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画面四处张灯结彩,房中各处贴着大红双喜,梦境中的氛围喜庆红艳,唯有好似在旁观这一幕的宋知渺,心中沉闷至极。
白日里父母短暂的怔愣和沉默似乎印证了宋知渺的猜测。
他们家并不敌陈堰之势,如若陈堰礼貌退让,倒也相互给足面子,将这事云淡风轻揭了过去。
可如若陈堰强硬占有,他们压根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最终即使撕破脸皮斗得宋家狼狈不堪,也仍改变不了被权势所压的结局。
眼前的一幕便是最好的印证。
她梦见了她与陈堰的大婚之日。
红盖头之下,宋知渺看不见梦中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婚房中等待着陈堰的到来,可仅是瞧着这一幕,她心中就万分难受。
此前梦中陈堰表里不一的现象,再到他今日冷漠自私的抛弃,以及他温和外表下阴鸷强势的压迫。
即使宋知渺现在并不知完全卸下伪装的陈堰会是怎样,也仍觉得痛苦绝望。
她竟是当真要嫁给他的。
眼前新婚的一幕幕快速闪过眼前,即使深知这仅是一个梦,即使她并未从梦中的自己脸上看到本该有的隐忍和悲凉,但她仍是感到体内翻腾得厉害,像是极度抗拒着这个梦,想要想尽一切办法冲破而出,击碎这些画面。
或许这本是她心中所想,在未曾发生这一切之前,她若当真与陈堰步步接触下去,便会如此时的梦中一般,在众人的见证下幸福成婚。
但如今她心境已变,接受不了这个梦境,却也只能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了他的妻子。
回门之后,屋中堆积了各方人士送来的新婚贺礼。
按照京中习俗,妻子当是要将这些贺礼一一拆开查看,再将赠礼人的姓名记下,以备日后回礼所用。
这事惯是家中女子所做,梦中的宋知渺却是娇嗔着硬要陈堰陪同她一起。
陈堰面露几分不耐,虽是不愿,但也顺势坐了下来。
到底还是宋知渺一人在忙活,但在梦中的画面看来,陈堰愿意坐在一旁陪伴,梦中的宋知渺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宋知渺不知梦里的自己为何是这副模样,如若当真喜欢,兴许的确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可这若是将来会发生之事,她如今已是对陈堰如此抗拒,又怎可能再度喜欢上他。
梦境与现实逐渐开始割裂开来,梦中那个眼眸中坠着爱意和幸福的女子陌生至极。
直到梦境逐渐开始模糊迷蒙起来,宋知渺在心底微微松下一口气,这是将醒的征兆,她终是可以结束这个梦境了。
眼前画面晃动,她看见梦中的自己手里拿起一个精巧的盒子。
左右翻看后,盒子底部的红纸上赫然显露出几个不同于一旁逐渐模糊的画面的清晰字迹。
江妄赠。
他的名字,竟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梦境中。
清晨,军中营帐。
守在门前的士兵面面相觑,直到一人率先移开视线抬眸看了眼日照。
辰时已过,主帐中却仍未有动静,显然是还未起身。
从来都是雷打不动卯时起身的江妄,如此情况可是头一遭。
士兵不由有些担忧,担心江妄莫不是身子不适出了什么事,张了张嘴,正欲与同伴商议是否要唤声查看一下情况,营帐里头便突然传来了江妄阴郁暗哑的沉声:“备水。”
两名守门的士兵瞬间回神,不敢多想,忙不迭应声去办。
营帐隔间内,男人赤膊而立,臂膀鼓起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线条,背肌在水流下绷紧,水珠划过他后背深浅不一的陈旧伤痕,最终缠于他收紧的腰腹,滑落至下。
几近完美的身材,是军中人无一不羡慕的力量的象征。
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没少在背地里谈及过江妄的身材,笑称即便是自己这般男儿郎,每每瞧见这一副身躯都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一把那紧实的肌肉,若是江妄往后娶得了娇妻,岂不把那小娘们儿迷得神魂颠倒。
实则江妄迷倒的女子的确不少,越往边北一带,如京都中那般清瘦类型的翩翩公子便越是不吃香。
毕竟外边常有战事,也不如盛世京都这般太平安逸,没点力气的男子,是连媳妇都难讨的。
可江妄却是出了名的寡情冷淡,他不近女色,常年征战于沙场,即使是近两年逐渐太平下来,他也鲜少进入内陆,仍旧整日玩命似的操练军队,也操练自己。
此番不知是何缘由,江妄领兵来到了南州。
一群整日在边北风吹日晒的大老爷们都高兴坏了,还以为江妄这是想通了,打算带着兄弟们在繁华城池中好生放松一番,亦或是他自个儿终于是有了某些方面的意图,打算在偏近内陆一带寻个合适的姑娘成婚生子。
谁知不过刚入城一日,江妄短暂去到当地某官邸议事后,又领着众人回到了城外驻扎的营地中,这一待便是好几日,没有进城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除了换了个地儿,仍是每日雷打不动的艰苦操练。
