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船一时爽,赔钱乱葬岗。
郑芸菡怎么都没想到,两船相撞,安阴的船都被撞的歪斜,于江面上颠颠倒倒恢复平静后竟毫发无伤,反倒是他们租的这条船,竟然撞坏了;加之安阴受伤,两条船先后靠岸。
卫元洲扫了一眼两边的船,让樊刃去处理后面的事情,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舒清桐拦住樊刃:“是我提议自己掌舵,哪能让王爷破费,算我的。”
郑芸菡很心虚——虽是舒清桐提议追船,但掌舵的是杭若。
当日大哥换诗文和小衣的事,舒清桐当着商怡珺的面直接认了,今日撞了安阴的船,她又一马当先的认了。
郑芸菡一方面觉得舒清桐沉迷背锅,一方面也觉得这银子不该舒清桐出。
似乎是察觉她的心思,杭若自船舱内出来,忙道:“是杭若技艺不精,岂能让舒姑娘破费,今日损耗,皆由大公子承担。”
一时间,三双眼睛全都望向杭若。
郑芸菡第一反应是:杭若你在外面这样讲,大哥真的没事吗?
反过来一想,她虽有承担的想法,却没有承担的实力,赔偿是个急钱,容不得她慢慢攒,事情少不得惊动大哥,杭若此刻抢先提出,其实是个体面维护她的做法,便没了反驳的意思。大不了大哥先垫一垫,她慢慢攒钱还给大哥。
卫元洲对郑煜堂占用亲妹花销一事存着莫名其妙的脾气,一听这话,气滋溜溜消了。他端着一副冷漠的模样,是个赞同的意思。
杭若察觉前面两位都已默许,慢慢望向最后一位。其实,以杭若的身份,是没资格代表郑煜堂来发什么话的,她方才逾越了。
对上舒清桐的眼神,杭若笑的从容,没等她表态,后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郑芸菡,你在这做什么?”郑煜堂从画舫下来,压着一身冷意走过来。
郑芸菡紧紧张张,大气都不敢出。
卫元洲看的分明,原本对郑煜堂的那点不满,升成了恼火。
郑煜堂站定,眼神从郑芸菡身上移开,格外快速的略过舒清桐,直接望向卫元洲,搭手见礼:“舍妹失礼,叨扰王爷了。”
舒清桐面上笑着,心道:他瞎了吗?
卫元洲不太想和他这种弃妹之徒说话,语气有点硬:“郑大人客气,郑姑娘很好相处,并无叨扰。”他看一眼安阴的船,淡淡道:“是本王打扰了郑大人与阿檀的兴致。”
安阴公主,闺名卫檀。
郑煜堂眼观鼻鼻观心,平声道:“公主登门做客,侯府尽力款待而已。”
郑芸菡忙道:“是是是,公主做客侯府,大哥陪客而已。”唯恐旁人将安阴与大哥归拢到一处,形容亲密。
卫元洲看她一眼,没再说话。恰好,安阴的婢女请他们移步画舫。
郑煜堂眼神转向妹妹,意味深长道:“纵是无意,终是惊吓到公主,还伤了她,总该去赔罪。”
郑芸菡连忙点头,手里的线绳牵扯,那双猫耳朵唰唰唰的起落。
郑煜堂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郑芸菡怕舒清桐又抢在前头背锅,反催促起来:“大哥,快走吧。”
郑煜堂被她那双猫耳朵晃得眼花缭乱,错愕点头:“王爷与舒姑娘先请”
卫元洲看一眼猫耳朵,嘴角轻挑,迈步往画舫走。
舒清桐跟在卫元洲后头,一直没做声,心里想:原来没瞎,是聋了。
一行人上了安阴的船。
郑芸菡起先还没留意,真正登了船,她才相信这是安阴自己的船。随便一间船舍,比她宫中姑姑的寝殿都要精致华丽,内设的家什都是精心打造,内有字画古玩。郑芸菡略略估计,心里蹦出来一个吓人的数字。
这安阴公主,竟如此富有?
她心中好奇,眼神不免乱飞,刚刚拐一个弯,陡然瞧见个婢女低着头从另一边走出来,似躲着他们。
郑芸菡眼尖,瞧见那婢女身上有被抽打的痕迹。
待入船舍雅间内,安阴已经在等着了。
她额上红肿,已经处理过,用纱布轻轻绕一圈遮丑,见到人来,穿戴整齐笑意相迎。
“拜见皇叔。”
卫元洲眉眼淡漠,轻轻点头,连问候都没有温度:“受伤了?”
不等安阴开口,郑芸菡已经跪下请罪:“小女贪玩,令公主受伤,罪该万死。”
安阴态度亲和,亲自将她扶起:“江上风大,总有意外,郑妹妹年纪小,怎能怪你。”言语间眼波流转,有意无意往舒清桐身上飘,意指鲜明——方才不是有人承认了吗?
舒清桐差点笑出声来:她又不是不敢认,扯什么年纪大小?怪年纪大的?
