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隐秘的牵手

她提起裙裾走上台阶,脚底有些发软,似踩在云朵里。跨上最后一组台阶后,她抬起头,正对上时靖霄幽深如潭的眼眸,如同旋涡引得她有点恍神。

时靖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嗖地把手拿开,走入车厢。

谢云知将手拢回袖中,捻了捻,弯腰朝里走,不知怎么得,竟撞在门框上。

“砰!”

谢云知黛眉一皱,捂着痛处,只觉火辣辣的,她素来怕痛,眼尾瞬间湿了,泛着淡淡的绯色。

时靖霄朝她看了看,掀起车窗,朝孟瀛吩咐了一句,片刻后,孟瀛飞快地赶回来,将一只白瓷小匣子递过来。

时靖霄旋开盖子,将药膏给她。

“给。”

“多谢督主。”

谢云知忍泪笑了笑,剜了点药膏,往痛处抹去,只她看不见,抹不匀。

时靖霄蹙了蹙眉:“过来。”

谢云知一怔,不明所以,时靖霄无奈地叹了叹,将她拉到身侧,用食指挑了点乳白色药膏,拨开她浓密的乌发,轻轻涂在伤处。

谢云知嘴角一颤,发出低微的□□。

时靖霄朝她瞥了一眼,凑到近前吹了吹,指尖轻柔了许多。感受着头上微凉的气息和他轻柔的触碰,谢云知心口似化开了,潮湿暖软,攥着帕子的手越收越紧。

涂匀后,时靖霄往后靠了靠,眼底似烟云掠过:“这么怕痛,当时怎么不松手?”

谢云知凝了凝,这才醒悟过来,他说的是那次在悬崖上,她为了将他拽上去,把手磨破的事。

她弯了弯红唇,眸光清澈:“这不一样。”

“哦?”

“当时我虽然也很痛,可是一想到督主因我受困,便不觉得痛了,只想立刻把督主救上来。”

时靖霄薄唇轻轻一挑,凑到她耳畔:“本座竟不知我还有止痛的功效。”

他乌黑眼瞳泛着狡黠,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脸上,谢云知呼吸一滞,心跳停了半拍,耳根也红了。

“妾...妾...”吞吞吐吐,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时靖霄莞尔一笑,复又靠在车厢上,脸上明亮了许多。

谢云知心口七上八下,朝他偷偷瞥过去,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忙垂下眼皮,紧紧攥着帕子,耳根越发红了。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燥热起来。

谢云知在心里不停祈求,时间能过得快点,过了一阵,终于到了宫门前,例行检查之后,马车继续前行,在青石砖上发出咕噜噜的车响声。

摇晃间,窗外传来隐隐的人声。

“一介阉贼,竟堂而皇之坐着车撵入宫,真是目无尊卑。”

“就是,就连几位亲王,都是步行入宫,他如此明目张胆,当真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闻言,谢云知眉头一蹙,本能地看向时靖霄,见他只勾了勾唇,便阖上眼眸,神色从容淡定,显然未将旁人的话放在眼里。

她抿了抿唇,透过摇曳的窗帘,朝外望去,见几位身着碧色仙鹤朝服的官员走在不远处,时不时朝这边看来,脸上满是鄙夷。

走在最中间的是位高个青年,身姿端挺,容貌清冷俊秀,任旁人絮絮叨叨,他始终目不斜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见旁边的官员嘲哳不停,他蹙了蹙眉,阔步上前,将几人远远甩开。

