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知愣了愣,连忙跪下:“妾身想着天气炎热,凉拌时蔬比较爽口,督主若不喜欢,妾身这就拿下去...”说着赶紧去拿食盒。
时靖霄淡淡挑了挑唇,摆摆手:“不必了,起来吧。”
谢云知舒了口气,小心站起来,拿汤勺准备盛汤,不料时靖霄却道:“不要汤。”
谢云知凝了凝,朝其他三样菜看了看,微一迟疑,夹了点笋丝。
青笋入口,一股清甜伴着酸香的汁液在齿间漫开,汇入舌根。时靖霄瞳孔一紧,倏地抓住她的手腕,眼底闪过锐色:“你到底是谁?”
手腕被捏的生疼,谢云知眉头一颤,慌忙跪在地上,脸颊微有些苍白:“妾、妾是谢凌之女谢云知,此前一直住在凉州西岭镇,是女医谢瑶的养女。”
“还有呢?”
自她嫁入时府,时靖霄早让孟瀛将她的底细打探清楚,这些他一清二楚。
谢云知愣了愣,曲翘羽睫扑闪扑闪,满是茫然。
“就这些了,妾、妾实在没有别的身份了。”她不安地绞着帕子,头更低了。
时靖霄双眸微狭,拂了拂银扳指,眸底锐色渐敛,缓缓松手:“你是同谁学的这道菜?”
“我养母不善厨艺,这些都是我先看别人做了,再自己琢磨的,味道比不得庖厨。”
谢云知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回答,手心攥得出汗。
“你走吧。”
谢云知如逢大赦,连忙叩首:“是!”随即提起衣裙,恭敬地退下了,走到屏风时,身后传来男子清幽的语声。
“这道菜...很好...”
听时靖霄夸奖她,谢云知眸光一滞,连忙回身行了大礼:“督主谬赞了。”
时靖霄不再言语,她不敢就连,连忙出去,到了门外,腿一软,脱力般靠在廊柱上,胸口怦怦直跳。
方才在屋里当真是犹如火上烹着、油上煎着,生怕一个不对就小命不保。
幸好、幸好...
她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夫人,我扶你回去吧。”
芷盈走到跟前,扶着她,眼里满是怜惜。方才她只在外间听着,都不禁冒冷汗,她家姑娘身在局中,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好。”
谢云知笑了笑,颊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屋内,时靖霄凝着那盘凉拌青笋,却没有动,眼底浮浮沉沉,似蒙了层轻烟,看不见底。
孟瀛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过了许久,他抬起眼皮窥了窥,见时靖霄夹了几根清脆油亮的笋丝,尝了尝,闭上眼眸,唇角微微上扬。
孟瀛眸中一亮,立即盛了碗米饭。
这一顿,时靖霄破天荒地用了满满一碗,笋丝也用尽了,孟瀛惊喜不已,专程给谢云知道了谢,还专程去外面给她置办了好些首饰、衣物。
之前时靖霄娶谢云知是为了□□谢凌,如今他眼见时靖霄对谢云知观感不错,待她越发热络。
谢云知则挑了几件首饰,送给芷盈,算是感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芷盈眼眶一热,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酸楚,将首饰藏在床里边,睡觉都搂在怀里。
当夜,谢云知再度拿起小册子,写道:督主近日不思饮食,唯独喜爱凉拌青笋,只总吃一道菜也不行,得想想法子。
她躺在床上琢磨了许久,估摸时靖霄大抵是美味佳肴吃腻了,不若做些乡野小食试试。
翌日,她将这个打算告诉孟瀛,二人一拍即合,她拟食单,孟瀛着人采买,当天早上熬了粟米粥,蒸了一道红枣糕。
若是往日,孟瀛是万万不敢把这些菜端上桌的,现下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试一试。
枣糕绵软清香,带着红枣与蜂蜜特有的清甜,粟米粥清淡糯滑,时靖霄果然有了胃口,虽不得往常,但比起这些日子,已算吃的不错。
午餐则照例备了一道凉拌青笋,外加茶树菇炒鸡、蒜泥青菜、清拌皮蛋,以及一道三鲜丸子汤。
时靖霄虽没昨日吃的多,但也足足用了大半碗。这般变化,谢云知两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觉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了几分。
能吃饱饭,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他们二人也免得遭殃。
此后数日,谢云知一直伺候时靖霄的饮食起居,更细心将他的饮食喜好一一记录,再根据他的反应,请教厨娘改良烹饪方式,每日更绞尽脑汁更新食谱,一来二去,时靖霄越发喜爱她做的菜。
这日清晨,时靖霄用完早膳,起身到花园里散步,谢云知亦步亦趋地跟着。见他走累了,连忙接过芷盈手里的软垫,放在石凳上。
坐定后,时靖霄摆摆手,谢云知以为他让自己也退下,福了福准备离开,刚转身,耳畔传来清和的嗓音:“你留下。”
淡淡的,好似一阵徐徐的风。
“是。”
谢云知站在旁边,眼观鼻,闭观心,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微风徐徐,绿叶层层,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靖霄吸了口气,闭上眼眸静静倾听听着,神色平静如湖。树影摇曳间,一道金色的骄阳透过树隙,映在他脸上,将他白皙的眼皮照得半透明。
见他圆润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谢云知下意识伸出手,挡住那缕阳光。
感应到光影的变化,时靖霄缓缓睁开眼眸,视线里是一双纤白小巧的手,指腹上有些微的薄茧。他怔了怔,视线落在女子脸上。
谢云知呼吸一紧,连忙收回手,神情局促。
她不会又惹到他了吧?
