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靖霄的禁忌

谢云知呼吸一滞,朝后瞥了瞥,底下烟云缭绕,深不见底,吓得脸上陡白,手脚发凉。

“方才,你为何没有逃?”他凝着她,眸色深沉。

谢云知愣了愣,揪着衣角,低声道:“方才是督主救了我,妾身自然不能弃督主于不顾。”

“可本座若知道这边是悬崖,绝不会救你。”

“妾身知道....但不论如何,督主都救了我。”她咬着唇,微低下头,神色有些局促。

时靖霄打量了她片刻,唇角一勾,眼底露出些许慨然,伸手将她拽到身边,瞥了眼她鲜血淋漓的手:“痛吗?”

谢云知本能地点点头,觉得不对,又摇摇头。

“你这点头又摇头的,到底痛不痛?”

谢云知手上火烧火燎的,痛的眼泪都出来了,可她哪敢在他面前说痛,只好强忍着,怯生生道:“不痛。”

望着她发白的小脸,时靖霄笑了笑,取出丝帕撕成两半,轻轻缠在她手上。

谢云知呼吸一紧,忙道:“督主,妾身自己来吧。”

“别动。”

他瞥了她一眼,语声清淡却有种命令的口吻,谢云知只好乖乖不动,明媚的阳光中,男子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白皙的脸上蕴着淡淡的流彩,在她瞳孔里越映越深。

抬眸的间隙,见她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时靖霄噗嗤一笑:“别瞧了,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嗯?”

谢云知连忙擦了擦嘴角,并无湿意,这才知道被他作弄了,当下脸色涨红,不敢看他。

时靖霄勾了勾唇,大步朝前走去,脸上泛着愉悦。

谢云知连忙追上去,朝他胳膊上扫了扫:“督主,你的伤...”

“无妨,走吧。”

谢云知转眸,悄悄打量着他,但见斑驳的骄阳下,男子昂首阔步,俊美的脸上满是温和从容,丝毫不似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没走多久,远远便见孟瀛跑了过来,到了跟前,他还没来得及擦汗,就瞧见时靖霄胳膊上的伤,震惊道:“督主,你怎么受伤了!”

时靖霄扫了眼谢云知,似笑非笑:“还不是某人骑术太差。”

谢云知顿时脸红脖子粗,低下头不敢说话。

孟瀛在二人脸上一扫,摸了摸下巴,眼角闪过深意。

时靖霄是什么人,与他无利,他可不会为了别人受伤。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阵马鸣声,孟瀛见是时靖霄的坐骑,就牵到跟前。

“督主,夫人那匹不见了。”

此处离靖宁斋有些距离,谢云知本就身娇体弱,方才又受了惊,走回去怕是为难。

谢云知忙道:“无妨的,我走回去就成。”

时靖霄朝她瞥了一眼,没有言语,翻身上马了。谢云知抿了抿唇,默然前行,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异常,眺目望向远处的密林,郁郁葱葱,不见边际,看样子得走好一会儿了。

就在此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

“上来吧。”

谢云知愣了愣,转眸望去,逆光中,时靖霄静静地凝着她,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她微微一恍,心底似柳枝拂过,泛起一丝异样,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将手搭上去,只觉手上陡紧,就被他拉起来,稳稳落在他身前。

感受着身后若有似无的触碰及微凉的冷梅气息,谢云知浑身紧绷,蓦地攥住马鞍。

“坐稳了。”

耳畔传来淡淡的语声,马儿纵身一跃,带得她猛地往后一仰,撞在男子坚实的胸膛上。

谢云知呼吸乍紧,心口倏地提了起来。她本能地往前倾,大气都不敢出,可偏偏马儿一起一落,迫得她总是往后撞。

时靖霄素来不喜与旁人亲近,现下的情形实属是冒犯,她死死地攥着马鞍,手心都紧张的出汗了。

伴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密林极速后退,过了片刻,终于回到出发的地方。

芷盈仍在那里等着,看到两人回来,顿时大喜过望,正想迎上去,马儿已疾驰而过,瞬间到了靖宁斋后门。堪堪挺稳,时靖霄立即飞身下马。

“督主...”谢云知下意识唤了一声,可对方看都没看她一眼,快步朝院内行去,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谢云知怔了怔,低头看了眼马儿,心下忐忑万分,方才的事着实吓到她了。只这么骑在马背上也不是回事,她攥了攥拳头,心中默念:“不要怕,谢云知你可以的!”

