来也是可笑,偌大的上京,她认真的想了想,好像当真是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一处熟悉的地方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约莫是这几日常来这里的缘故,她就是漫无目的乱走,也能下意识走到教坊来。
不过今日之后她应当也不会再来了,想着方才走得急,兄长送她那把琴还没来得及拿。
她甫一才取了琴出来,天上就下起了细雨。
抱着琴仰头望了望,她无奈笑了笑,事事都来同她作对。
既是如此,她亦不想着避雨了,将从小习的仪态规矩都丢至一边,放空自己的走在路上。
仿佛像是真有那么一瞬,她能将身上笼罩的阴云豁地撕开一角,得到一丝解脱。
就一会儿,让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必按捺,让她就这么宣泄会儿吧。
她抱着琴走在雨中,路上没什么人,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无其他什么声音。
只好像有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她未多想,侧身避了避,却没想到马车竟就正好停在自己跟前。
她抬眼看去,眼睛里进了雨水,视线有些模糊。
虽看得不大清楚,但也能朦胧瞧见,应该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水墨般的眸子,利落高挺的鼻,异常冲突又极度和谐。
他唇色有些深,只眉宇间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情绪。
“苏苑音,滚上来。”他道。
苏苑音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竟然能在这看见萧阙,还是面色不算太好的萧阙。
她短暂地愣住没来得及做反应。
萧阙掀起眼皮看着她像是不甚聪明的落魄模样,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雨淋湿了个遍,倒是还记得给手中那破琴挡雨。
让人没来由的怒火中烧。
“你还不上来是想让我亲自下来请吗?”萧阙冷声催促,满是威胁,但是屡试不爽。
苏苑音回神,看了看他,道:“梯子。”
萧阙的马车这么高,她又没有那么长的腿,没有梯子怎么上去。
可是这些萧阙统统都不管,只会一个劲叫她上车,就知道坐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啧。”萧阙忍住心下那股莫名烦意,平日里就极少用这种东西,现下让他去何处寻。
只是到底不想同她僵持在此处,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看着自己面前那只修长的手,能清晰地看清楚他手背青色筋络的隆起,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有着明显而不对称的茧,若是仔细辨别,不难猜出应当是经常握剑才会留下的印迹。
其实苏苑音也并不意外,想起他将手上的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那日,纵使他手臂上受了伤可是拿匕首的手却能够纹丝不动,应是早已习以为常,倘若不是时常以刀剑为伴,又如何会留下这些茧子。
只她也不欲深究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未来的藩王,为何会剑不离手,行事离经叛道。
思绪回笼,苏苑音瞧面他眉宇间的不耐,随即也不敢在耽搁,没有半点矫情的握住他的手借力往上爬。
他的手倒不似面上这么冷,相反的有些燥热,她手小,只有他的一半大,他手上的茧刚好印上她手心的位置。
苏苑音不是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隐隐有些痒,想快点逃离。
因此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些,没时间再管这连滚带爬的狼狈。
待她成功的进了马车之后就赶忙放开他的手,避之如蛇蝎般。
萧阙见她坐得离自己远,想要躲避之意尽显,不由的又想起了那天,她义正言辞告诉自己订了亲,想同自己划清界限。
只是她此刻还没成功同自己划清界限,倒是婚事先丢了。
他本以为尹祝还能再撑几天,想不到竟还是高估了他。
“苏姑娘倒还真是个慎独守心之人,可见当真是用情至深。”他讥笑。
苏苑音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却也懒得动怒。
她今天情绪起伏太多,现下在此处的这点奚落倒真不算是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她伸手,故意往他马车垫子上挤。
萧阙看在眼里,倒是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左右不过就是个尹祝,也值当你如此?”
情之一字,不过就是一个负累罢了。
思绪有些飘远,他想起了那个曾经英明神武,而现在却只知道以酒为伴,沉溺回忆的男人。
在他看来,情就是困住自己,不得自由的牢笼,只有懦弱之人才甘愿沉溺其中。
他本以为苏苑音会同他一样,是清醒理智,不受感情左右,只在乎利弊得失。
苏苑音垂着头,神色有些黯淡,只觉得萧阙在咄咄逼人,也情不自禁的反唇相讥。
“萧世子同我很熟吗?凭什么来指摘我?”
萧阙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柳眉紧蹙,清冷的眸中带着些薄怒,只的确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极了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也是他从不以为苏苑音会作出的样子。
只见她湿尽了的发丝滴落了几滴水珠,顺着她清丽的脸颊滑进纤细的脖颈,然后慢慢消失。
他才注意到她一身并不算太厚的月白色春衫因湿透了的缘故,现下就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衫子里的小衣轮廓亦或是她极纤细的腰肢,起伏的巍峨都一览无余。
难得的失神,他淡淡移开视线,到底再没说话,拿过自己放在一边的外袍抛向她,将她劈头盖脸整个都捂得严实。
苏苑音只觉得视线突然一暗,再后来鼻尖里满是极清淡的乌沉香味道,之前只是能若有若无的闻见几回,这次倒是闻得更真切,与她平素里用惯的沉香相比味道还要能清浅些,是她喜欢的味道。
待感受到从这袍子上传递出来的暖意时,她才意识到方才的她应当是冷的。
这萧阙虽然对她又是要挟又是恐吓,可是他对她的坏好歹是明目张胆直接来的,从都不屑于隐藏,也能让她能作出对应的防备。
可是像宋氏,像尹祝,就总是打着为她着想的旗号,一边又出其不意地慢慢的将那最温柔的刀扎出最难愈的伤口。
一瞬间,她居然觉得在萧阙面前,在这马车之上更让她觉得安心。
她将这罩住自己整个人的外袍往下扯了些,就将将露出一个头来。
“谢谢。”她扯了扯嘴角,想道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情不自禁的鼻酸。
她从不就是个爱哭的人,她甚至认为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可是她又实在弄不懂自己此刻为何会完全失控,收不住的泪意翻涌。
她想,应当是怪此刻自己周身上下都充斥着那股让她喜欢的味道,怪本就身处在一片冰冷中的她突然感到的一阵温暖,怪本该是对她最恶劣的人却又朝她伸出手给了她一个避雨的地方。
萧阙见身边这人方才还一身尖刺,见谁都要扎上几针的模样,现下又在一旁低声啜泣,像是有无尽的委屈。
她倒是爱哭,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