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苏苑音回了屋,痴坐半晌,看着香炉中的沉香烧尽。

次日夏琴说清肃伯府世子尹祝来了,正在前院等她。

春棋听罢却有些担心,只怕现在整个上京都知晓自家小姐只是苏府养女,加之又寻回了真千金,处境顿时变得就有些尴尬。

清肃伯府是清贵世家,清肃伯又是在朝中有着正经官衔傍身的,之前婚事倒还算将将匹配,只现在会让人觉得自家小姐高攀了。

万一连世子都是来退亲的,那小姐以后可该如何自处呢。

苏苑音正见婢女春棋嘴中正念念有词小声嘀咕,有些忙笑不迭,但是也没打断正在出神的小丫鬟,没刻意梳妆,径直走向前院。

本还有些阴沉的天气今天倒是春日正好,金灿灿的光恰好洒落在石子路上,苏苑音慢步沿着石子路绕过院墙,只见一个长身而立的背影。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男子就站在耀阳之下,笑着转过身来,一副多情的桃花眼满是和煦的笑意,一身暗海兰色纹金锦袍子好看贵气,恰像是春日杏花吹满头的陌上公子。

看见终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那个人,公子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女

“苑音”,他喜形于色的轻唤。

苏苑音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面前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尹祝。

明明是文气斐然的公子,在茶馆辩道时一身才气大杀四方,一手文章写得就连翰林院首都赞不绝口,可是在自己面前又能收敛出自己的一身锐气,只是个和煦少年。

两家是去年的定的亲,如今也算是婚期将近,满打满算也就是下半年的事,尹祝在大理寺任职,前些日子还在安庆县办差,算算路程是不该这么快回京的,看着他鞋履上还落了好些灰,想必是赶了不少路,连伯府都没来得及回就直接来寻她了。

“怎么这么急着回来呀。”苏苑音道。

尹祝神色有些柔和,从怀里拿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糖炒栗子,到苏苑音手里的时候还暖烘烘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尹祝不甚在意的用袖袍拂去石凳上的灰尘,带着苏苑音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又伸手去给苏苑音剥栗子。

动作连贯又自然,倒像是本该就是如此。

可谁又知他本是府中金尊玉贵的世子,哪里伺候过什么人。

苏苑音接过尹祝递过来的那颗剥好的栗子,握在手中一时也有些舍不得吃,若说无事让他放下手头上的事赶回来,她倒是不信的。

“你都知晓了吧。”苏苑音笑得浅,低头不看他。

尹祝笑笑,似是并不以为意,只让她吃栗子。

“知道了,所以有些担心你,就赶着来看看你。”

苏苑音失笑:“公事要紧,我也一切都好着呢。”

“好。”尹祝点点头,也不同她辩。

只是尽管用脂粉盖了,可是他的苑音面若梨花的脸颊仍旧能清晰的看见几个红痕,他明明看得清楚。

“再过几月,我定八抬大轿来将你娶过门去,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道。

苏苑音点点头,扬起笑靥,轻声说好。

还没说上几句话,清肃伯府就派人来寻,尹祝倒是还有好些话想说,但是想想似乎又并不急于一时,神色深深见了苏苑音一眼,才不慢不紧离开。

苏苑音看着石桌上一袋剥好的栗子,两人说话的工夫,都冷得差不多了,她拾起一个放进嘴里,将剩下的都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正欲带回院中。

雪照院的下人来通传,说是新来的大小姐想找她说说话。

不知道苏落雪要说什么,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但苏苑音仍旧依言前往,并非是惧怕,只无人识得苏落雪真面目,倒是会觉得她这个做妹妹的眼睛里不愿容人,让亲人夹在中间为难。

只见苏落雪斜斜靠在枕榻上,一脸素容,气色还没养回来,眉宇间倒是别具一番秀美之色,同宋氏的确有八分相似,也正是如此,甚至都无需自证,单只管见上一面,宋氏便就知晓这是她流落在外失散十六年的女儿。

“苑音妹妹。”苏落雪笑着朝她招手。

苏苑音也朝她弯了弯嘴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问:“落雪姐姐身子可好些?”