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踩上脚镫,战战兢兢地下了马,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子一软,朝退后了两步,心口兀自砰砰直跳。

幸好幸好。

她拍了拍胸口,缓了片刻,心绪才渐渐平稳下来。与此同时,芷盈也小跑着追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发丝凌乱,衣裳有破损的痕迹,脸上一惊,连忙拉起她的衣袖查看。

“夫人,你怎么受伤了,快让奴婢看看。”

谢云知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倒是督主他为了救我受伤了...”她转头看向院内,眼底泛起担忧。

算起来,时靖霄是第二次救她了,只头一次的记忆实在是不怎么好。

可此次,他不仅救了她,还负了伤。除了她养母、义兄以及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之外,时靖霄是这世间唯二对她好的人。

虽然这点好比起他对她的危险而言,显得微不足道。

谢云知慨然一叹,举步朝院内行去,到了时靖霄屋外,透过窗缝隐约可见他已脱下外袍,露出匀实修长的右臂,上面布着几道殷红的血痕,刺的谢云知心口一紧。

她连忙走到正门前,敲了敲,试探道:“督主,妾身可以进去吗?”

纤细的嗓音似秋泓拂过绿波,格外轻柔。

“出去。”

不轻不重的声音并不冷厉,却似秋风疏雨自带几分疏离与冷淡。谢云知紧了紧拳头,只好离开,走到院门时,下意识回过头,见方才半掩的窗户已然阖上。

她叹了叹,却未远离,只在院墙外静静候着。过了一阵,孟瀛急匆匆地赶回来了,见她默然立在那里,神色担忧,顿时明白过来。

“夫人别介意,督主素来是不喜让人近身服侍的,你先回屋吧。”

“嗯。”

谢云知颔了颔首,却未离去,依旧在那里候着。

说到底时靖霄是因她受伤的,她于情于理都应在此候着。

见她执意如此,孟瀛叹了叹,快步走进屋里,瞥见时靖霄的伤口,他眉头一蹙,忙上前包扎,待一切妥帖,又打了盆水让他净手。

末了,朝他窥了一眼,试探道:“奴才进来时,夫人一直在院外候着,她本就受了伤,现下暑气正盛,怕是受不住。”

时靖霄凝了凝,朝他斜睨过去:“你何时这么多嘴了?”

孟瀛呼吸骤紧,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多嘴。”

时靖霄不再理他,缓步走到窗畔,推开窗户,望着院里的火红的石榴树,沉吟了片刻:“罢了,让她进来吧,另外,把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是!”

孟瀛躬身应下,嘴角不自禁扬起。

时靖霄素来住在主屋,东边的屋子自然是给谢云知准备的。来的时候,因为只有西边的小院还空着,所以之前安排谢云知住在那里。可西边惯常是最热的,现下却时靖霄让她搬来和他同住,且住在更凉爽的东面,足见其意。

“她受了伤,再找些药过来。”

“是!”孟瀛应了一声,立即出去,传话让谢云知进来。

到门口的时候,谢云知心里忽然有些紧张,理了理仪容,才悄然进去,一眼看到时靖霄立在窗畔,身姿清瘦挺拔,微风浮动他白色的发丝,夕阳透过绵密的树叶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有些落寞。

谢云知恍了恍,缓步上前,见他静静凝着院里的石榴树,眸光悠远,透过树落在遥远的某处。

不敢打扰他沉思,谢云知只好默然立在那里。

良久,时靖霄终于想起身旁还有个人,见她也呆呆望着石榴树,随口问:“在想什么?”

谢云知回过神来,忙道:“没、没什么。”

时靖霄不置可否,问:“喜欢石榴花吗?”

“喜欢的,督主呢?”

时靖霄眉梢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眸光冷了几分:“不喜欢。”

谢云知嘴角一抽,有些尴尬。

明明刚才盯着石榴花看了那么久,还说不喜欢...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寂,谢云知攥着衣角,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偏偏不敢动,直到时靖霄道:“出去吧。”

她才犹如大赦般,飞快地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差点和孟瀛撞个满怀,见她慌慌张张,孟瀛笑道:“夫人怎么不陪督主了?”

“是、是督主让我出来的。”

说着,她拉低声音问:“孟公公,方才我明明看到督主一直盯着石榴...”

话未说完就被孟瀛拉到角落:“夫人慎言,万不可在时府,尤其是督主面前提此物!”

见他紧张兮兮,谢云知更加不解:“那这院里为何还种有...”