只是江妄这般做,自是有他的用意,众人虽是惋惜不能在繁华城池中休憩玩乐一番,也并无半分怨言。
身份高贵的亲王晋越王不为荣华富贵,多年镇守在边北一带保百姓安稳康定已是十足难得,他们跟着江妄出生入死多年,对他的崇拜和敬仰早已十分深重。
只是他们没得玩便罢了,待到休沐之时自能好生放松一番,可已过弱冠却仍是孤家寡人的江妄,如今仍是没有成家的打算,叫人一经谈起这茬儿,便连连摇头。
莫不是他压根就不喜女子。
水声渐停,拢在江妄面上的阴沉之色却并未褪去,清凉的冷水带起他周身一股寒意,却又很快消散在夏日炎炎之中,再度恢复他惯有的热烫体温。
取过毛巾随意擦拭了一把身上的水珠,那短暂在脑海中压下的一抹片段又忽的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眸光一沉,江妄重重扔走半湿的毛巾,动作迅速地穿起衣物,却仍觉得奇怪不已。
他怎又做了这样毫无缘由的奇怪梦境,梦到女人已是奇怪了,还是梦到那个那日见过后几乎都没能在他脑海中留下多少印象的小姑娘。
那日,他前去宋府与宋老爷交换了京都带来的情报,也顺势听了一番宋老爷按圣上指示传给他的一些废话。
他对当时宋府上发生的一点小插曲不甚在意,却无意在屏风后瞧见了宋家的那个小丫头,一个早已模糊在他的记忆中,连名字和相貌都记不太清的小丫头。
唯有那一双水润的小鹿眼,如他年少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令他不由多看了几眼,便与之撞上了目光。
那小丫头被他发现了踪迹反倒还向他投来可怜无助的求救般的眼神。
他没想帮,但只觉若是不帮,只怕不知还要因这茬事耽搁多久,这才上前替那小鹿挡住了身形,从而也迅速解决了麻烦,言简意赅地和宋老爷谈论完要事后,便径直离开了。
可昨夜,那只小鹿竟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日他分明都未曾正视过她的全脸,可即使过去了几日,梦里却仍将她的面容刻画得无比清晰。
浓密的眼睫,水灵的眼,饱满的嫣唇,就连那圆润小巧的下巴上的一颗小痣,都清清楚楚,无一模糊。
她身着一身鹅黄色烟罗裙,即使在微暗的夜色中,也显得格外亮眼,叫人一眼便注意到了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的一抹鹅黄色。
她腰间系着一条灰白色的系带,拉紧了腰身的衣衫,勾勒出好似仅有他手掌一般宽的柳腰,只是再往上,那因她快步行走而不断晃动的波涛分量十足,弹跳着柔软的模样,饱满得呼之欲出,令人难以忽视。
江妄都不知自己为何在梦醒后,仍对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如此之清楚,好似映在了他的脑海中,怎么也挥散不去。
可那梦却不止于此。
周围有许多人在场,好似是在某个宴席之上,那抹身影直冲冲朝着他站立的方向而来,令他下意识朝她看去,便见她面色绯红双眼迷离,脚下步子更是虚浮得好似下一瞬便会摔倒,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
于是在那她路经他身前当真要绊倒了自己时,他出于本能反应,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几乎是在他触及她柔软纤细的胳膊的同时,她便犹如炮仗一般瞬间炸了开来,一把甩开他便皱着眉头大喊道:“都说了别来烦我了!你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周围瞧见这一幕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江妄虽是不明所以,但面上表情也自是不会好看。
可那少女显然压根就没看清眼前是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情况,大喊之后仍不见消停,摇摇晃晃指着他的鼻子便毫不客气道:“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听明白了吗!”
江妄脸色一变,只见她在大喊完最后一字后,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皱眉的模样像极了要……
他来不及躲,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眼前的人先一步猛地拽住了衣襟,黑乎乎的脑袋埋入他衣襟内。
“呕!”
梦境散去,江妄穿戴整齐,冷厉的外形与那被污秽之物沾了满身的狼狈模样毫不相干,他却阴沉着一张脸,总觉得像是梦境照进了现实一般,浑身都难受得紧。
他竟还因此睡过了头,当真是荒谬至极!
正要出声下令全军集结操练,帐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被一人撩开了帐帘:“王爷,查到动静了。”
江妄神色一凛,迅速起身有了动作:“即刻行动,一切按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