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围坐的小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诡异的气氛。
郑煜堂沉吟许久,缓缓道:“我以为,芸菡最好不要进宫。”
郑煜澄和郑煜星同时点头。
温幼蓉没跟上节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呆呆的跟着点一下。
舒清桐觉得她逗趣,但此刻不是玩笑的时候,她作严肃状,跟着点头。
郑煜堂:“其次,怀章王也不列入考虑。”
这一次,竟然没人点头。
郑煜堂扫过其他人:“有疑问现在就提。”
郑煜澄和温幼蓉对视一眼,自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怀章王的兵马无人能动,可当日在山中,芸菡分明是领着王府亲兵进山的。
此外,还有许多……
温幼蓉本想说什么,郑煜澄轻轻按住她的手,对郑煜堂道:“没什么,只是想到王爷在并州助益颇多,他与芸菡如何暂且不表,但我们不可因此事与王爷交恶。”
郑煜堂面不改色:“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表态。”
郑煜澄这才点了个头——行,排除。
郑煜星没点头,只是因为走了个神。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大理寺门口,和太子、怀章王碰到妹妹的情形。
那日他就觉得气氛怪怪的,现在想想,那怀章王说的什么?
有得心的小辈与王妃作伴……
太子还让他去查查哪家千金与王府走得近……
他因秦家一事,这些日子都在宫里缓神,这事儿反而落下了。
现在想来,这个得心的小辈,不会是郑芸菡吧?
郑煜星心底一片寒凉——怀章王啊怀章王,你该不会想着我妹妹没有娘,就拿自己的娘来忽悠她吧?
要真是这样……
郑煜星舌尖舔牙。
那你就太该死了。
郑煜堂没等到郑煜星的回答,蹙眉催促:“给个话!”
郑煜星眸光一动,笑了:“当然不行。”
郑煜堂点头,复又道:“芸菡的事情,其实我与你们大嫂一早盘算过。镇远将军府六公子品行端良,性格温和开朗,若芸菡对他也有意,不失为一桩合适的姻缘。”
郑煜星抱着手臂往椅子里一靠:“大嫂说的亲哥哥,其实是指六公子舒易恒?”
舒清桐作为娘家代表
,挺直了腰杆:“正是。”
郑煜星陷入思考,没再说话。
舒清桐正色道:“我六哥对芸菡是一片真心,他为人正派,也得煜堂一番考验。我觉得……”
“等等。”温幼蓉竖手,女侯架势上身:“怎么大嫂这话,就像是定下来了一般。不是还有一个赵齐蒙吗?”
郑煜澄眼角一跳,看了妻子一眼。
温幼蓉没看他,她自有一番琢磨——大家都在并州的时候,很难有特别的情谊,但到了长安之后,那种自并州滋生的战斗情谊就鲜明了起来。
她本来觉得菡菡与那怀章王有些苗头,但现在看来,侯府这几位压根没考虑过怀章王,可见这老男人没戏,既然如此,为什么就不能是赵齐蒙呢?
你们长安男儿品行端良一片真心,我们并州悍匪就不能堂堂正正一片赤诚了?
在卫元洲被否定掉的那一瞬间,温幼蓉已经站了赵齐蒙。
别问,问就是战斗情谊。
这么一想,温女侯的气势也立了起来:“大哥大嫂有所不知,我与菡菡还有赵启蒙相识之初,便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试问大嫂这位六哥可与菡菡一起趟过火海,战过悍匪?又可开山凿石,同生共死?”
郑煜堂一听,脸色都变了:“火海,悍匪?”
郑煜星脸色也有点僵:“开山凿石,同生共死?”
郑煜堂:“老二,你怎么从来没说过这一段!”
郑煜星: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一段?!
饶是淡定自若的郑二公子,此刻也忍不住脑门浮虚汗,握住妻子的手,保持着唇角的微笑弧度,含声道:“别再说了。”
温幼蓉愣了一下,凑到郑煜澄耳边:“这个是不能说哒?”
