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前世那些奢侈品大牌,很多不考虑产品的使用寿命了。
因为真正的有钱人,完全可以做到足不沾尘。
才落了辇,张茂则就将他抱在怀中,充当起了人形交通工具。
赵昕不免想到,若非他刚才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也该是苗昭容把他抱到辇上才是。
呀呀呀,亏大发了。
他搂着张茂则的脖子,贪婪地看着逐渐倒退的两侧风景。
难怪小孩都喜欢让大人抱呢,这高一截的视角就是不一样。
赵昕看着如同工蚁一般的众多宫人,通过不断劳作除去积雪,让庞大的宫城一点点显露建筑的原色。
作为皇帝接见外臣的场所,垂拱殿的维护做得还是很不错的,让赵昕饱享了一番眼福。
红墙青瓦加上皑皑白雪,真的非常养眼睛。
这么看来,大宋朝能养出赵佶那种艺术细菌过剩的皇帝也在情理之中。
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等依稀能看到垂拱殿前台阶的时候,赵昕就推了推张茂则的肩膀,道:“张内侍,放我下来吧。”
张茂则连忙答道:“大王不可,雪天路滑呢,官家嘱咐过奴婢,一定要将您好好护送到殿内。”
似他这般的心腹内侍无比清楚官家如今对二大王这个唯一的儿子有多重视。
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飞了。就算是二大王现在耍混说要摘星星月亮,官家也会立刻叫人去做梯子。
这要是摔着了,他可没那么多脑袋砍来赔。
赵昕却很坚持:“宰执是协助爹爹调燮天下的,礼绝百僚,位在亲王之上。我如今也是亲王,纵然年幼,却也不敢失礼,还请张内侍放我下来吧。”
哪怕张茂则在两天前就跟随赵祯见识到了赵昕的早熟多智,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免浑身一震。
恐怕天生圣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不敢再反驳,小心翼翼将赵昕放到了地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从后方看去就像一只帝企鹅的赵昕身后。
赵昕现如今掌握的这幅身板还是太幼小了,看起来短短的一段路居然走了有快一刻钟。
而在他克服重重台阶之后,又遇到了新的拦路虎。
不是,说好的积贫积弱呢?搞那么高门槛干嘛啊!这高度都已经够摔死两个猎魔人的了。
但一江水都喝干了,岂能被这最后一口水呛死。
赵昕很快下定决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门槛,那就翻呗。
正准备招呼人把门槛抬开的张茂则:“……”
行吧,二大王您开心就好。
靠着自己努力翻过了门槛的赵昕,嘻嘻。
被三个长胡子,穿紫袍的老头围观,尤其是其中两个老头胡子还已经完全变为白色,不嘻嘻。
赵昕偷瞄了一下端坐在主位上的自己老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不过唯一的亲儿子嘛,总是会受到偏爱。赵祯看着心虚得眼珠子四处乱转的赵昕,只是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旋即就用起了赵昕无论听到多少遍都会感觉到麻爪的声调说道:“最兴来年少无状,让三位相公见笑了。”
这种声调赵昕再熟悉不过了。前世走亲戚,老妈想炫耀他考试成绩的时候就会这么起手。
再之后,多半还要接一个才艺表演,最后以都是这孩子自己肯学,我就出个兴趣班的钱,平时也没怎么教收尾。
看来只要是父母,无论身份如何,这晒娃的心态都是一样的。
好在赵昕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目光从三个打扮几乎一样的老头身上依次扫过。
然后很乖巧的躬身行礼:“小子赵昕,见过三位相公。”
三人俱是起身让过,仅受了半礼,齐声说道,“见过二大王。”
虽然宰相位在亲王之上,可赵昕毕竟是官家目前唯一的儿子。
但礼多人不怪这句老话确实有用。
三人紫袍人中最年轻的那个直接抚须笑道:“二大王身姿矫健,实是我大宋之福。臣为官家贺。”
赵昕在心内悄悄撇了一下嘴,暗想文人就是心眼子多,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翻个门槛这种基操也能被夸,真是够了!
