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瀛心口一紧,正琢磨着怎么办时,时靖霄已转离开,他连忙跟上去,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书房,时靖霄便坐在书桌旁看奏报,看着看着,眉心便皱起来。
内侍上茶水的时候,不慎将茶水洒在时靖霄鞋尖上,他瞟了一眼,淡淡道:“拖出去。”
孟瀛呼吸一滞,应了声“是”,着人将小内侍拖了出去。
“来人,杖责十棍,发落到苦役院。”
小内侍脸色煞白,抖如糠筛,却连求饶都不敢。苦役院是西厂惩罚犯错内侍的监牢,环境恶劣,送进去的人虽不至于立即丧命,却吃不饱穿不暖,过得跟乞丐差不多,还得不停做苦役。
进去的内侍,十个有九个都出不来。
偏院里,谢云知正往回走时,看到一个小内侍被抬着过来,腰臀上衣衫破烂,鲜血刺目。
她胸口一紧,吓得连忙撇开头,脸色发白。
小内侍见到她,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大声哭喊:“夫人救我!”
谢云知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却不敢靠近:“你这是怎么了?”
小内侍顿时涕泗横流:“奴才给督主倒水的时候,不慎将茶水洒在了督主的云靴上,督主命人打了我十杖,还将我发落至苦役院。”
“苦役院?”
谢云知看向芷盈,芷盈小声解释了。她眉头一皱,眼里露出同情与恻隐,小内侍连忙扑过去,抓住她的裙角:“夫人,奴才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奴才的娘这些日子病重,奴才担忧她,才分了神,求你救救奴才吧!”
看着他哀求的样子,谢云知眼里满是不忍,纠结了片刻,心一横,答应了:“好吧,那我去找督主求求情,只他若不肯宽宥你,我也无能为力。”
毕竟她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只虽答应求情,可谢云知心里其实是很没底的,直接求情说不定不仅帮不到那小内侍,连她自己也要被牵连。
她辗转反侧了一宿,觉着一切都是因为那双云靴,那不如以此入手。于是,翌日清晨,服侍完时靖霄用了早膳,她匆匆领着芷盈去布庄买了两匹丝绢,一匹墨蓝色,一匹象牙白,都是时靖霄惯常喜欢的颜色。
往日里,她时常给养母义兄缝衣纳鞋,女工还过得去,材料准备停当,当即开工。
她的举动孟瀛一直派人盯着,此举自然很快落入时靖霄耳中,彼时他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勾了勾唇,连头都未抬一下。
一双鞋便想换一个人,也不知是傻,还是天真。
孟瀛叹了叹,想着谢云知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这般过了三日,谢云知终于将云靴做好,正拿着准备去找时靖霄时,远远看到两个侍女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托盘。
“夫人。”二人朝她行礼。
谢云知细目望去,是两件墨蓝常服及一双金丝团纹皂靴,质地轻盈柔顺,在阳光在泛着凛凛波光,花纹精美,配色雅致华丽。
她呼吸一滞,忙将手中的靴子藏在身后。
“这是给督主的吗?”
“是。”其中一位侍女笑了笑,很是和善:“是,这是明烟姑娘给督主做的,专程从般若寺托人运回来的。”
“明烟姑娘...”谢云知愣了愣,侍女解释道:“明烟小姐是督主的义妹,督主对她关照有佳,听闻她上个月去寺里给督主祈福去了,所以夫人未曾见过她。”
谢云知点点头,目光落在华丽的衣物上,这般精美,足见制作者所耗费的心力。她攥了攥身后的靴子,只觉得有些烫手,心口有点闷。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待侍女们远去,才拿出藏在身后的云靴,拂了拂,眼底泛起深深的失落。
往日里,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工也算过的去,可跟时明烟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看出她的失落,芷盈柔声安慰:“督主权倾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明烟姑娘做得再好,总比不过织造局的绣娘,做靴子嘛,端看心意。”
谢云知却不这样想,摇摇头,慨然地笑了笑:“算了,回去吧。”
她原本也觉得,心意到了就行,可珠玉在前,就衬得她做的格外粗陋,这心里就似哽了根刺,只怕拿出来丢人现眼。
此路不通,谢云知只能在想法子了,琢磨了几日,谢云知还是决定从食物入手,毕竟嫁入时府这么久,也就烹饪能入了时靖霄的眼,遂按照往日归纳的,细细研制了一份食单,从乡野小时、到闽浙招牌菜、再到宫廷御菜,以咸甜清淡口味为主,再配了几道微辣的,最后让孟瀛过目了,得他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只闽浙菜、御菜她往日不曾做过,只好请厨娘细细教她。
书房里,孟瀛将她学做菜的事说了,又补充道:“厨娘说,夫人于烹饪是很有天赋的,以前只是未系统研学,水平才不上不下,这次学得可快呢!”