郑煜堂&郑煜星:……
舒清桐倒是从芸菡口中听过一些,可那些都是芸菡为了给她解闷,当小故事讲的,她听得时候只觉得险趣横生,却没想过这些小故事,竟让那赵齐蒙在此刻压了六哥一头。
温幼蓉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立刻摆正女侯状态,摆摆手:“这个不打紧,赵齐蒙已经撇尽前尘,他生的不错,身手也好,人又上进。大哥怎么考察舒公子,就怎么考察赵齐蒙,我们又不玩赖的!”
郑煜堂拧眉思考的时候,舒清桐轻笑
起来。
几双眼睛都望向她。
郑煜堂扶住她的腰:“怎么了?”
舒清桐轻轻摆手,抬眼时,眸中笑意明亮清澈:“我觉得,弟妹这话说得好。”
温幼蓉偏头:“诶?”
舒清桐双手交叠搭在桌上,指尖轻点桌面:“无论是谁,无论哪里好,最终都得菡菡看进眼里,她觉得好才好。我们各尽其力,只将该做的做到最好,叫她来选就是。”
她望向丈夫:“煜堂,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郑煜堂凝视她片刻,无奈一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隐约觉得,清桐这话不是说给弟妹听,而是说给他听。
虽为兄长,哪怕千挑万选,最后还得入得了妹妹的眼才能作数。总不能他们一厢情愿觉得合适,便硬凑在一起。
郑煜澄望向温幼蓉,凉飕飕道:“赵齐蒙在你眼里,这么好?”
温幼蓉完全没有察觉丈夫的话泛着酸味儿,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咬耳朵:“赵齐蒙还有死门在我手里。他如今也不错,为什么不考虑呢,如果他敢对不起菡菡,我就让他肠穿肚烂!”
她还有点小计较:“况且,菡菡要是嫁给赵齐蒙,自然与我们亲近些,要是嫁到舒家,我们一个也不熟,万一玩不到一起怎么办。”
郑煜澄见她一本正经的计较,泛着几分不自知的可爱,勾唇一笑,心里那点小起伏被抚平:“好,我们选赵齐蒙。”
舒清桐察觉郑煜星没怎么说话,遂问道:“三弟怎么想呢?”
郑煜堂和郑煜澄这才望向他。
两人都不是迟钝之人,换作往常,老三早该咋呼开了,可他今日说的话当真不多。
郑煜星抱手翘腿,大爷坐相,闻言笑了笑,“我没意见——”
“——但有个要求。”
他换了个正经的坐姿,连带着神情都认真起来:“我相信大哥看人的眼光,也相信二哥二嫂不会盲目识人。我这人粗心,也没那个耐心观察谁,我唯一的要求是,不管你们看上谁,要考察谁,都别让郑芸菡知道。”
他望向两位兄长:“在你们把人送到她面前之前,她由我看着。”
此话一出,其余四人齐齐愣住。
郑煜星严肃不过片刻,又露出痞痞的笑,笑
里带狠,“省得她一个不留神,沾花惹草带起一波蜂蝶,那哥哥嫂嫂们岂不是要忙死。”
两位嫂嫂或许不懂,可郑煜堂和郑煜澄是他哥哥,岂会看不出他此举异常。
郑煜堂拧眉:“你照看?你常年留在东宫,分.身不暇,拿什么照看她?”
郑煜星双臂一撑站起来:“这个,就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事了。说完了?那我走了。”
……
聊完这事,温幼蓉找舒清桐私聊。
“大嫂,我有件事不太懂。”虽然妹婿立场不同,但二人都是拎得清的姑娘,相处一如往常。
舒清桐:“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们想也不想就将太子和王爷剔除?”
温幼蓉睁大眼睛,“大嫂神算子!”
舒清桐无奈道:“这事我知道的不全,但隐约……与我们早逝的婆母有关。”
温幼蓉心头一动:“他们的亲生母亲?”
