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挥刀洒血的画面中,宋知渺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屋外天色沉寂一片,深夜的浓色令那头颅落地的可怖画面在眼前久久挥散不去。
宋知渺吓坏了,眼角还带着不知何时泛起的泪花,瑟缩着身子躲在被窝里颤抖了好一阵。
睡意全无,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惧意,便不由想起梦境里别的信息来。
陈堰唤那人江妄,可那是她的梦境,今日她当是头一次见到那人,她是如何在梦境里凭空生出那人的姓名的。
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那人当真名唤江妄。
除此之外,她未曾去过的行刑场,无比清晰的行刑画面又要如何解释。
一颗人头咚咚落地,一路滚下断头台最终停下,那双眼珠子血丝密布,似是无神却又惊恐万分地瞪得老大。
血淋淋的画面叫宋知渺再次面色一白,下意识拉紧了被褥,却仍害怕得发抖。
这个梦实在太过奇怪,近来生出都梦也都奇怪至极。
如若那个人当真名唤江妄,那这些真实无比的梦境,会不会有可能是当真会发生之事。
宋知渺被这个思绪扰得心绪混沌,后半夜全然无法阖眼,直到天明之际,便忙不迭起了身,一路直朝府上主屋而去。
主屋内。
宋老爷刚穿着整齐欲要出府办事,宋夫人在他身侧为他整理着腰间的系带。
温馨和睦的氛围被屋外传来的急促娇声打破:“爹!娘!妙妙求见!你们起身了吗!”
宋老爷一怔,朝自家夫人投去讶异的目光。
娇惯的女儿向来喜得睡到日晒三竿,还美其名曰这是宫里头传出的美容觉秘法。
两人倒是也纵着她,未有过多苛责,也习惯了向来晨间不见她踪影。
昨日她反常起早出了府,再到陈堰造访府上,宋老爷便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这才顺势婉拒了陈堰。
那今日又是为何?
宋夫人宠溺地笑了笑,无事不起早,这便连忙上前一边拉开房门一边柔声道:“妙妙,一大早便一惊一乍的,女儿家要端庄些才是的。”
刚一开门,却赫然瞧见宋知渺一副憔悴焦虑的模样,连着发髻也像是随意挽起的,仅着好了外衣,便匆忙跑到了跟前。
“这是怎么了妙妙,发生什么事了?”宋夫人心惊不已,连忙将宋知渺拉入屋中,握着她的肩膀担忧地查看她的情况,却并未见伤痕和异样。
宋知渺隐忍了大半夜的害怕和委屈一涌而上,扑入宋夫人温软的怀抱中,嗓音便带起了几分撒娇般的哭腔:“娘,我做噩梦了。”
宋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地看了眼宋老爷,回过头来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没事没事,已经天亮了,娘陪着你,想用早膳还是再睡会?”
宋知渺头埋在宋夫人怀中闷闷地摇了摇头,心里牵着好些事,吃不下也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犹豫不决地朝宋老爷投去一抹目光,低低问道:“爹,昨日来府上的那位王爷是谁呀?”
宋老爷一怔,满脸狐疑看向自家女儿,像是对她突然提及某位男子异常警觉一般,而后才意味不明反问道:“妙妙怎突然问起他来?”
宋夫人见状轻笑一声,瞧着自己丈夫那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接过话来缓声道:“昨日那位王爷吗?倒是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妙妙不记得了吗?”
宋知渺努力回想了一番,却忽的想起昨日躲在屏风后与那冷厉高挺的男人对视的一瞬,躲闪了视线不自然道:“我只是,从不知朝中还有这样一位王爷,所以好奇问问罢了……”
宋知渺总觉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但宋夫人却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未察觉她的异样,笑道:“你与他幼时常在宫中相伴玩耍,娘见你那会粘他得紧,以为你当是颇为喜欢他呢,当真是一点不记得了?”
宋老爷沉了脸,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之事,不待宋知渺回想起幼时的记忆,出声打断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妙妙那会才几岁,能记得什么。”
宋夫人忍不住瞪了宋老爷一眼:“妙妙做噩梦吓着了,说点旁的事转移下注意力,你这般凶作甚,莫不是还在惦记往前那点小事?”
宋老爷顿时皱眉,看上去更凶了:“我哪凶了,他俩不过都是年少不懂事,我可没惦记着那事。”
宋老爷这番话简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宋知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年幼时有同那人见过,也不知父亲怎提及他好似不怎欢喜的模样。
可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梦里出现过的名字陌生至极,她十足确定自己的确是未曾听过这名字的。
趁着宋夫人抿唇取笑宋老爷之际,宋知渺眼眸一转,抬起头来便顺势应声道:“爹,娘,他……他是不是叫做江妄!”
