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地上冷今晚一起睡...)

在陆询间或的咳声中,柳玉珠算完了所有的账目。

别看伞铺才开两个多月,因为遮阳伞的热销,柳玉珠第一个月就把修缮铺面的本钱赚回来了。

想到这里面有陆询的功劳,柳玉珠抬头,再看他掩唇低咳的样子,多少有些同情。

“大人病了多久了?”锁好账本,柳玉珠端着一碗温水从内室走了出来。

陆询瞥眼碗面飘出来的白雾,再看她的脸,似乎比刚刚温柔了几分。

压下喉头的痒,陆询道:“前日开始咳的,以为能撑过去,便没去看诊。”

他常年习武,这种小病基本都能挺过去,无需服药。

柳玉珠将碗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低头仔细一瞧,总觉得陆询的脸好像更红了。

“你,额头烫不烫?”

陆询随手摸了下,摇摇头道:“跟手差不多,不知道算不算烫。”

她要是人在县衙,有清风陈武伺候着,柳玉珠自然不必操心,可陆询跑到她这边来了,病得还似乎很严重,万一烧起来,明早都动弹不了,她怎么回家过年?

“冒犯了。”

柳玉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陆询闭上眼睛,只觉得她手上的凉就像一丝甘露,贴的他很是舒服。

柳玉珠却被他的体温吓到了,看看外面,她催促道:“趁现在还不算太晚,趁你还有力气,马上去华春堂找华老神医看看吧,拿了药回县衙让清风煎了,睡前服用,晚上发发汗,说不定明早就好了。”

陆询看着她,自嘲地问:“我若病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那些恩怨一了百了。”

病成这样还阴阳怪气,柳玉珠便阴了回去:“可大人若死在我这边,我又要进牢房了。”

陆询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转过去,连声咳了起来。

他咳得那么厉害,柳玉珠都于心不忍了,不禁上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轻轻给他捶背。等陆询不咳了,她放软声音道:“大人若是女儿身,我这就去给您请郎中了,可你我的关系实难告知外人,只能劳大人自己去医馆。”

陆询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玉珠继续劝说:“大人不为自己,也该想想京城的夫人,都说母子连心,大人病了,夫人肯定有所感应,您想让她这个年都过得不安生吗?”

陆询终于回头,看了过来。

柳玉珠轻轻推推他肩膀:“快去吧,华老神医医术高超,脾气却不好,等会儿他睡下了你再吵他起来,老神医要骂人的。”

陆询:“我是朝廷命官,他也敢骂?”

柳玉珠:“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询顿了顿,起身道:“好,我去拿药,你先别睡,等会儿我还要回来。”

柳玉珠:……

陆询走了,翻墙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人生了病。

柳玉珠站在院子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她提前关铺子一日,昨晚就搬回家住,让陆询扑个空。

华春堂也在县衙主街,大概过了两刻钟,陆询就回来了,将药包交给柳玉珠,叮嘱了煎药之法,他便去了西耳房,似乎体力不支的样子。

秋雁对柳玉珠道:“我来煎药,你去看看大人吧。”

柳玉珠点点头。

西耳房黑漆漆的,陆询竟然连灯都没点,柳玉珠点了两盏灯,一盏放外间,一盏端到里间。隔着屏风,她看到陆询躺在床上的模糊身影,连被子都没盖。

柳玉珠绕过屏风。

床上的人懒懒撑起眼皮,见是她,又闭上了眼睛。

人在这边,就是她的责任,柳玉珠认命地走过去,替他脱了靴子,放下被子盖好。

药没煎好,暂且也没什么要做的了,柳玉珠想去外间等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一只发烫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柳玉珠回头。

陆询仍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坐下。”

柳玉珠低头看看,要坐的话,只能坐在床边上。

“我去拿把椅子。”柳玉珠试着缩手,一挣就成功了。

她想,此时的陆询,真成了病老虎。

可柳玉珠也不敢欺他病弱就不听话,走过去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她侧对他坐着。

“华老骂我了。”

床上响起他虚弱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柳玉珠又惊又笑:“他老人家睡这么早吗?”

陆询道:“他骂我耽误太久,今晚才去看病。”

柳玉珠心想,那是你活该,换成她病成这样,不但华老神医要骂她拖拉,母亲与大姐也要凶她一顿。

“等会儿你喂我喝药。”

“嗯。”

“今晚你替我守床。”

“……嗯。”

“你也喝点药,提前预防着,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多谢大人关心。”

柳玉珠没忍住,夹杂了些许讽刺。

陆询睁开眼睛,见她果然绷着脸,就笑了笑,跟着又狂咳起来。

柳玉珠吓得跑去将外间的门关上了,怕他的咳声传到西边的隔壁,陆询显然也顾忌着这点,用帕子捂住了嘴。

终于,秋雁端了药过来,一大碗,一小碗,也给柳玉珠预备了一份。

“好了,这边交给我,你早点去休息吧。”

秋雁看眼床上的陆询,料想今晚陆询也没力气欺负人,放心地出去了。

柳玉珠扶陆询靠到床边,她舀了一点药汁滴到手背,不烫了。

陆询个子高,柳玉珠就端着碗站在床头,一勺一勺喂他。

喝了药,陆询的脸更红了,红得艳丽,看得柳玉珠心惊肉跳,没想到男人俊美到极致,也有艳媚勾人之效。这是柳玉珠从未垂涎过他的男色,若是换个姑娘,譬如萧宝琴,大概会控制不住扑上去吧?