“妹妹又何必戒心这么重,莫非是还不愿接纳我?”

“我只是性子冷清,不太容易与旁人接近,现在见姐姐精神好些那我便就也告辞了,姐姐还是应当保重身子为好。”苏苑音确实不太爱同人虚与委蛇,见苏落雪叫自己来一直在绕圈子,便也没了耐心。

“妹妹留步。”苏落雪望向那个窈窕的背影。

虽然心中极为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苏苑音长得极好,是那种美艳不可方物的容貌,可是养女终究是养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清肃伯府夫人最是看重门第身家,上一世她这个妹妹嫁入伯府后身份才被揭穿,也引来了伯府夫人好一顿刁难,若不是世子在中间转圜相互,她又岂会好过。

更何况是现在,她还未过门,只怕是连这门婚事都快不成了。

“妹妹占了我的身份,同尹世子订了亲,可是现如今我回来了,不知妹妹可愿将婚事还我?”

苏苑音蹙眉,有些不解她为何能就这么理智气壮的提出这些要求。

若是就事论事,她并没有什么亏欠苏落雪的地方,她很感恩苏家给她的一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苏落雪。

只因两人一样的流落在外,但所处的境遇却大不相同,只因自己平白代替她进了苏府,在双亲膝下承恩,所以她便就觉得是自己欠她么。

苏苑音笑笑,语气却并不软和:“我竟不知自己的婚事如何就成了姐姐的了?”

苏落雪听罢,像是颇为遗憾:“既然妹妹不愿意主动还来,那姐姐便就要亲手了来抢了呢。”

不过就是那个计谋她再使一遍罢了,上一世她能得逞,那么这次她也必然可以。

互不投机,两人只是不欢而散。

只用晚膳时,苏蕴之从书院回来,路上带了两份礼物。

按理他该为苏落雪准备一份见面礼的,只路上看见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簪子格外有趣,便就也顺手买了回来,正好想着也送份礼给苑音。

席上,苏蕴之送了一支錾花百鹤玉镯子给苏落雪,是上好的玉,做工也精巧,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落雪眼睛一亮,难得的露出个笑脸,小心翼翼接过后,怯生生打量起来,显然是欢喜这个礼物的。

宋氏见女儿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得泛酸,只觉得是因为自己给她的太少了,所以看到这个镯子才这么开心,更在心底下定决心要好好弥补她。

见苏落雪收了镯子,苏蕴之才拿出那个兔子发簪递给一旁静默不语的苏苑音。

“路上看见的,觉得有趣就顺手买来了,阿音看看可还喜欢。”

苏苑音也是眼前一亮,这个发簪虽是不及那个镯子贵重,可是胜在别出心裁,看着就喜庆。

苏苑音笑着道谢,正欲伸手接过时,正好听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

“这个簪子好可爱呀,苑音妹妹可否借我看看。”苏落雪小声道。

苏苑音的手僵了僵,在雪照院时她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她将那只簪子递给苏落雪,并未说话。

此景落在宋氏眼里却又成了另外一副景象,只不过一个簪子,可是看着苏苑音像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这些年来她也给过苏苑音不少名贵首饰,而现在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簪子,她都不愿给落雪看看。

看着苏落雪亮着一副眸子,依依不舍又爱不释手的模样,宋氏心一软,便道:“瞧落雪是极喜欢这个簪子的,苑音你也有不少首饰了,这个便就让给姐姐吧。”

苏苑音眼皮跳了跳,只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苏蕴之却是有些不解:“母亲这般对阿音,不觉得会让阿音受委屈吗?”

一向对自己都极为尊重的长子今日却突然质疑自己的决定,这让宋氏有些不快,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宋氏还是放软声音:“苑音从小到大珠宝首饰已有不少,现在分一个给落雪又如何,你亲妹妹从小流落在外,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苑音是被无微不至娇养大的,现在只让出一个簪子又有何委屈?”

苏蕴之望向自己的母亲,眸中已经有一层薄怒,疼惜子女固然没有错,可是这样真的不怕会寒了另外一个女儿的心吗?