下一刻,年纪最大的卫元洲木着脸:“是本王不小心,阿檀若有任何不适,本王自会承担。”
舒清桐优雅抬手,借捂嘴轻咳的动作,忍住翻天笑意,抬眼间见郑煜堂正皱眉看着她。
她毫不畏惧的迎上去,杏眼微瞪散发攻击:看什么看,我又没笑出来。
郑煜堂薄唇轻抿,轻轻摇头移开目光:懒得管你。
舒清桐心想:没瞎也没聋,是哑了。
卫元洲揽下一切,安阴十分错愕,眼神在他与舒清桐之间游走,似想明白什么,便是不快也只能忍。
“是我自己不小心,岂能怪罪皇叔,此事揭过不必再提。”
她迎卫元洲上座,自己陪同在旁。郑煜堂刚要伸手抓郑芸菡,她已经游鱼般溜到舒清桐身边,他微微蹙眉时,杭若在他身侧陪坐,低声道:“公子方才可有受伤?”
郑煜堂神情一凛,侧首看她,两人眼神交汇间,氛围微变。郑煜堂冲她温柔一笑,“并无受伤
。”
杭若也笑意温柔:“方才吓坏奴了。”
郑煜堂柔情带笑,竟在杭若交叠与身前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是个安抚。
郑芸菡坐在对面,看的清清楚楚,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们竟在大庭广众下摸手!
身边传来一声低嗤。
郑芸菡扭头,就见舒清桐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察觉她眼神,她笑着看过来,神秘凑近:“枯坐无聊,与其看人情意绵绵,不如做个游戏?”
郑芸菡轻轻吞咽:“什么游戏?”
舒清桐嘴角轻咧,露出俏皮贝齿:“变成有钱人的游戏。”
有钱人!?
郑芸菡自鼻子中呼出两道热气,想玩!
舒清桐笑着转眼,刚巧看到安阴从郑煜堂那处收回的目光,她仍与卫元洲说着话,只是手中捏着茶盏,骨节都发白。
她心下了然:果然是这样。
安阴与卫元洲并无什么深厚的叔侄情谊,左右不及他对太子的十分之一,几句客套后,再无可说,氛围渐冷。
舒清桐趁机开口:“今日令公主受惊,不如来几局游戏,彻底忘记方才的意外,也不算浪费今日大好春光,公主以为如何?”
安阴见不得舒清桐露着这样的笑,从曹府第一次见面就讨厌。
她哼笑一声,尾音轻扬:“不知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舒清桐:“双陆。”
双陆在齐国是常见游戏,双方多方皆可参与,规则是各自摇骰,一次掷两枚,根据两枚骰子不同的点数,分别走动两颗棋子,可以是已经出门的,也可以是还留在家中的,随意选择,先将全部棋子按规定路线走到终点者为胜。
是一个考验运气和大局规划的游戏。
“玩这个?”安阴笑意轻蔑,还以为她能提出什么花招子来。
“是。”舒清桐点头:“不过,要变一变玩法。”
安阴下巴微扬,“怎么个变法?”
舒清桐:“双陆局以先走完所有棋子为胜,我们得压个彩头,多少钱一局。”
安阴轻笑:“就这?一百两一局如何?”
一百两?郑芸菡拧眉,她没有啊……
郑煜堂看向郑芸菡,正欲开口,舒清桐直接笑道:“公主有兴趣,一千两一局又何妨?”
花生碎银郑芸菡:……
安阴笑出声来,挑眉看她,舒清桐不卑不亢的迎上,对视的眼神之间似有噼里啪啦的火花。
“还有一个小规则。”舒清桐让人拿来一张纸,裁成小张,在上面写下不同额度的钱数,数十两至数百两不等,随机贴在了双路棋盘的每一个棋位上。
“打个比方,我掷两枚骰子……”她将骰子掷出,得了一个四点,一个三点。
“取两棋走步。”她自起.点拿出两枚分别走三步,四步。
走三步的棋子,落在“一百两”上,走四步的棋子,落在“
八十两”上。
“此刻,对方就要给我一百八十两。同理,对方掷多少点,走多少步,对应多少银子,我就给出多少,数轮回合下来,最后先走完所有棋子的,还能再得那一千两整局的彩头。”
“咦~”郑芸菡看出其中趣味,顶着一双猫耳朵,眸子晶亮:“原本点数越大,走棋越快,先走完手中棋子者自然赢得彩头。但现在在棋局之中加上第二重彩头,好比这个,走三步的反而比走四步的赢得多,如此累计,兴许落在后头的,赢的钱反而比先走完赢整局彩头的更多呢。”
“芸菡。”郑煜堂沉声暗示,并不希望她掺和。
郑芸菡听出深意,咬着唇缩回去。
卫元洲眼神微沉,轻轻扫过郑煜堂,淡淡道:“听起来很有趣,来一局又何妨。”
郑煜堂蹙眉,又不能反驳他。
安阴听懂了规则,眼神渐渐复杂,话意别有所指:“多了些原本没有的,输赢更加难断,的确有趣。”她含笑望向郑煜堂:“可这是双人局,若分为两方,谁该站谁那一边呢?”