却不知晓三位宰相在看到他轻松“征服”门槛之后松了多大一口气。
能蹦会跳,那可真是太哇塞了!
须知先帝真宗一生诞育六个皇子,也就当今官家一个活了下来,并继承大统。
而且当今官家的身体又着实令人相当担心,打小就经常不豫,还有贪色的毛病。
前几代帝王的寿数本就不算长,当今官家还更是一副要把平均寿数再往下拉的虚模样……
而且贪色就贪色吧,只要能生出健康聪明的继承人,大家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换个老板也能干。
可不仅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有皇子皇女降生,结果却不是夭折就是痴傻。
数来数去,现如今已经基本确定能立住的也就福康公主一个。
可那是个公主!
存在的意义顶天了是证明官家有生育能力。
而在大家基本默认官家寿数不会长的基础上,为了国家长治久安,更是为了家族富贵延续,才联手否认了之后官家可能出现的亲生皇子。
只看后汉就知道,国赖长君相当有道理。
要是再弄出个什么奶娃娃皇帝,或者少年天子,太后代掌朝政,临死前还要求穿龙袍下葬这种事算谁的?
万一真的绝嗣,大臣们又该何去何从?
否则他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顶着官家的强烈不快,疯狂上箚子要求立嗣子。
没想到一向痴傻之名在外,连官家自己都放弃的二大王。居然乍看之下,非常行的样子啊!
如此这个嗣子,好像也不是非立不可。
看着三位平常连他面子都不怎么给的宰相不错眼地看着最兴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赵祯就得意地笑出声来。
“晏卿还是少夸些他比较好,纵得他心气愈发高了。”
赵昕听明白了,刚刚开口夸他,最年轻的那个老头就是晏殊。
相貌平平,胜在气质儒雅,长得没有词写得好。
如今在场的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如何听不出赵祯这明贬实褒的维护话。
赵昕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更重了些。
其中多半来自那个站在最上首,看起来也是最老的紫袍人散发出来的。
赵昕不甘示弱,也看了回去。
赵祯知道,晏殊的分量相比起前两位还是轻了点,最多是帮他敲敲边鼓,摇旗呐喊。
于是赶紧对赵昕说道:“最兴来,这就是同平章事吕夷简吕相公。”
在来的路上赵昕就借助系统查了查了吕夷简的大致生平。
甚至通过吕夷简很快就会辞相,并在明年病逝的描述,推出被查阅者剩余寿命越短,对将来历史影响越小,相关资料所需积分就会越少的全新规律。
赵昕成功将人和资料对上了号,眼中多了郑重。
这位时年六十五岁的宰相历经两朝,东莱吕氏在他手中发展到极盛状态,成为大宋顶尖世家。
不客气点说,他爹赵祯就是这人一路保上来的。是如今大宋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般的存在。
吕夷简已经很老了,眼神浑浊,声音嘶哑,脸上的褶子仿佛能夹死蚊子,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
但问出的问题依旧相当犀利,就好像昔年反问刘太后一般。
“臣闻民间传言,二大王是去了圣祖处,方才不得不韬光养晦两年,此事可真?”
赵祯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不过赵昕相当孝顺,回答地极快,几乎没给他担心时间。
“自然是真。”
“那恕臣斗胆问之,仙界何形何相,有何物事?”
赵昕还是即答:“仙界之景,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谷如果大,食一粒可抵一月之饥。泉似蜜流,饮一口而觉周身通泰。
“有仙器名联通幻镜者,虽隔万里而能见情状,听言语。有蛮兽曰动车,可载八百人日行千里。有仙盒包罗万象,无所不晓,唤而能立答解惑。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物阜民丰,可谓大同社会。”
赵祯已然是听得呆了,反应过来后随即觉得手痒。
好个逆子,当初我问你的时间怎么就知道库库往嘴里塞点心?
现在反而答得痛快!
真是不打都不行了!