孟瀛叹道:“整个时家,只有这靖宁斋才有这个,总之夫人以后万莫提到此物,之前有奴婢自作聪明,给督主的帕子上绣了石榴花,差点被打残了。”

谢云知脊背一寒,脸都白了,连忙回想方才的情形,这才想起刚才时是靖霄主动提的这一茬。

既然不是她主动的,那她的小命应该无虞吧?

“多谢公公提醒。”

“夫人哪里的话,咱们都是督主身边的人,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若有一日夫人得了恩宠,还望夫人不计前嫌。”

他指的是之前背刺她的事。

如今谢云知好似在刀尖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哪里敢奢望什么恩宠。

她只当时场面话,客套了一下,孟瀛又将一只白色瓷瓶递给她:“这是督主吩咐奴才给夫人拿的药,绝对不会留疤。”

谢云知凝了凝,心底涌过一丝暖意,随即接过:“劳烦了,还请公公代我谢过督主。”

孟瀛笑了笑,转身进屋,将时靖霄换下的衣物拿了出去。

小内侍问:“孟公公,这衣服怎么处置?”

孟瀛回头看了看屋里,淡淡道:“拿去烧了吧。”

看着那上好的衣料,小内侍满脸可惜,但上面都这么吩咐了,他也只好照办。

当夜,谢云知便宿在东边厢房,睡前还将时靖霄忌石榴一事,细细记在随身的小册子里。

许是白日受了惊吓,她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梦中她似乎又成了那个稚弱的少女,她偷偷爬上吴家院子,踩着围墙摘了两颗大大的石榴,满心欢喜地跑回家里,献宝似的把硕大的果实递给那个眼盲的少年。

“你猜猜,这是什么?”

少年晦暗的眼眸露出几分神采,微笑接过,用手摸了摸,递到面前闻了闻,当他嗅到属于石榴的香甜时,却脸色大变,一把将石榴扔的远远的。

“拿走,快拿走!”

见他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谢云知又是惊惶又是委屈,捡起石榴差点哭出来:“这是我怕特地爬到吴家摘得,这村里就他们家的石榴最大最红,我还摔了一跤...”

越说越委屈,泪水吧嗒落在手上。

少年怔了怔,神色缓和了几分,伸出手往前摸索:“你摔跤了?”

“嗯。”

“痛吗?”

“痛,很痛。”

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他有些无措,他慌张地往前摸索,因为身量的差别,却摸到她头上去了,正好摸到她左边头顶有一块凸起的疤痕,眉头一皱:“是这里吗?”

谢云知摇摇头:“不是,是我小时候不小心碰伤的,当时把左胳膊和头顶都弄伤了,养了好久呢,阿娘说头顶那个疤痕,跟左胳膊一样,都是个月亮形状的疤痕。”

“是吗?”

“不信你摸摸看。”她以为他不信。

“...好。”迟疑片刻,少年小心翼翼在她头顶和左胳膊都摸了摸,立即把手缩回去。

“果然是个月亮。”

见他终于露出微笑,谢云知道:“那你不生气了?”

少年怔了怔,笑容有些复杂:“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罢了,你剥吧。”

谢云知这才破涕为笑,把石榴剥好,用手捧到他面前,喂给他吃。

“好吃吗?”

“...好吃。”静默片刻,少年却眼眶红了。

谢云知顿时慌了:“你怎么哭了?”

“没事,只是这个石榴太好吃了...”少年微笑着,泪水却蕴满了眼眶,喉咙也有点哑。

谢云知黛眉微蹙,并不相信。

朦胧中,耳畔传来轰隆隆的响声,谢云知身子一颤,骤然惊醒,昏暗的屋子乍然大亮,又迅速陷入黑暗。

打雷了。

她连忙钻进被子,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芷盈、芷盈!”

她试着唤了唤,可隔壁的芷盈睡得正香,她的喊声淹没在雷声中,根本唤不醒芷盈。

刺耳的惊雷不断钻入耳膜,震得谢云知的心一跳一跳,她实在受不了了,摸到桌畔点了盏蜡烛,拿在手里战战兢兢往外走。

既然唤不醒,她只好过去。

开门的刹那,一股微凉的风袭来,蜡烛顿时熄灭。伴着轰隆的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屋檐下,一个清瘦身影立在暗影中,发丝飞扬,五官难辨,如同鬼魅。

“鬼呀!”

她大喊一声,扔掉蜡烛掉头就往里跑,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肩膀。

“是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