想象陆询被恶女欺凌却无力反抗的画面,柳玉珠甚是解气。

她端着药碗出了屋,去厨房清洗。

洗完了,想到今晚要给陆询守床伺候他,柳玉珠又去自己屋里抱了席子与铺盖,汤婆子也都加了热水抱过来。

等她重新跨进陆询的房间,就见他只穿一身白色中衣躺在床上,被子掀开了,外袍丢在地上。

“你怎么不盖被子?”

“热。”陆询俊脸潮红,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柳玉珠才不会怜香惜男,抓起被子给他捂得严严实实,叫他不许再踢,她去收拾自己的地铺。

“放到这边。”陆询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床边道,不许她睡在屏风另一侧。

柳玉珠无奈,只好将铺盖搬过来,顺便将他的手塞回去。

防着他晚上需要伺候,柳玉珠将灯放到远处,既能提供光亮,又不会让人睡不着觉。

“睡吧。”

她钻进垫得厚厚的铺盖,背对他躺着道。

陆询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看到眼皮困倦地合上,才在药效下陷入了沉睡。

.

柳玉珠睡得并不好,一是担心床上的病人,怕明早陆询病到没力气翻墙回去连累她,二是太冷了,等汤婆子的温度渐渐冷下去,她不由地蜷缩起腿脚,裹着被子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冷醒,浑浑噩噩的,柳玉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连着铺盖被人抱了起来。

柳玉珠猛地睁开眼睛。

陆询已经将她放到床上,他扔掉他那床被汗水打湿的被子,不顾柳玉珠手忙脚乱的反对,强行钻了进来。柳玉珠阻拦不了他,就想自己爬出去,他轻轻伸手一捞,便环着她的腰将她拉回了怀中,单薄的后背撞上他的胸膛。

“地上冷,仔细我好了,你又病了。”黑暗中,陆询在她耳边道,声音发哑,但明显比睡前有力了。

他整个人都是热的,像一个温热的火炉子,虽然柳玉珠很抗拒这样,可她无法否认,这样的被窝真的很暖和。

但是,柳玉珠宁可一个人挨冷,也不想与他同床而眠。

“大人,你说过不会强迫我。”

“不强迫,我什么都不会做,睡吧,明早你醒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柳玉珠还想反对,陆询突然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热气。

柳玉珠猛地一缩肩膀。

陆询笑了笑,低声道:“我很困,可如果你再嗦,我可能会清醒过来,不想睡了。”

这样的情况,柳玉珠不敢跟他赌,只好浑身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

帐中有淡淡的药香,被窝里又那么暖和,前半夜没睡好的柳玉珠,渐渐支撑不住了。

就在她只剩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睡着了?”

柳玉珠眼皮一撑,却没说话。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用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道:“我不算什么君子,但,在我没有婚约的前提下,如果我要了哪个良家姑娘的清白,只要她愿意,我必然会娶她为妻。”

当时他与公主有婚约,她在他眼里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陆询只能许她妾室的名分。

与公主的婚约解除,如果她还是个宫女,陆询仍会纳她做妾。

可她跑了,逃跑前求公主替她善后,陆询想找她都找不到。

如果没有甘泉县的偶遇,她大概会继续留在他的回忆中,直到那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

然而机缘巧合,她被人送到了他面前。

陆询忽然发现,曾经卑微柔顺的小宫女,其实是柳家备受宠爱的幺女,回归故土的她,也不再是那个一板一眼伺候主子毫不出错的呆板宫女,她有她的脾气,也有她的小心机与坚持。与他相比,她仍然身份低微,却足以为妻。

陆询低头,轻轻亲在她的脑后。

柳玉珠一动不动,也不敢太过僵硬,就保持刚刚的睡姿,仿佛已经陷入了熟睡。

陆询刚说完的时候,柳玉珠想,他一定是动了色心,先说点甜言蜜语,哄得她应了,便来与她成就好事。

可是,陆询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亲了亲她的头发,便转过去睡了,只反手压了压两人中间的被子。

直到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柳玉珠才认真思索他那番话。

所以,他愿意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半晌,柳玉珠摇摇头,猜他肯定是病得太重,因她体贴照顾,他才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