舒清桐的点头:“听说婆母在世时,过得并不容易。她生二弟和三弟时就伤了身子,所以生下芸菡没多久就去世了。煜堂抱着芸菡送走婆母时,曾答应过婆母,这一生绝不让芸菡活成她的样子,不会让她在夫家受半点委屈。”
温幼蓉怔了一下。
舒清桐犹自道:“二弟三弟我不清楚,但就煜堂而言,他拼出今日成就的初衷,是为了让妹妹永远有他这座靠山。可他终究不能一手遮天,只能比着自己的实力为她选夫君。否则,她被欺负,他就无能相护了。”
舒清桐轻轻抚着肚子,眼眶微微泛红:“我不敢说他这样做一定就是对的。可一想到同样是刚刚懂事的男孩子,我家的兄长在上树下河大闹府宅时,他却在笨拙的学梳头簪花,用女香熏衣哄人,哪怕被同窗有人笑话私德有失,刻意疏离,依然坚定本心照顾妹妹,就……不大忍心去说什么。”
太子和王爷那样的高位之人,他未必没有本事去斗,只是此事他不能赌,须在掌控之中,万无一失。
温幼蓉恍然大悟,所以像赵齐蒙这样的,反而比怀章王更有戏。
她提出质疑:“你们舒家一样厉害,还是大哥岳家,要是舒六公子欺负芸菡,他还敢上门闹去?”
舒清桐摇头,幽幽道:“且不说我六哥的性子根本
不可能欺负菡菡,就说郑煜堂给我六哥灌输的六字箴言,已经让他神志不清了……”
温幼蓉愣愣道:“那是不是,只要靠山足够强大,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舒清桐这才笑了,点点她的下巴:“听你这语气,想让他们窜天不成?”
温幼蓉张口就道:“何必依赖他们,还有我呀!”
舒清桐笑声清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二弟那么喜欢你。”
温幼蓉脸蛋一红,又厚颜问道:“为什么?”
舒清桐低笑:“因为谁被你喜欢,谁就被你疼到骨子里。”
温幼蓉顶着红红的脸蛋,重重点头:“对,我就是这么会疼人!”
……
郑煜星离开之后,并没有着急回到太子那头。
他斜倚在假山石上,仰头看着火辣的日头,抬手晃几下,任由光自于指缝间游走,嗤的一声笑了。
“已经长这么大,都能谈婚论嫁了啊……”
日光晃眼,令他有些恍惚,脑海里有画面浮现。
稚气未脱的少年,练功练到双腿发抖,稍有懈怠放弃之心,便会哼哧哼哧跑到哥哥的院子里,远远看着盘着小腿坐在那里自说自话讲故事的小妹妹;看一会儿,扭头回去继续加练。
直到功夫小有成就时,少年才发现,拳头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面对那一张张美艳而心机的画皮时,打出去的拳头可能会砸在自己身上。只有把那些面皮撕下来,看清后面的丑陋,才能明白危险,从而保护自己。
伴随太子数栽,看尽女人之间最极致的丑恶,少年一笔笔记在脑中的小本本上。听说姑娘家出嫁之前,母亲都会带着她到小屋子里学习知识,少年便想,等小妹妹快出嫁时,虽然没有母亲,但还有他,他会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她!
没想到的是,明明昨天她才蒜苗高,眨眼间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懒散的少年,有点急了。
他还没有传授毕生绝学呢。
秦蓁走出园子时,一眼看到倚在假山上晒太阳的男人。
垫首翘腿,很是潇洒不羁。
她面不改色,转道走另一边。
身后有人轻盈落地,带起一阵劲风,懒懒的喊:“秦姑娘。”
秦蓁驻足,回头看他。
郑煜星走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
男人高大俊朗,自骨子里透出一股痞气,她需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没等她想好开场白,他已经开门见山。
“太子大改马政,你想借机谋权出头,是吗?”
秦蓁眼底掠过一丝亮光,并不明显。
他却笑了:“看来是这么回事。”
秦蓁垂眼,避开他眼神:“郑卫率何出此言?”
郑煜星竖手阻止:“别跟我扯没用的,你要不这么想,我当着你的面把那座假山吃了。”
秦蓁眼底划过几分疑色,于顷刻间想明白了什么,又抬起眼,大方迎上去,玩味笑道:“我想借此谋权,却不知郑大人来找我,是要谋个什么?”
郑煜星心里一跳,面上无半分异色,她似乎很笃定他来这里,绝非太子授意。
她也笑了:“看来是这么回事。”
郑煜星垂眼,秦蓁亦敛眸。
似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锋后,短暂的喘息。
少顷,两人同时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
一个温婉柔和,一个不羁痞笑。
郑煜星先开口:“我帮你这个忙,作为交换,你也帮我个忙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