吕夷简的捋胡子的手停了很长一会儿。也就是还有呼吸在,否则赵昕都会认为他是一尊雕像。
这个反应也算在赵昕意料之内。
毕竟人很难超越自己的固定认知。
正如赵昕前世看到的科幻小说中写的那样:
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是稀松平常的;
任何在我15到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
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
赵昕这一拳是千年功力,没人能挡得住。
良久,吕夷简对着赵祯微微一躬身,道:“恭喜官家,我大宋后继有人。”
赵祯随即笑容更大了些。有此一言,足以定音。
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章得象却在此时突然跳出来,问赵昕道:“臣亦斗胆请问二大王,不知二大王居于仙界时都做些什么?圣祖可曾教导圣人经义?”
赵昕小小的挑了一下眉,哟呵,没看出来啊,这位是纯儒学士大夫。
他答得更轻松了:“不曾学过。”
赵祯这下是真想打孩子了,怎么明知道本朝传统,偏偏还对着干呢!
这些个士大夫,黏上了可就很难甩掉。
果不其然,章得象蹙着眉问道:“二大王身为皇子,怎可不学圣人之言,将来如何治政理民?”
随即对赵祯说道:“还请陛下让豫王出阁读书,学习圣人诗书,以备将来。”
赵昕有些暴躁。
他如今的身份出阁读书是必然的,不过时间早晚问题。
但这老登此时提议绝对没安啥好心。
赵祯前两天还和他闲谈,说是如今与西夏的战事稍定,准备把范仲淹给调回京来,推行改革。
他现在要是出阁读书,不仅关于他老师的人选问题,足够外朝打出脑花来,将来大概率还会被绑在战车上下不来。
赵昕的人生原则是,义务范围内的事情必然会去完成,但必须他自己安排进度。
如果有人逼他,那就别怪他火力全开了。
赵祯则是很为难,他与赵昕想到一块去了,但章得象提出的要求又合情合理。
赵昕开口了:“爹爹,臣不想现在开阁读书。”
章得象做严肃状,语重心长道:“二大王身系天下之望,不可如民间寻常孩童,只想着贪玩。大好天资,当好好利用。”
“本王说了,不想现在就开阁读书。”赵昕加重语气,直接截断了章得象的话,“圣祖对本王说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所以才命本王回返,为了就是见一见这世事人情。”
“至于这开阁读书,本王也问章相公一句,这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明理。”
“明理之后呢?”
“有仁爱之心。”
“再之后呢?”
“体恤生民而王天下。”
赵昕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后猛地收套:“当今天下,能称得起王天下三字之人,只有我爹爹。那我跟着我爹爹学就好了啊。
“何苦跟着那些皓首穷经,却无有实际经验的儒士学?岂不是缘木求鱼,升山采珠么?
“莫非章相是欲本王治经为博士耶?或者说觉得我爹爹没有治理好天下,没有本事教给本王!”
章得象哪里知道赵昕词锋如此厉害,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只能连连口称没有那个意思,自然是官家亲自教儿子最为妥当。
章得象偃旗息鼓,赵祯却是被儿子吹捧得十分兴奋。
当老子的,最欢喜莫过于被儿子当成崇拜对象了。
而且他从小到大,基本就没驳倒过这些个宰相,总是左右为难。
还是他儿子厉害!抽空就去太庙拜一拜列位祖先!有子如此,父复何求啊。
赵昕甚至追上去踩了一脚:“三位相公都是协助我爹爹治理天下的重臣。若是这天下不宁,你们身上最少也有三分错处!”
等到三位宰相出了垂拱殿,吕夷简才对章得象说道:“希言,你今日过了,二大王尚且年幼。”
不该被扯入改革之争。
章得象却笑得十分开怀,满脸的褶子散开后就像一朵被泡开了的菊花。
“坦夫兄,同叔,今日可有闲暇到我府中一聚?”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晏殊问道:“希言兄可是有公事要商量?”
章得象摇头:“并无公事,只是有一件大喜事想与两位同乐。”
晏殊继续问:“是什么样大喜事,竟能让希言兄您欢喜至此?”
“自然是欢喜我大宋有了一位英明雄断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