宋知渺问完,心中重重一跳,即使是从口中唤出,也仍觉得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可父母皆是一愣,那讶异的神情已是无声印证了她的猜想。
宋夫人率先回过神来,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还说不记得,这不连他的名字也记得清清楚楚。”
宋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鼻子出气轻哼了一声,嘀咕一声:“竟连名字都告诉了妙妙,还同我说什么年少不懂事。”
说罢,宋老爷叹了口气又摇摇头道:
“他本是先皇膝下长公主所诞下的嫡子,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可那年突发宫变,当今圣上艰难稳固住局面登基之时,他却不见了踪影,直到多年后圣上突然册封一位亲王为晋越王,旁人才得知他不知何时已被圣上找了回来,只是他一直镇守在边北一带,即使如今封王赏爵,也鲜少踏入京都,所以有关他的消息甚少。”
宋知渺听着父亲的解释,惊愣地张了张嘴,如此算来,那人便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儿。
本是想过能叫父亲恭敬行礼自是尊贵无比的,却没曾想竟是这般高贵的身份。
可还不待她开口,宋老爷突然话锋一转,又沉声道:“即便如此,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同你玩耍的小公子了,其余的妙妙便莫要多问了。”
说完,宋老爷意味深长看了宋知渺一眼,那眼神看得人心里有些发慌。
在下意识回避之际,宋知渺突然意会到父亲竟是觉得自己昨日见过江妄一面,便动了少女心思,这会正是在朝着那方面心思而询问。
她忙不迭出声否认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爹爹你莫要胡说!”
慌乱之时便没由来地有焦急的红热攀上脸颊,映在宋知渺瓷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眸子里闪烁着躲闪和不自然的微光,叫人想不往那方面想都难。
看得宋老爷又是一阵胸闷,皱了皱眉只得给宋夫人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好生将道理同宋知渺讲清楚。
夫妻间这点默契自然是有的,宋夫人无奈地撇了撇嘴,知晓其中缘由,也只得不情不愿回以眼神应下。
宋老爷这才微微颔首,抬腿正欲要走,宋知渺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追问道:“爹爹这是要去寻那位晋越王吗?”
宋老爷步子一晃,险些就要气急,一眼朝宋知渺看去,便将她升起的一点想要继续探查下去的心思瞬间压住了,忙心虚地摆摆手作罢道:“不问了不问了,我不问便是了,爹你快去忙吧,我要娘陪着我。”
宋知渺也意识到自己今日有些反常的举动,娇着嗓音含糊过去,便抱紧了宋夫人,好似自己压根就不是在在意江妄。
她在意的的确不是江妄,而是在意着有关江妄和陈堰的那些梦境。
那人竟当真名唤江妄,可这个名字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凭空生出在她的梦境中的。
而在梦中,陈堰获罪入狱被执死刑,江妄冷厉执行,狠道他夺了他的妻。
可这些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全然理不清其中的关系所在。
宋夫人收拾妥当回到院中时,便见宋知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思绪得这般认真,倒丝毫没了方才闯入屋中时被噩梦吓着了的惊慌失措,反倒像是少女怀揣着心事,在思绪某位男子。
宋夫人勾唇一笑,悄然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妙妙,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呢?”
宋知渺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回过头去,看见是宋夫人这才嘟着嘴不满娇嗔道:“娘,你吓坏我了,我、我没想什么,发呆罢了。”
宋夫人在石桌一旁坐了下来,温柔的目光来回在自家女儿脸上打量,虽是记着丈夫的叮嘱,但仍忍不住遂着自己的心思询问道:“妙妙怎还记得晋越王的名字,他告知你时你应当也不过才五六岁,记得这般清楚,可是一直惦记着呢?”
女儿向来喜欢好看之物,人也不例外。
昨日她偷摸在前厅外瞥见了那位多年不见的天之骄子,虽是早已不复当年在宫中的白净软糯的模样,但无疑仍是好看到令人一眼便会被吸引住目光的存在。
论私心来说,相比近来女儿瞧上的那位陈小侯爷,她倒是更中意如江妄这般模样的女婿。
更莫说江妄与宋知渺,年幼时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纯真过往。
宋知渺压根不知母亲在心中将她的心思歪曲到没了边,只知自己即便是幼时认识江妄,他也绝对没有告诉过她名字,否则她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垂头搅了搅手指,也只得含糊回道:“记、记得不清楚,就觉得好像是这个名字,随口一问。”
这般模样,欲盖弥彰。
宋夫人又顺势追问:“那妙妙昨日见过晋越王后觉得如何,妙妙在京中,当是未曾见过这般的男子吧。”
本是想着应付母亲问话的宋知渺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劲,狐疑地抬眸朝宋夫人看去,望见她那笑眼盈盈的样子,只觉有些后背发麻,好像自己把自己送到什么坑里去了。
一想起江妄沉冷的眼神,连带着行刑场上他阴鸷狠厉挥刀砍头的样子,她顿时脸色一白,忙不迭摆手解释道:“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才不喜那般冷硬木讷的男子呢。”
宋夫人闻言,忽的俯身凑近,像是要把宋知渺的心思给看穿一般,吓得宋知渺呼吸一窒,唯恐自己的确生出的那点因江妄而起的惊艳之色被母亲给瞧出来了。
宋夫人默了一瞬,意味不明道:“冷硬,木讷?如今晋越王是这副性子吗?”
这倒与他年幼时相差甚远啊。
宋知渺哪知江妄是什么性子,能挥刀砍人头的,她哪敢去猜测他的性子。
被母亲看得心里慌乱,宋知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极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随口问道:“方才爹和娘说的年少不懂事的小事是何事啊?”
宋夫人坐回了身子,看着好似被撞破了心事而眼神飘忽的宋知渺,俨然和最初与她提及陈堰时的模样不一般,心中所想又笃定了几分,这才勾起唇缓声细说道:
“多年前你抱着晋越王,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非当着你爹的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事啊,妙妙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