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打开看上一看,忽然身边一缕劲风扑来,急忙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范姜挣脱了复印机,势如疯虎般对着我冲过来,劈手就要抢我手里的盒子,神情急切而狂躁。我一闪,他收势不住,一头扑到了手术台上,我家的电动牙刷正在左近,当仁不让跳上前去,尾巴上的小匕首起作用了,横里往他脖子上一架,喝令道:“老实点!”嫌自己声音太小了,它转头招呼阿BEN借来麦克风,再吼一次:“老实点!”
范姜立刻不言语了,双手垂下作良民状。看,我要是威胁他,还要顾虑到杀人偿命,可被一把牙刷撕了票,见了阎王爷也没地方哭去。难道说“我被一把牙刷杀掉了”吗?那阎王爷一定教育他说:“叫你刷牙不要太用力的,你以为是通下水道吗?”
他这么一搞,所有电器对我手里的盒子都好奇心大起,纷纷围过来看,只有刚才那台不小心放走了俘虏的复印机心情不大好,垂头丧气地靠在墙角,显得有点郁闷。大大一眼瞥见了,说:“唉,人家外援对我们这样尽心,我们也要给人家一点乐趣嘛。”招呼牙刷瓜瓜,“去,把地上这个多余的押进卧室。冰箱,你和复印机一起,给他点颜色看看。”冰箱精神一振,大叫一声:“得令!”兴冲冲地和牙刷瓜瓜一起把铁方弄进去了,后者虽然名义上是在昏迷状态,表情却照样难看之极,眼见消失在房门里,开始了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经历。
我顺手打开了手心里的金色盒子。
一叠嫩黄色的厚纸模样的东西,都四四方方的。最上面一张上,有一个小小的星形符号。再往下翻,第二张上面也有一个差不多的星形符号,莫非每张都是同样的吗?正准备捻开第三张,我忽然心里一凉:这手感好奇怪啊,软软的,微微带黏性,像新鲜皮革多过像纸,可是什么皮革是嫩黄色呢?想到这里前因后果一发涌上心头,我大叫一声:“人皮啊!”手一甩,往空飞去,片片散出,在空中飘舞,隐约可见许多星星符号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光亮,在空中划出细细的银色纹路。
猛然间,眼前恍惚起来,室内忽然烟雾弥漫,一道影子闪过我眼前,仿佛是范姜,然后电灯闪了两下,灭了。他又拉了电闸吗?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理由感觉自己如置身冰窟,天寒地冻啊。本能地抱紧了历历,我极目望去,空空濛濛,一无所见。四周那些唧唧喳喳的声音突然之间都消失得了无踪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我四周逐渐形成,吞噬一切,笼罩一切。我喊:“大大,阿BEN,在吗?”听起来声音十分古怪,带着一种软弱无能的恐慌,刚刚出口就已经湮灭在空间的重压之下。
然后,不知何处幽幽的一声叹息,像来自墓地的风掠过我的脸边,紧接着我怀中一空,历历给人夺去了。
我一激灵,急忙伸出手去抓,空的,四处看,空的,我被困在迷雾,身体仿佛有平常十倍之重,动弹不得。只有惶恐满塞胸间,眼看要溢出五官。我嘶叫起来:“历历,历历,你在哪里?历历,大大呢?你们跑哪里去了?阿BEN!”
没有我熟悉的答我。答我的,是一个森森的幽凉声音,低声念着我完全听不明白的拗口语言,仿佛是一种什么咒语,阴沉而急促,像有实际重量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我胸口。难道这种咒语对我家电器也有用?电锯它们都昏过去了?
坐以待毙,不是我关家的风格!无论如何,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那有声音的地方努力挪动。动了两步,我又停下来,有一种处身于绝壁的感觉笼罩了我,为什么呢?明明我是待在一间屋子里的啊。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盏灯笼,那就太好了。正犯愁,我手心里一凉,一件圆头圆脑的小东西钻了进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老关,其他兄弟的电源都给破坏了,我刚刚藏起来的,看!”哇,是我们家手电筒啊。它神气活现地跳到我肩膀上,对着莫名而来的雾霭深处强力一射!我看到了——天啊,哪里来的老头子?