“你的手。”时靖霄垂眸,朝她紧攥着帕子的手望去。
谢云知愣了愣,将手拿出来看了看,微微一笑:“我之前跟着养母在乡下行医,经常采药、磨药,这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晨曦中,她乌眸嫣唇,笑意温然,似枝头盛放的花苞,纯洁娇俏。
时靖霄一怔,瞳孔里的身影恍了恍,又归于宁静。
“如此看来,你之前过得很艰辛。”
谢云知摇摇头:“那倒不是,虽说我在西岭镇的时候,比不得世家大富大贵,但也饮食无忧,养母和义兄都待我极好,什么东西都紧着我,虽然粗茶淡饭,但比在京城,我更喜欢那里。”
她笑着,目光不自觉望向遥远的西方,天际朝霞似锦,与远飞的鸿雁交相辉映。
时靖霄摩挲着扳指,似笑非笑:“所以你觉得京城不好?”
谢云知怔了怔,转头看着身旁的男子,心头咯噔一响,连忙攥紧帕子。
“妾、妾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谢家,时府自然是很好的...”
“那与西岭镇相比呢?”
“自、自然时府更好,不,好过百倍,只西岭镇是妾身长大的地方,所以...”
她吞吞吐吐,急的额上浸了层薄汗。
望着她局促的模样,时靖霄眸中露出一丝愉悦,扶着石桌想站起来,不料却牵动伤口,痛得他眉头一抽。
谢云知本能地扶住他:“督主!”
时靖霄双臂一绷,将手抽回去:“无妨。”随后捂着胸口往回走,许是伤口太深,虽只牵动一下,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谢云知蹙了蹙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感受着她的触碰,时靖霄身形一僵,低下头。
明亮的晨光中,女子微咬着朱唇,娇怯怯的地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紧张与忐忑。
时靖霄眸光一凝,紧绷的手臂渐渐放松,并未将她推开。
见他没有抗拒,谢云知眸光乍亮,小心地扶着他往里走。
不远处,几个内侍看着这一幕,都惊呆了,时靖霄素来喜静,更不喜别人在他眼前故献殷情。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翌日,谢云知再度扶住时靖霄时,他僵了僵,依旧没有推开。此后,下人们更是经常看到,谢云知扶着时靖霄在院里散步。
对于这个变化,众人讨论之后,纷纷觉得自家督主是千年铁树开了
芷盈看着二人关系的转变,却越发担忧,这天傍晚,当她看到谢云知又陪着时靖霄转了许久后,再也按奈不住。
“夫人,你对督主尽心尽力,奴婢看在眼里。只奴婢有句话,不得不说。”
“嗯?你说。”
芷盈朝四下看了看,将她拉到假山后:“你嫁给督主本是逼不得已,如今在他手下讨生活,自然该依仗他顺从他。只我听说,督主从不与人亲近,这些日子,夫人不仅照顾他饮食起居,还每日扶着他散步。”
“大伙儿都说,督主定是对你起了心思。你是他夫人,这原本也没什么,只他这样权势滔天的男子,一旦绝情起来,你是想象不到的,你若真的一门心思陷进去,奴婢只怕你来日会受不住...”
听了她一轱辘的话,谢云知差点笑出来:“你说什么呢?督主他见过的绝色数都数不清,怎会看中我这乡野出来的女子?既不知书达理,也非美貌惊人,你怕是想多了。”
“可大伙都这样说。”
谢云知摆摆手,笑了笑,眼底云淡风轻:“那是他们看错了,至于你说的,我陷进去了,那更是无稽之谈。”
“可你对督主这么上心,还...”
谢云知对时靖霄的上心程度,芷盈可是亲眼所见,她若不在意他,何至于这般费尽心思,还拿册子记录他的喜好。
谢云知拉过她的手,微微一笑:“芷盈,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你放心,我对督主从来就没有别的心思,在我心里,他只是主子,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活下去。”
“当真?”
“当真。”
芷盈眨了眨眼睛,见她神情坦然,全然不似作伪,瞬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奴婢就怕你昏了头,把自个儿害了。”
谢云知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晓得的。”
此间话落,芷盈和她一道往颐和轩行去,却未发现时靖霄此刻正立在不远处的花树下。
方才孟瀛来报,言江南近日起了洪涝,百姓流离失所,他正准备去书房处理奏报,途径此处时,恰好听到两个小姑娘讨论她,遂停下脚步听了回墙角。
谁料到竟听到这么一出。
孟瀛站在后面,自然也听了个彻底,顿时心中一紧,大喊不妙。他偷偷朝时靖霄看去,见他双眸微狭,轻轻摩挲着银扳指,乌黑眼眸似湖底的碧玺,幽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