杭若起身走到郑芸菡身边:“公主金枝玉叶,王爷金尊玉贵,公子今日是陪客,当陪公主尽兴,应为一营;若舒姑娘与姑娘不嫌,奴愿与姑娘们同营。”
舒清桐掂着手里两枚筛子,若有所思的看了杭若一眼。
安阴也没想到这个阵营这么快就划好了。
皇叔与郑煜堂在她阵营,郑芸菡和杭若在舒清桐阵营。
“啊,对了。”舒清桐补充:“还有一点,非常关键——掷骰子后,三声数时间内必须立刻走棋,否则视为放弃。”
安阴终于失去笑容:“这是何意?”
舒清桐狡黠一笑:“总的说,就是个考验运气,大局观,以及反应能力的小游戏。”
点数掷出来,会对应每一枚棋子落到的位置计算哪种情况下得到的钱最多,若有漫长的时间来思考,未免少了些乐趣。
相反,要在短时间之内立刻做出决断,反应快的,能给出最好的走步方法,反应慢的,可能痛失最好的走法。
舒清桐和声开导:“其实这有什么,我们双方各有三人,分一分工,并不难。”
“我!我我!”郑芸菡跃跃欲试:“我来掷骰子。”
她话音未落,舒清桐和杭若同时伸手,又齐愣,望向对方,下一刻,在彼此的会心一笑中各取一枚,异口同声——
舒清桐:“我来吧。”
杭若:“奴来吧。”
双陆能手郑芸菡:……行叭。
安阴神色复杂的看着对面的分工,她自认反应能力并不差,遂道:“不如皇叔与郑大人来掷骰子?”
卫元洲和郑煜堂默不作声,各取一枚骰子。
开局。
舒清桐这一方先来。
郑芸菡双眼放光,迅速浏览她们这一方棋位价码的分部
,碎碎念:“有两个六就好啦……五百加五百,能得一千两!”
舒、杭二人同时掷出。
“两个六!”郑芸菡嗷嗷喊出结果,双手系绳一扯,小猫耳朵倏地竖起!
刚数完“一”,郑芸菡已麻利将两枚棋子落在六点的位置,一旁响起裁判颤巍巍的宣布声:“红、红方,得一千两。”
安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
作弊!
舒清桐抬起一双迷茫的眼:“巧合吧……”
杭若柔声:“巧合而已……”
安阴看向自家的棋位,因为价格随机,她这边最高价的五百两在四点的位置。
一向不甘服输的安阴此刻只看到的最大赢面,几乎是咬牙道:“两个四,我们要两个四。”
郑煜堂和卫元洲同时掷出——六、六。
安阴一直盯着四点的位置,仿佛在给这个棋位倾注力量,认定了能得到这个结果,谁知得了两个六,便愣在那里,郑芸菡小声数数:“一、二、三——”
安阴猛然回神,刚要动作,郑芸菡已经数完,剩她捏着两个没来得及落下的棋子,无比羞恼。
杭若浅笑着轻轻拍郑芸菡:“姑娘数的快了。”
郑芸菡挠头:“啊?”
舒清桐抿着笑,玩味道:“嗯,你数快了。”又对安阴说:“第一掷当做试局,公主落子便是。”
安阴眼珠轻动,自身侧斜了斜,想瞪又不敢瞪,俨然对己方两个男人存了气。
没用,竟连两个女人都掷不赢!
啪。
她将两枚棋子丢回原处,心高气傲道:“慢了就是慢了,慢了作废,本公主认。接着来!”
安阴纵观全局,将所有走法罗列在心,有了第一局的教训,她不敢分神发呆,高度警惕,十级反应速度,几乎是两个男人掷出点数后立刻走步,虽然动作够快,但少不得会有忙中出错,错失最佳走法的时候……
反观另一边——
放弃思考郑芸菡:“四、六、四、六、四、六、四、六——”
舒清桐:四。
杭若:六。
呼声与小耳朵齐飞:“嗷——”
卫元洲没忍住,轻笑声掩在她的欢呼里。
郑煜堂垂眸把玩手里的骰子,他谁也没看,嘴角却浮起一抹笑。
三局过后,安阴一方输了满满当当一万三千两,险些当场去世。
最终,安阴以身体不适,早早散局,郑芸菡喜滋滋将彩头分成三份,下画舫后分给舒、杭二人。
舒清桐将自己那份推过来:“都给你。”然后望向也要推拒的杭若:“你那份就留着吧。”
她遥遥望向江面上的破船,悠悠道:“得不少钱呢。”
杭若心领神会,不再做声。
刚巧郑煜堂自后面走过来,舒清桐挑眼看他,莞尔一笑,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破费了。”
说完,她翻身上马潇洒离开
。
郑煜堂莫名其妙。
卫元洲要送安阴回去,不与他们同行。
郑煜堂带着杭若与郑芸菡回府。
上马时,郑煜堂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船撞坏了?赔钱!?”
杭若轻轻点头,郑芸菡躲在杭若身后,安静如鸡。
郑煜堂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清楚。
直到郑芸菡带着杭若逃离现场,他才从舒清桐那句“破费了”中回过神来——
都等一等!船不是舒清桐撞的吗!?凭什么让他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