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着马车的是个着青衫的少年,单眼皮娃娃脸一副软和的相貌,但眸子中却泛着狠劲,应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马车在他的控制下行进得少有颠簸,半点不像是在逃命的慌乱。
对方越是漫不经心,就说明越是有章法,苏苑音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还有逃生机会。
想必是有马车做幌子,故而他们还没有泄露行踪,现在就只盼兄长早点发现异常。
春风猎猎作响,车帘时不时被掀起,天色渐黑,方才黑衣男子说是向西走,莫非是要从西城门出城?
“阁下若是要出城,小女子愿将马车相赠,只是怕父母担忧要急着归家,不知阁下可否将我放下。”
苏苑音僵住脖子,小心翼翼试探。
男子离她很近,饶是夹袄又是斗篷,她仍然觉得周身有一股久久不散的寒意。
只见男子手中的匕首刀刃颜色极黑又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光,离她约莫不到半寸,她似是在杂书中见过,这应是上好的玄铁所制,锋利得能削铁如泥。
“放了你?”男子寒江凝眸般的眉眼轻轻一挑,褪去半分戾气化为一丝玩味。
生死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个女子倒是还能面不改色同他谈条件,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毫不畏惧还是在故作镇定。
脖颈前的匕首远了些,苏苑音这才看清楚黑衣男子的手臂上是受了伤的,血已经打湿了整个袖口,但男子却不甚在意,似是眉头都不曾皱过。
一个不像是亡命之徒的亡命之徒,苏苑音抬眼,视线正不小心对上那副有些玩味的眸,不住的慌了神,赶忙移开视线,或许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男子并不想在城中闹出太大动静。
“阁下放心,我只求能够平安归家,至于其它的我一概不知道,也记不清。”
见男子目光沉沉打量她,不说话,但威慑力却是十足。
突如其来安静的气氛有些怪异,苏苑音只觉得这人狡诈,难以让人琢磨明白。
既然如此,那她便就赌一把。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过旁边的盒子,男子见状也不出声警告,难得空出一点耐心似是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好一刀了结了她。
只见女子青葱玉指般正慢吞吞从盒子里拿出一瓶药,忐忑的递给身边那个充满危险的人。
“你的手受伤了,这是家兄常备的止血散。”她缓慢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漏出颤抖的怯意。
但到底是额间滑下的一滴冷汗出卖了她。
他喜欢同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用多废口舌就能权衡利弊。
眼前的女子确实足够聪明,可是又能在聪明中带着点傻气,倒也是难得。
苏苑音只觉周身的寒意褪去大半,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手上的药瓶也被抽走,苏苑音松了口气,她这算是投其所好了?
“阁下想必还有要事要办,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苏苑音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马车内只点了一支烛火,视线也渐渐变暗,越拖一刻她心里就也越发焦急。
“主子,他们追来了。”在外赶车的人出声提醒。
苏苑音心下一喜,却也不敢表露情绪,静静等着男子开口。
半晌后,男子看着瘫坐在地上低垂着眸的女子,好听的嗓音中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味:“你走吧,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管住嘴。”
尽管如此,但落进她的耳中却犹如天籁。
苏苑音忙不迭的点头,只是惊魂未定,思绪倒是清晰,就是身子有些僵硬,刚一站起身就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她颓丧地闭了闭眼,只感觉自己的头恰恰抵在男子的胸前,一支沉稳有力的手适时的将她扶稳,才不至于让她整个人摔上去,两人的距离似乎比方才他拿刀挟持她的时候还更近些,似有似无的乌沉香涌入鼻腔。
惊魂未定间只听见一阵低笑:“姑娘这是不愿走,所以变着法子投怀送抱么?”