“切,平日弹劾时靖霄最厉害的就属他赵秉初,也不知清高个什么劲!”官员们纷纷嗤之以鼻。

谢云知举目眺望,残阳中,青年越走越远,似一只孤鹰消失在尽头。

此人倒是个君子。

她扬了扬唇畔,眸中露出赞赏。

旁边,时靖霄朝她瞥了瞥,复又望向窗外,双眸微微一狭,闪过锐色。

车声棱棱,晃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住。

下车时,谢云知刚探出半个身子,一眼望见数十级玉阶上,坐坐落着一座恢宏壮阔的殿宇,飞檐朱琅,碧瓦红墙,殿中歌舞升平,左右两侧乌泱泱坐满了达官贵人。

望着这宏大的场面,谢云知呼吸骤紧,心里直打鼓,连时靖霄把手伸过来都不知道。

“夫人。”

温和的语声传来,她才醒过神,忙将手搭上去,缓缓走下台阶。时靖霄看了她一眼,胳膊肘微弯。

谢云知抿了抿唇,伸手挽住,手却不自觉发紧。察觉她紧张,他轻轻拍了怕她的手,温然一笑:“别怕。”

“嗯。”

谢云知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提起裙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她夫君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靖霄,她不用怕!

这样想着,慌乱的心绪稍稍缓了缓,到大殿门口的时候,众人齐齐望过来,见时靖霄居然挽着个女子来了,眼睛都瞪得老大。

时靖霄素来不近女色,有巴结他的送各色美人给他,他也置之不理,没几天就打发走了。后来得知他娶妻,也都觉得他是为了报复谢凌,却没想他居然会堂而皇之,把谢家二姑娘带到这样重要的场合。

也不知,他是要打谢凌的脸,还是真的看中那姑娘。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却喜笑颜开,纷纷迎上来,那些清流派则冷眼旁观,坐在那动也不动。

寒暄过后,时靖霄牵着谢云知的手走到御座前,朝龙座上一袭明黄龙袍的中年人拱手下跪:“微臣拜见圣上。”

谢云知心口一紧,连忙跪下行礼,虽然已在屋里演练过多回,临了了,仍不免慌乱。

见此情形,那些达官贵族都忍不住,差点笑出来,只畏惧时靖霄,这才死死憋着。

谢云知脸颊胀红,低着头,局促地攥着衣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忽然,她手背一凉,时靖霄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

宽大的手掌不重不轻,却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谢云知偷偷望过去,见他神色淡定,不疾不徐地回答皇上的问话。说了几句,皇上的目光落在谢云知身上:“这就是谢凌的女儿?”

“是。”

皇上点点头,微笑道:“抬起头,让朕看看。”

谢云知脊背一僵,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朝时靖霄看去,见浅然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心绪稍定,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浅淡的天光中,她看到皇上一袭明黄龙袍,面容清隽儒雅,眸光明亮温和,发冠下隐隐露出几缕银白。

“不愧是谢凌的女儿,钟灵毓秀,明眸善睐,还有几丝娇憨,与爱卿甚是相配。”

皇上拂了拂胡须,笑的和善可亲。

谢云知连忙躬身:“多谢圣上谬赞。”

“对了,今日宫宴,你父亲可来了?”

谢云知一怔,正想回头找寻,见角落里有一位紫袍官员站了起来,定睛细看,正是谢凌。他如今品级不高,虽能参加宫宴,却没有资格携带家眷,是以只有他一人过来。

“回圣上,微臣在这里。”

“原来你早就来了,方才怎不见你与时爱卿打招呼,他可是你的女婿。”

一番话,说的谢凌面红耳赤,脖子发胀,他看了眼谢云知和时靖霄,咬了咬牙梆,终于走到近前,朝时靖霄行了礼。

“下官见过时督主。”

时靖霄唇畔微勾,语声清淡:“岳父大人客气了。”这样说着,却连手都不曾伸一下。

谢凌脸色越发难看,朝谢云知瞥了瞥,她连忙上前福了福:“女儿见过父亲。”

虽说他们已经撕破脸,可明面上到底是一家人,闹得太僵不好看。

谢凌闷闷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一路上,周围的人朝他指指点点,他只能强忍着愤怒,落座后,拿起酒杯就往嘴里灌,神色阴郁至极。

皇上不再说话,朝时靖霄抬了抬手,他便带着谢云知走到左边首位坐下,与右侧首位的首辅遥遥相对,对方年逾四旬,清瘦矍铄,朝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时靖霄颔了颔首,面色平静如水。

首辅后边,几位官员皱眉道:“连首辅都不放在眼里,还真当自己是回事!”