时靖霄正在审理批文,听完他的话,朝他扫了扫:“就这些?”
“就这些...”孟瀛声音低了几分,觉得今日时靖霄瞧他的目光有些冷,令他不自觉有些发憷。
“下去吧。”
“是。”
孟瀛恭敬地退下了,到了门外,赶紧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怎么时靖霄那么瞧他?
他叹了叹,又想起谢云知明明再给时靖霄做鞋,可这都八天了,连个影子也不曾看到。
这也太奇怪了。
暗忖片刻,准备去找谢云知问问,刚走到院外,见她远远行来,身后跟了七八个內侍,手里都提着两个食盒。
“孟公公,督主可在里面?”
“在。”孟瀛扫了眼食盒,微笑:“是给督主准备的午膳?”
“嗯,做了好几次,王大娘说可以了,我才拿过来。”
其实王大娘一开始就说可以了,只她对自己要求甚高,这才多做了几次,直至满意这才过来。
于是,一行人先后走进院里,将午膳摆放整齐。待时靖霄坐定后,谢云知立即给他斟了杯酒。
“这是永兴坊李记新酿的荔枝酒,入口甘甜,最适合督主品用。”
时靖霄伤口痊愈不久,不宜饮用过于辛辣的烈酒。
瞥了眼桌上的饭食,时靖霄扬了扬唇,却未动筷:“十二道菜,七道都是甜食,且样样都是本座喜欢的,你讨好人的本事倒是不赖。”
明明笑着,可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但凡上位者,既希望旁人能通其心意,又不想别人太知晓他所思所想,尤其是擅自揣度他的喜好,献媚讨好之人,献得好是锦上添花,献得不好是拍在马蹄上。
谢云知心口陡紧,连忙跪在地上:“督主恕罪,妾并非有意探究督主的喜好,妾...妾只想让督主吃的高兴一点。”
“本座高不高兴,有那么重要?”
谢云知脊背蓦地一僵,抬起头,怯怯的:“重、重要的...”
“哦?”时靖霄转了转银扳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好似利刃将她的伪装剥的一干二净。
谢云知咽了口唾液,手越攥越紧:“妾自嫁入时府,所依凭的唯有督主,督主开心妾便开心,督主不好过妾便不好过。”
“你倒是实诚。”时靖霄挑了挑唇,眼底喜怒不明。
“督主龙章凤姿,妾的心思督主早就一览无余,妾不敢欺瞒。”
“是么?”时靖霄往椅子上一靠,揉了揉鼻梁,状似无意地道:“本座听闻,你近日连夜赶工,似乎在做什么要紧的事。”
谢云知呼吸一紧,羽睫颤了颤,垂下眼皮。
难道他知道了?
可是想着时明烟做的华服和皂靴,她喉咙便如哽了根刺,踟蹰片刻,低声道:“妾在做云靴。”
“给谁的?”
她攥着帕子,吞吞吐吐:“没、没有给谁做,妾是闲来无事,练练手艺罢了。”
闻言,时靖霄勾了勾唇角,眼底的锐色一闪而逝,脑海里闪过今晨在后花园,无意间听侍女说起的话。
“前几日,我还看夫人去街上买了布,像是要做鞋,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呈给督主?”
“你以为她是给督主做的?她若是给督主做的,早巴巴献殷情了,哪还能等到现在。”
“不然呢?她可是督主的人!”
