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顺着石子路将苏苑音一行人带进了一处楼宇内。
苏苑音抬眼看了看,宽大的牌匾上只题纤云二字。
也不知是何人所题,但那纤字犹如金戈铁马之势,笔笔锋利磅礴,另一个云字却便有一番柔情婉转。
可是细细观这字的笔画,横撇竖捺明明都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只是这后一字当中加诸的感情却并不同。
随即想起瑞阳王同宫中那位芸贵妃之间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心中有了些底。
只苏苑音甫一落座,老者就借故离开,不见踪影,她看不懂这其中的玄机。
只是离得不远处,有阵阵琵琶声传来,偶尔还有几声女子间嬉闹娇嗔之声。
不难想,应当是顶顶香艳的场面。
张伯可不敢把那位苏姑娘直接往世子那儿引,毕竟就现在自家世子这幅模样,又有哪个正经姑娘会喜欢。
他家这位世子爷年岁亦是不小了,却迟迟还没有个钟意的姑娘,王爷又是一副整日里以酒为伴,只求醉生梦死的模样,哪里顾得上世子爷的婚事。
再有就是宫中的那位,倒是有心想替世子爷操持,只这世子爷可能也未必会领情,就接连几番宣他进宫去面见,都被世子因身上的伤给推过去了。
林林总总,最后还得累的他一把老骨头,日日为世子爷的婚事费尽心思。
张伯绕过一座八角廊亭,就看见一棵梨花树下,流觞曲水旁,一身玄黑绣金纹交领的萧阙,正闲闲坐着,也不看眼前的舞娘,只自己在独酌。
他无奈摇摇头,随即绕过满院的莺莺燕燕,径直走到萧阙身旁说话。
只到底谈话并没有达到他预想中的结果。
传完话往回走的路上,张伯对这世子全然不似方才来的路上那般有干劲儿,甚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怪不得都这么久了,他就没听说有哪家正经姑娘喜欢他家世子爷,如今眼见世子总算开了点窍,总算是会英雄救美。
没成想他家世子爷半点不懂,还让他直接将人带过去。
如若那姑娘看见那些个花楼名怜舞姬,不知会作何感想。
苏苑音主仆几人倒不知这其间还有这种曲折,只见张伯不知从哪儿又突然回来,只是相比方才离开时的一团和气,现下倒是有几分胡子瞪眼的颓丧。
“苏姑娘同我去见我家世子吧。”张伯自暴自弃道。
苏苑音点头,不慢不紧跟在张伯身后。
只是到了这儿,苏苑音的内心倒不似之前那般忐忑了。
大概是有些视死如归,索性也不怕了。
张伯在前面不远处停下,侧过身。
苏苑音的视线也就一片明朗。
满院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有的妖艳有的淡雅有的娇俏。
可苏苑音只一抬眼便就看见了他。
没有束冠,只像是随意由发带束起,还长处一截白色发带顺着墨发垂下,衣领大敞开来,露出利落的肌肉纹理,好巧不巧的就刚好停在锁骨下方一尺的距离。
约莫是饮了不少酒,他的眸中好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随意枕着身后的梨树,神色慵懒。
院中这棵梨树似是要比方才的那片梨园中的还要开得好些,已经有几簇梨花风静鸟栖枝。
苏苑音看得清楚,恰逢梨花上滚落一滴朝露,正刚好掉在他利落的鼻梁上,衬得他此刻殷红的薄唇有些潋滟。
只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而那滴露珠就是点睛一笔。
相比起满院的莺燕,他应该才是那笔绝色。
萧阙看着眼前这个好似脑袋不是特别灵光的人,嗤笑一声,说是稀客。
苏苑音恼自己怎就不由得看入迷的去,实在是没有半点骨气,啐了自己一声。
一时迟钝了的脑袋这才清明了些:“今日是来向世子谢过君满楼那日的救命之恩的,只听说世子好似还受了点伤,便就想着来瞧瞧。”
萧阙听罢,好看的眉毛一扬,说的话却是势必要将她堵得下不来台才罢休:“苏姑娘若是再晚来几日,我这伤恐怕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可是嫌她来得慢,不诚心?
苏苑音只见他就着身侧有些舞姬的手,引了一盏酒,那名舞姬便就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朝她挑挑眉,好似炫耀。
苏苑音心中一阵无语,面上却故作诚惶诚恐,微垂着头,只露出一截极白的脖颈,像是有些愧。
“还请萧世子见谅些,实在不是刻意拖延,只是事发突然,手头上也是一堆事,现下才刚处理完...”
