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芸菡已经快不记得上次和三哥出门是什么时候。
他在太子身边当差,能走开的时候太少了,往往是头一日回家,刚刚休息好就又要进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准备许多能存放的小食打包带走。
她怅然的想,这样的机会本也不多,请客就请客吧。
没想,郑煜星陪她买完酿酒原料,让随行把东西送回侯府,带着她去了长安城最好的酒楼,郑芸菡来的不多,对里头的价格却很清楚。
大馆子里的小二穿得都格外体面干净,将二人扫过,热情且客气。
她的小心脏紧了一下,抓住郑煜星的胳膊:“我们换一家吧。”
郑煜星瞥眼看她,将她的小心思一览无余,他笑笑,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不。”
郑芸菡挣扎道:“我带的钱不够!”
郑煜星笑的漫不经心,目光流转间,陡然变作警惕厉色,落在大堂一角。
郑芸菡察觉异常,一并探头望去,不期然撞上一双疑惑中带着审视的目光。
大堂一角坐了年轻男人,黑发金冠锦袍佩环无不精致,样貌出众,通身富贵比样貌更出众。
这样的酒楼,以他的打扮,不该只是在大堂叫几个菜。
那男人的眼神在兄妹二人之间逡巡,最后无视了郑煜星的防备,落在郑芸菡身上,短暂犹豫后,起身走过来。
小二颇为热情:“客官们是约好的?”
郑芸菡望向三哥:“你认识?”
男人走近,搭手一拜:“敢问姑娘……”
郑煜星捞过身边少女转身就走:“不认识。”
男人:……
小二:……
郑芸菡还没闹懂什么情况,后面忽然传来急切的一声:“晗双?”
郑芸菡这才停下,拽住二哥,回头看他。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笃定,再次走过来。
这一次是郑芸菡先开口:“公子认得晗双?”
年轻男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不是池晗双,眼神微变,目光落在郑芸菡胸前。
如今天热,郑芸菡早已换上轻薄的齐胸长裙,搭轻纱绣花上襦,肌肤白腻细滑。
一条手臂横在了郑芸菡胸前,郑煜星语气不善:“不想要的眼珠子别乱瞅,还能抠下来喂狗。”
郑
芸菡低头,看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半月形玉坠子。
这是当初离开并州时晗双送别之物。
回到长安本想立刻见她,她却出门了,郑芸菡便将坠子随时戴在身上,准备晗双回来后直接登门找她,省得到时候一不留神又忘了。
眼前的年轻男人,认得是这个坠子。
郑芸菡会意,将坠子摘下来,往前递了递:“你在看这个?”
他点头一笑。
池晗双?
郑煜星认得,算是郑芸菡的发小,两人很玩得来,不过那丫头郑煜星没怎么接触。
年轻男人警惕的看了郑煜星一眼,见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排斥,心道总算得到了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在下秦金锐,东阳郡人士,是敬安伯府一门表亲,算是九姑娘的表兄。”
郑芸菡打小和晗双玩在一起,好友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遇到开心的不开心的,总会拉着她说上一通。
秦金锐报出姓名和来历时,郑芸菡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晗双生母是东阳郡人,亲姐姐嫁给了东阳秦家嫡出幺子,因母亲与姨母关系极好,晗双从小开始就往东阳郡走得勤,可她后来就很少走动了,据说是东阳秦家家大业大,宅内也乱的很,年幼玩在一起还不觉得,稍稍懂事些便察觉异样,她不喜欢。
郑芸菡想起晗双这次随母亲离开长安,就是她母亲娘家那边出了点事。再回想秦金锐刚才的眼神和言语,分明是将她当做了晗双。
可见他与晗双并不相熟,只是因为这枚坠子。
那他与晗双的姨母应当也不亲近。
郑芸菡很快定论——不是自己人,可以告辞了。
她也无须多说,悄悄捏住三哥的袖子,郑煜星腰一叉:“这位表亲,要我找个人送你去敬安伯府吗?”
秦金锐又看了郑芸菡一眼。
郑煜星笑了:“还看?”
秦金锐常年在外,看人眼光并不差。
面前的青年笑不及眼底,明显是不满他方才的唐突。
秦金锐搭手作别:“打扰了。”
郑煜星转身,推着郑芸菡往楼上走。
郑芸菡下意识回头。
“再看一个试试,什么野男人你都敢伸头!”郑煜星恶狠狠地吓唬她,郑芸菡横他一眼,小声嘀咕:“那是晗双的表兄。”
郑煜星嗤笑:“哪门子表兄,连表妹的脸都不认得,单认物件儿的。”
郑芸菡想想也是,又觉得奇怪——秦金瑞虽然穿戴的精致,但一身风尘仆仆抹不去,没专门叫雅间,只是匆匆在大堂点了菜,像是刚到长安,赶着囫囵两口。
郑芸菡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晗双母家那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告一段落启程回长安,秦金瑞是秦家人,应是收到什么消息,这才赶到长安,直冲敬安伯府和晗双而来。人刚到长安坐下吃饭,就看到她和三哥,因此误认。
可他连晗双本人都不清楚,却知道她有一个随身的物件儿。
奇怪。
郑芸菡很快就没心思想野男人了。
郑煜星开始点菜了。
他专挑贵的点,甚至点了一整壶玉毓酒。
郑芸菡恨不能扑上去捂住他的嘴,郑煜星抬眼见她心思全回来了,笑着合上菜牌:“就这些吧。”
就这些?