“话是这么说,可这深宅大院里,腌臜事多了去,我告诉你吧,她八成是给孟公公做的,他们平日来往的多,孟公公生得又清秀,人也比督主和善,我若是她,自然更愿意同孟公公亲近。”
若谢云知给他做靴子,他未见得有多高兴,可若谢云知背着他给旁的男子做靴子,这意味就不一样了。
他伸出纤白修长的食指,用帕子垫着,勾起女子的下颌,似笑非笑:“看来夫人闲功夫颇多,本座书房还缺个人研磨,不如就夫人吧。”
谢云知呼吸一滞,忙恭敬道:“是。”
“起来吧。”
谢云知抿了抿唇,战战兢兢地起身,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以现下的氛围,她若求情,只怕那內侍死的更快。
她看了看桌上的佳肴,颇有些遗憾,这桌菜可花了她不少功夫,有些食材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时靖霄扫了她一眼:“怎么?看神情,还舍不得了?”
“哪有!这些菜能入督主的口,是妾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么?未必。”时靖霄勾了勾唇角,幽深眼眸在她和孟瀛脸上扫了扫,二人脊背一寒,见他突然起身,负着手离开了,明明噙着笑,眼底却似隐了一层薄冰。
二人对视了一眼,神情凝重起来。
“督主他...”
孟瀛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说,紧跟着离开了。
如此一来,谢云知更是气馁,不仅没求上情,就连煞费苦心做的菜也白费了。
她叹了叹,吩咐下人收拾了,因时靖霄径直出了府,谢云知只好先回乐颐和轩,到晚膳的时候,芷盈道:“督主还未回来,要不要备膳?”
“备上吧。”
不管他回不回来,她总得有备无患才是,遂到厨房,做了几道小菜,想着时靖霄今日的话,又加了两道他不喜不厌的菜。
准备停当后,谢云知就在花厅等着,可天光落尽,夜幕深沉,时靖霄仍旧没有回来,孟瀛也不曾派人传话。
芷盈垫脚朝院外看了看:“都这么晚了,督主还不回来,不然就算了吧?”
谢云知有些困倦,锤了锤肩膀,坐在椅子上:“再等等吧,让人把饭食拿下去温着”
“你也说了是在谢家,母亲与父亲感情好,父亲也怜惜母亲,他们可以这样,我却不可以。”
谢云知的笑容有点苦涩,喝了杯茶,勉强提了几分神,只她连日赶工做鞋,又费心烹饪,耗去了不少心力,坚持了半柱香终于熬不住,支着胳膊睡着了。
夜色如水,逐渐吞噬整个庭院,万籁俱静中,芷盈也抗不住,倚在廊柱旁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动静,她蓦地惊醒过来,见柔黄烛光中,时靖霄从台阶下走过来,
她一惊,连忙起身行礼,时靖霄却没看她,径直到了屋里,朝椅子上熟睡的女子凝了凝。
芷盈心口一紧,正要叫醒自家姑娘时,却见时靖霄淡淡道:“送她回去吧”
“是。”芷盈连忙上前,正要扶谢云知时,听时靖霄又道:“别弄醒了。”
她眉梢一抽,为难地看了看孟瀛。
孟瀛小声道:“督主,芷盈力气小,只能扶着夫人。”
既是扶着,必然会弄醒,若让他抱,又不合规。
时靖霄蹙了蹙眉,沉吟片刻,上前将谢云知拦腰抱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孟瀛两人都是惊诧不已,纵然这些日子,时靖霄对谢云知是亲近了些,但也只是同以前相比。
尤其是孟瀛,更差点惊掉下巴,他跟随时靖霄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亲近,就连时明烟,时靖霄平日虽待她不薄,却从未如这般亲近。
如今这个场面,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时靖霄看都不看两人,抱着谢云知往外走,一路上风声阵阵,空气潮湿烦闷,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趋势。
他瞥了眼天色,加快脚步,将女子送回屋里,轻轻放在床上,正要松手时,平地一声惊雷炸开。
“轰隆!”
身下女子一颤,猛地搂住他的腰。时靖霄眉头皱起,挣了挣,忽然间闪电划破夜空,乍亮的瞬间,他看到女子眉头紧皱,颊上泛着异样的坨红。
他一怔,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入手滚烫。
竟然发热了...
他眸光一凛,正要起身喊芷盈,又是一道闷雷劈过来,谢云知打了个寒颤,将他抱的更紧了,头几乎埋在他胸前。
感受着身前温热柔软的躯体,时靖霄呼吸一滞,身子骤然绷紧。
作者有话要说:醋坛子打翻了,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