这可半点不似嬉闹打趣,倒有种在问她是不是想死的既视感。
苏苑音不由打着寒颤,磕磕绊绊的连个道谢都说不明白,逃下马车的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往日里贵女的仪容做派,用连滚带爬的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如获新生的苏苑音却像是恍然如梦,只刚刚被男子握住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
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口舌,有些难以置信那个男子竟就这样将她放了,余光瞥见裙角的一片鲜红才像是印证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境。
苏苑音蹲身撕下染血的裙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兄长和锦衣卫的人。
苏蕴之从茶楼出来之时正好看见苏府的马车扬长而去,马夫却不是苏府的人,后来才得知阿音竟然还在马车之中,又见锦衣卫在四处搜查,当即生出一阵冷汗,所幸是将人找回来了。
苏蕴之四处打量了自家妹妹一圈,除了面色有些红而外,其他一切都好。
一定是被吓的,苏蕴之想。
苏苑音倒是不知自家兄长想得这么多,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锦衣卫请到了北镇抚司问话。
说是问话,但到底还算是客气,有苏蕴之的一路陪同,倒是没有进牢狱,更没有上邢台。
来审问她的人是锦衣卫千户赵乾,眼神有些狠厉,木着一张面,不苟言笑。
只让她说一遍方才事情的经过。
想起方才那阵似有似无的乌沉香,苏苑音陷入了沉默,到底是没有将人出卖,只避重就轻说是有贼人蒙着面打晕了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西街的巷子里。
也不知赵乾到底是相信了没有,只沉着一对眸子审视她,似乎要分辨清楚她话中的真假。
但比起刚才自己才死里逃生了一遭,此刻对于苏苑音来说反倒显得没有方才那般可怕,若是蒙混过去了,除了对名声有些不好而外还能活,若是她出卖了那个人,或许是真的会死,甚至会牵扯出更多是非。
两人僵持了许久,见着实是问不出什么来,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子女,还跟清肃伯府有着婚约,若是一直将人拘着恐怕会徒生事端,索性便就先将人放了。
苏苑音倒是有些意外,被带到北镇抚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过想起刚刚那个绑走自己的黑衣男子不急不躁的举止做派,似乎是有后手的,所以才敢将自己放了的吧。
只恐怕刚刚她若是敢坦露半个字,此刻就不会这么容易走出北镇抚司了。
城西郊外的马车上,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刚从上京传来的信,不疾不徐展开。
赶车的暗卫言二有些不解问:“主子为何要将那女子放了?那女子已经见过主公的脸,恐怕是个威胁,还请主子准我回去将她杀了。”
男子抬手一扬,刚传来的信纸立即被风吹个没影。
想起那被自己拿匕首架着都还算镇静的脸,却只因自己一句打趣的话就快急得眼泪都下来,虽然不大喜欢她那双眼睛,但是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模样,倒是有趣。
“不必了,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可若是被皇帝知晓主子私自回京...”
男子坐的慵懒,手上把玩着没打开的药瓶,语气中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桀骜:“那便就让他知道好了。”
听罢,言二握紧缰绳,将车赶得更快些。
既是主子发了话,他便就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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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苏苑音出事的消息,苏府也是好一阵闹腾。
苏齐岳虽在吏部,但是同北镇抚司并无隶属关系,锦衣卫一向只听皇命行事,也不是苑音怎么会同他们扯上关系。
正在厅上为女儿的安危急得来回踱步时,宋氏在坐在一旁也有些担忧,听说苑音被贼匪扣在马车中行了一路,刚刚被寻回又被锦衣卫带到了北镇抚司。
南北镇府司可都不是女儿家的好去处,往常都是能避则避,现在苑音还同贼匪和锦衣卫都扯上了关系,对女孩儿的名声又怎会好。
苑音是议了亲了,可落雪才刚寻回来,而且年纪还比苑音要长些,正是急着议亲的时候,若是也因着受了牵连,总不能让做姐姐的看着妹妹先成婚,自己在府中熬成老姑娘吧。
旁边立着的苏落雪给宋氏呈上一盏热茶:“夜深了,母亲身子一向不大好,此处我同父亲守着就好,母亲先去歇息吧。”
宋氏点点头,欣慰接过茶盏,看着这个短短几日,举止就愈发得体的女儿,宋氏只觉得心中很是熨帖,到底要多对她的婚事上上心,她才能了却心结。
“落雪虽是才回来,但是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老爷在朝中也多帮落雪相看相看。”
苏齐岳都快急出一头汗,另一个女儿还不是情况如何,哪里还有工夫管相看婚事,当即就沉下了脸赶人:“夫人若是困乏不如早点歇息吧,落雪伺候你母亲下去吧。”
苏落雪听罢握紧了拳头,他的亲生父亲上一世也是如此,对苏苑音总是事事偏袒,她不惜声明受损想嫁去伯府时这个父亲就差点连她都不认了。
她实在是不知一个为了安抚住母亲的病情才接回家中的养女,为何在父亲心中竟比她这个亲生的女儿还重要。
宋氏听见苏齐岳的话又怎会好受,当即就沉下了脸正欲拂手离去时,就恰好看见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苏苑音见自己平白无故还惹得父母为自己担忧,不由得心生了些愧色。
只父母像是拌了嘴,脸色都不大好,苏齐岳赶紧迎了上来询问情况。
苏苑音有心安抚,将同苏蕴之说的经过又长话短说了一遍,被带去北镇抚司问话的经过也是能省就省,专捡些不要紧的说。
还好是有惊无险,苏齐岳长叹口气,准备留下苏苑音好好过问情况细节,让其余几人先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苏苑音应声,向着宋氏福了福身,正准备落座时,只见旁边面色不大好的宋氏出声。
“到底是女儿家,府中又有尚未议亲的姐姐,你还是得注意些名节才好啊。”
扯了扯正想上前理论的苏蕴之,苏苑音神色不动,不急不躁地轻轻应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