“眼高于顶又怎样,如今取了个美娇娘,却只能远观,只怕比上刑还难受。”

“嘘,小声点,没看他对那谢二姑娘好的紧吗?”

“好又如何,还不是让人守活寡!”

话声虽小,可他们鄙夷讥讽的神色,谢云知实在忽视不了,顿时脸色胀红,死死咬着唇。

时靖霄眸光一寒,正要起身,却见对面第二排的青年,朝说话的几人冷冷看去:“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连妇孺都懂的道理,诸位大人却不懂吗?”

谢云知怔了怔,眺目望去,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进宫时,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位叫做赵秉初的青年。

几位大人喉咙一哽,其中年纪最长者端起架子:“你不过一个六品言官,我等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赵秉初剑眉微蹙,没有未语。

就在此时,廊柱后传来一声轻笑,帘幕摇曳间,一位身着碧色宫装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朝首辅福了福,清冽的目光朝几人面上扫过,姿态端傲:“六品言官又如何,诸位大人可别忘了,本朝的言官是做甚么的?诸位若觉得他品级不如你们高,那正好,本宫听闻上次淮阴伯圈地案,便是赵大人主证告发的,如此人才,若不重用,那是我大离的损失。”

此女乃圣上最受宠的小女儿,号明彰公主,年仅十九岁,生的端秀明丽,如雨后荷花,亭亭玉立。

几人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见对面时靖霄已站起身子,朝龙座上的皇帝拱起手:“明彰公主此言有理,圣上宅心仁厚,重用人才,赵大人尽忠职守,敢于谏言,是不可多得的良臣。现下吏部侍郎退任,吏部又无合适人选添补,微臣建议,不如让赵大人任此职位,望圣上采纳。”

见他替赵秉初说话,明彰公主眸光一亮,附和:“父皇,儿臣正有此意,还望父皇采纳我等提议,莫失贤臣。”

皇上拂着胡须,目光落在时靖霄面上:“赵卿的确是个人才,只是他曾多次弹劾爱卿,你不但不计前嫌,现下还举荐他,倒真是令朕意外。”

时靖霄微然一笑,气定神闲:“赵大人弹劾微臣,不过是政见不合,并非有意针对微臣。他如此刚正不阿,不畏权势,微臣相信,他必定会是朝廷和圣上最锋利的剑。”

“说得好。”皇上眸光一深,拍掌站起来,朗声道:“从今日起,敕令赵秉初任吏部侍郎,不得有误。”

桌案间,赵秉初看着时靖霄,眼底闪过诧异和不解。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举荐自己的人会是时靖霄。

他抿紧薄唇,阔首走到中央,一摆衣袍,端然跪下:“微臣赵秉初叩谢圣上隆恩!”说完,深深叩首。

皇上摆摆手,坐下了。

场中几人随即走回自己的位置,明彰公主则往帘幕后行去,到廊柱时,驻足朝赵秉初看了看,正好对上他沉静清冽的眼眸。

男子微微一笑,朝她拱手行礼,她也福了福,眉梢眼角闪过一丝明媚,消失在帘幕后。

一场纷争落幕,谢云知扬起唇畔,面上露出宽慰。

“多谢督主。”

她朝时靖霄微微欠身,时靖霄斜睨了她一眼,拂着银扳指,唇角勾起一丝深意:“夫人客气了,只不知你这声谢是替他,还是替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醋坛子又翻啦。不过小时举荐赵秉初,不仅仅是因为他替他们说话哦,有他自己的用意。

另外,挺喜欢小时面圣时,暗戳戳握住女鹅手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