听罢她的一番“由衷”之词,萧阙只淡淡应了一声,伸手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点了点左侧的位置,让她坐。
原坐在那位置上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愿,似水的眸子带了些怨气,轻哼一声,还是不慢不紧的扭着腰肢站起,挪远了些。
苏苑音顿了顿,还是按他的意思端正跪坐于软毯之上,倒是同周围一圈衣着各异的人比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儿格格不入。
萧阙看她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没有太多奇怪,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只闲闲道:“苏姑娘既知道我救了你,那不知苏姑娘预备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来了。
自那天,他突然自那熊熊烈火中来,充满蛊惑的嗓子问自己想不想活的时候,她就知道。
他就像,也应是那种从来不做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事情的人。
倘若你从他身上索取了好处,必然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苑音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他,少了几分真情,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澄澈又坦荡:“萧世子需要我做什么,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必定无有不应。”
萧阙见她一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随即扬起细长眼尾,笑得极好看,眼角一颗泪痣也平添几分艳色。
只最好看的脸上,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来。
“你的眼睛我不喜欢,不然你就自己剜下这双眼睛吧。”
他懒懒道,神色不动,语气只是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般云淡风轻。
周遭的静了片刻,大概是还未听过这么血腥的话,坐上的花楼娘子皆都有些花容失色。
有的只以为他这不过是玩笑话,偷偷侧着眼,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琵琶音似乎闻声后也颤了颤,后来才又慢慢续上方才的音调。
苏苑音神色一凛,她就知道这萧阙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他就是此刻让自己将欠他的那条命还回去,她都不会有丝毫诧异。
萧阙观她平静异常,或是还是在想应对之策,又或许是为了不欠他,甚至可能甘愿答应这种要求。
但是无论哪种,他不爱去猜她的心思,索性拿下配在腰间的匕首,好整以暇递给她。
“不知苏姑娘可有想好了?”他慢声催促。
苏苑音回视他,见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轻轻送出一口气:“左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同性命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说罢就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面前的匕首。
苏苑音手掌小,纤细手指只能堪堪握住刀身,不过倒是没有多沉。
好好的美人,不娇惯疼爱着,非要见点血,跟个眼珠子过不去做什么,尤其这明明是副清冷美目,哪里能不讨人喜欢。
可这姑娘也是个狠人,男人耳根子都软,若是听到她求求情,说几句软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非要死犟这拿什么刀。
见状有些花娘面露不忍,也歇了互相争宠的心思,委婉劝了劝,想替她求求请。
萧阙斜斜倚在梨树下,换了个舒服姿势,对其他人说的话充耳不闻,带着玩味地看着苏苑音。
倒是像被她握着匕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给取悦,突然有些期待她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饶有兴趣的想,若是她哭着求他,他或许会答应放过她吧。
只见苏苑音“刷”一身将匕首拔出,剑身的银光闪过她的面,她将刀柄握在手中,还未作出什么反应,倒是有些胆小的花娘已经吓得尖叫出声。
她不知萧阙究竟有多少把匕首,只现在手上这把倒是同那日他手中的那把饮过血的不同,是京中达官贵人都爱带在身上空有其表的空架子。
但是若只剜了她一双眼睛到是绰绰有余。
理智告诉她这便就是从此切断同他联系的最好法子,他现在不过就只是要她一双眼睛,若是将来他携恩要挟,或许就不是仅仅要一双眸子那么简单了。
这萧阙可能会另有图谋,若是同他牵连甚密,保不齐将来还会人头落地。
苏苑音颤着手,直视着萧阙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眸,明明是最柔和的眸只让她看了觉得冷。
想不到自己即将就要瞧不见了,这最后一眼看到的人竟还是他,这个冷血嗜杀的修罗,开口便就要摘她眼睛,真是不甘心。
院中的舞娘亦不知何时都纷纷停了下来,胆子小的已经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刹那间,周遭的呼吸的静了静,只有萧阙不错开眼的瞧她,眉宇间有些兴奋之色,肆无忌惮欣赏她此刻胆怯但是强忍住的模样。
直到只听见“锵”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金属落地。
他利落的眉扬了扬。
作者有话要说:咱这世子现在这般狂妄,以后有他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