穿着件黑沉沉的教士袍,一张长马脸,布满皱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惊动,他瞪大眼睛向我看来,神情诡谲。他手里抱着历历小小的身体,另一手高举,五根手指上指甲犹如刀锋,仿佛正要往历历的胸膛插下去。
手电筒高呼一声:“老关,丢我!”情切攻心之下我做了一个甩铅球的姿势,手电筒脱手而出,如疾风如雷电,如棒球如陨铁,向那老头飞扑而去,老头微微一惊,大约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器,居然带着一束强光,谨慎地后退了半步,不知道念了个什么咒语,手一抓,手电筒大叫了一声:“糟了!”改横飞为竖坠,“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盖哗啦哗啦,连里面的灯泡,眼看是碎了。我伤心得要命,叫了一声:“四宝!”
它在地上艰难地侧翻了一下,没好气地说:“老关,我不是四宝,四宝早离家出走了,我是小开司,以后可记住了,清明上香别上错!”这声明一说完,所有光线都消失了,关家这位为保卫祖国河山,为弘扬家族正气,为保护主人利益,坚决打击外来侵略和无理挑衅行为的伟大战士——手电筒,就这样牺牲了!
我悲从中来,要知道我家的电器无一不是寿星级别,从小到大不要说大型电器,连我的刮胡刀都没淘汰过。现在,手电筒居然在我面前以身殉家,如何叫我不伤心?记得第一次买它回来,小子一直在我口袋里偷笑,一进家门自来熟,先去给大大请安。唉,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就在此时,蓝蓝的声音在角落里软软地响起来:“哎,这是哪儿啊,好黑啊,老关,老关!”
啊,这是多么美妙的天籁,蓝蓝叫我,她叫的是我!从昏迷中醒来,没有叫诺曼,没有叫她妈,没有叫历历,她叫的是我啊,虽然她接下来又气愤地说:“你又把灯关掉了,喂,电费贵一点你也不用这么小气吧。”以前我是经常把灯都关掉的,因为家里有一些电器是夜游者,经常趁黑出来四处晃荡,要是芭比调戏功放一类的场面给蓝蓝看到,我觉得无论如何解释,结果都不会太好。
好比一剂强心针打入了我的血管,我身上突然涌进了无比的能量,这是爱情的力量!怕暴露目标,先不答蓝蓝的话,我如猛虎一般,凭借着刚才目测的方向,向那古怪老头一头撞了过去。就凭借我满腔热血,也要一举把他撞晕。正心里呐喊,头上突然一硬,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是老头的手吗?他抓住了我的头颅,慢慢用力,我突然之间,对孙悟空曾经的处境充满了无限同情,卡得真紧啊。我的脑浆好像变成了豆腐汁,看着要从眼睛里飞溅出去了。此时一点清明还在脑中,我竭力喊:“蓝蓝,开电源,开电源!我们家电器都在,他们会救你!”
蓝蓝惊慌地“啊”了两声,叫我:“老关,你在哪里,怎么灰蒙蒙的?这是哪里啊?咦,诺曼,你干什么?”
我的心一凉。诺曼得意的笑声随即在我耳边飞扬起来:“蓝蓝,别慌,你那个没用老公嫉妒得发疯,想来害我,现在被我们抓住了。”
她将信将疑地说:“老关不是这种人,我儿子呢?”我听得无比愤怒,开口正要喊叫,那只手忽然一松,我收不住身子,向前一头滚去,那只手却又出现在我脸边,捂住了我的嘴。仿佛有一股冷流从他手指上传送过来,渐渐进入我的胸膛,使我昏沉麻痹,他仿佛还在低声念着什么,一点点控制我的身体,我脑海中甚至涌起甜美的睡意。
然而峰回路转,“哐当”一声门开,一个电流“咝咝”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大大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路上塞车,咦,这里怎么烟蒙蒙的,打完了开派对吗?”一道极其明亮的光线打过来,我为之精神一振,然后有一道巨大的力量把我从那古怪老头手中扯了过去,放到了一个软东西上面。我努力睁开眼睛一看,我的天,这是什么呀,圆圆的,像一个太空舱一样,开口的那头长了两个巨大的机械手,其中一只正扶着我,而我正坐在舱里伸出来的一个长长的垫子上。我忙扒住门问:“贵姓啊,没见过?”