“在蕴之眼中,阿音也是亲妹妹,若是落雪喜欢,兄长明天再买些别的回来便是,阿音不用让的。”苏蕴之淡声道,俊逸的容颜此刻也有些严肃,回护的意味十足。

苏苑音又岂愿见到如今闹成这幅样子,只是如果姐姐真的有那么单纯,她固然也是心生疼惜和喜爱的,就算是让出一盒子首饰她也愿意,可是这个姐姐对她充满了敌意,又处处针对她。

眼见局面越来越僵,苏苑音叹口气,悄悄扯了扯苏蕴之的衣袖:“兄长明日再送阿音一个新的就好,这个要是姐姐喜欢的话便就让给她吧。”

用完晚膳后,苏落雪在主院中陪着宋氏说话,不曾跟着兄妹几人一同回去。

“娘亲,看妹妹的面色不太好,落雪刚刚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不该拿了妹妹那个簪子来。”苏落雪面露忐忑问宋氏。

宋氏轻轻抚了抚苏落雪的头,只说是苑音只是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能过几日便就好。

苏落雪听罢点点头,似是有些惆怅道:“真羡慕妹妹啊,有这么一门好亲事,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能看见她出嫁,倒是也很高兴。”

“对了前些日子尹世子来寻妹妹的时候,我远远像是瞧见了一眼,觉得此人仪表堂堂,文采也应该是极好。”

看着亲生女儿一副面带桃花的憧憬神色,到底是过来人,宋氏眸中神色闪了闪,像是做下了什么打算。

母女俩的盘算苏苑音是一概不知,只晚膳时苏蕴之见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兴致也并不高,于是拉着苏苑音出了府,说是要带她去尝尝新开的点心铺子。

左右是拗不过兄长,苏苑音妥协跟着出了趟门。

新开的点心铺子在城南,听说老板是江南人,手艺也是正宗的江南味道,上京的人自然是爱图个新鲜,往来的顾客也络绎不绝。

苏蕴之在马车中陪苏苑音聊天,打发小厮去下去排队。

话还没说上两句,苏蕴之的几个同窗好友认出了苏府的马车,叫着苏蕴之去吃酒,实在是推拒不过,苏蕴之只好让苏苑音在马车中稍后片刻,他去去就回。

苏苑音有些好笑,自己都快要出嫁了,兄长还总把她当作小孩子看。

“买好点心我自己回去也是使得的。”苏苑音弯起一对好看的眸子,让苏蕴之尽管去。

苏蕴之无言的摇摇头,说自己只用半盏茶的工夫。

东街本就热闹,时至傍晚更是热闹非凡。

点心铺子前生意火爆,客人更是大排长龙,苏苑音穿着夹袄披着斗篷倒是不怎么冷,便把手里的暖炉让车夫给排队买点心的小厮送去。

左右闲来也无事,正准备找找兄长放在马车上的书来看,便就觉得车帘子被拉开,一阵抖擞的寒风了灌进来。

苏苑音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兄长,正想调侃他这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呢。

只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男子,是一张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的脸,五官犹如被墨笔精细勾勒过一般,在柔和与凌厉之间找到了一个恰好平衡的点,似是多一分或少一毫就都不再是那个味道,是难以复刻的独一无二。

无疑,男子长得极俊,眼眸如浓墨般黑,轮廓也很是深邃,眉宇间有着缕缕戾气,眼角的一颗泪痣又中和了这股狠厉,是充满矛盾的美感。

此人身上有种难掩的贵气,实在不像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或许情况并不太糟糕。

但来不及细究,只因此刻男子正拿着泛着寒光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咙。

“别动。”男子眸中有冷意,哑声道。

苏苑音点点头,身上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她毫不怀疑倘若此刻她敢妄动,陌生男子会毫不犹豫的割破她的喉咙。

马车突然缓缓动了起来,外头有人在问:“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不是苏府的马夫,苏苑音心下一凉,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

“往西。”男子薄唇轻启,明明声音算好听,但现下落进苏苑音的耳中,却有几分让人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