吧?
郑芸菡提起筷子,她想,他今日敢剩一口,她就敢硬塞进去!
事实证明,郑煜星这种吃喝老手,点的都是在精不在多的佳肴,一顿饭下来,吃的刚刚饱。
郑煜星看着对面的人开始苦兮兮数钱,低笑一声,起身去结账。
郑芸菡慢慢抬头,脸上半点苦色都没有,只剩贼兮兮的笑。
嘿嘿,就知道三哥不会这么绝情。
哪想,郑煜星钱袋都掏出来了,店家却客客气气作揖道:“方才已有一位姓秦的公子付过账了。”
郑芸菡十分诧异。
秦金锐?
仅一面之缘,就能随便请人吃这么贵的席面吗?
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
郑芸菡心中一动,抱住郑煜星的胳膊晃悠:“三哥,我们去敬安伯府瞧瞧吧。”
郑煜星嘴角轻抽,眼神复杂:“一顿饭,你就自己嗅着鼻子跟上去?这么好骗呢?”
郑芸菡忙道:“我总觉得晗双遇上什么事,当初我离开并州的时候,她可为我操了不少心的。我也该去问一问。况且,那个秦金锐和咱们又不熟,平白吃这么一顿,怪怪的,我觉得他一定会去敬安伯府,若是碰上,咱们立马把银子结了!”
郑煜星确实被秦金锐这把操作梗到了。
一来就死盯着姑娘家的身子,人都没
认清就请吃饭。
小三爷是缺他一顿饭的人?
多少人求着请他吃饭,还得看他给不给机会。
什么玩意儿。
郑煜星也不纠结,双臂一抱:“走。”
……
敬安伯府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池晗双率先跳下马车,还没来及转身接人,就看到了等在伯府门口的人。
秦金锐心道,原来她们也才刚到。
池晗双对秦金瑞并不眼熟,倒是随后下来的妇人认出他:“锐哥儿?你怎么来了?”
秦金锐赶忙见礼。
池晗双问了妇人,得知他是长房嫡子,忽然张臂护住马车:“怎么,截人截到咱们伯府来了?我们已经不掺和你们秦家的事,你们做不了主,我们也不逼着你们做主,自己做主还不成吗?”
池晗双一阵突突突,秦金锐无言以对,他抬眼望向马车里:“蓁儿?”
池晗双瞪眼:“闭嘴!”
马车里传来女子无奈的叹息:“晗双,不得对兄长无礼。”
说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出了马车。
池晗双忙不迭去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晗双!”
她动作一顿,扭头看去,只见她阔别多日的好友正欢快奔来。
池晗双连日操心生气,以至于此刻见到好友,竟成了唯一一件令她瞬间开心的事情。
“菡菡!”她转身跑过去,马车里出来的少女伸手搭了个空……
“菡菡!”
“晗双!”
两枚少女抱在一起转圈圈,异口同声:“你终于回来了!”
郑煜星已经对她们二人炽热的友谊见怪不怪,抱着手慢悠悠走近。
他早已看到等在敬安伯府门口的秦金锐,正想着要用什么姿势把饭钱砸回这小暴发户的手里比较帅气,忽然察觉什么,驻足望去。
被表妹抛弃的少女自己下了马车,很是从容。
一身淡紫色长裙,塑出纤秾合度的柔美线条,长发轻挽,发式简洁,只簪一朵淡紫色绢花,脸上蒙着面纱。
久别重逢的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她的眼神却穿过二人,落在了郑煜星身上。
换作旁人,可能会来一场闹中取静的唯美对视。
郑煜星却只是淡淡一瞥,收回目光,直朝着秦金锐走去。
秦金锐注意力都在
伯府这头,面前陡然立了个高大身影,他不由愣了一下。
就是这呆愣的瞬间,郑煜星已经掏出两锭金子,冷道:“伸手。”
秦金锐下意识伸手。
郑煜星结了饭钱,冷嗤一声:“就凭你也想请小爷吃饭?痴心妄想!”
自懂事起就出门跑商,以交友广阔出手大方著称的秦公子,人生观忽然被人拧了一下。
马车边,紫衣少女微微偏头,她装扮显柔弱,看着两个男人的眼神,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