它发出“哈哈哈”的爽朗笑声,头顶的圆灯无比灵活地转了两下,说道:“我是市一医院来的氧气舱。唉,门好小,进来不容易啊。老关,你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来不及说,眼角瞥见诺曼悄悄走到那老头身边,跟他耳语什么,那古怪教士大怒:“胡说,你们真是疯子,怎么可能电器会说话,还会逼供?哼,一定是你和范姜,还有你手下那个丑东西有异心。告诉你,我活了两百年,花了无数工夫才找到那十三星字投生本地,血之容器也恰逢其时。想说些鬼话坏我的事,不可能。”他一把推开诺曼,手指猛然插入了历历娇嫩的胸膛,血光的颜色仿佛漫天漫地。
我眼前一黑,胸膛爆裂开一样的疼痛,喉咙好像已经哑掉了,带着无限绝望我喊出来:“历历,历历!”耳边飘来蓝蓝惊慌的声音:“老关,历历怎么了?”
软软地瘫在氧气舱中,不知不觉,冰凉的眼泪滑过我的嘴角,万念俱灰,万念俱灰!在氧气舱头灯下,我眼睁睁看着那古怪老头指示范姜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星号人皮,一张张覆盖在历历的小身体上,随着他漫出的血液渐渐浸湿了那些嫩黄色的符号,银色光芒闪耀得越来越夺目,甚至刺得我无法正视。我悲痛到心跳都要停了,连蓝蓝惊慌的哭喊声也不再分明。在这一刻,我一心一意就不想活了。
星状的符号,逐渐从人皮上凸现出来,成为实体,在低空中排列成一个奇异的五角形状。那古怪教士的脸上出现狂喜的神色,忽然跪倒在地,开始大声祈祷,从我能听懂的部分来看,那是在向一个叫狐之精灵——永生的生命之主人乞求实现长生的愿望。
范姜和诺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倒在一边,迫不及待地追着教士问:“大师,我们要的东西呢,你向狐仙求了没有?”
教士阴沉地向他们看了一眼,古怪地笑了,含含糊糊道:“自然,自然。”那两个傻瓜只差没有跳起来高呼万岁了,一个喃喃地说:“我的病会好了,我的病会好了。”另一个就哈哈大笑:“我可以发财了,我可以发财了。”完全没注意到那死老头已经缓缓站起来,嘴角神经质地抖动着,双手那尖锐的指甲慢慢交错,向他们的后心袭去。换了平时,我还说不定要喊一声提醒提醒,可是现在,我的人生希望基本已经失去,这种家伙死不死,我恐怕懒得关心了。
我不关心,蓝蓝却到现在还不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异常,立刻惊叫起来:“诺曼,你们做什么?”
这个问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是卧室门开,漏出一道光,那里的电源另成系统吗,没有和这边一起停电?接着冰箱探出来很不满意地说:“大大,你们搞什么?还有,这个家伙不经搞啊,才把温度开到零下十五度急冻他就尿裤子了——哎,干吗要关灯?”
我绝境逢生,大喊起来:“冰箱,去砸那个老头,他杀了历历!”蓝蓝愣怔了一下,终于看到了被人皮覆盖的历历,伴随着尖叫,她一头冲了上去,那从心底爆发出的凄惨哭声真让我的心碎了又碎。冰箱响应我的号召,立刻怒吼一声,“噔”的一下原地起跳,无比雄壮地向那三个浑蛋扑去,我估算一下,它怎么也有四百斤重,砸死一个算一个吧。
伴随着它的呼啸,我打起精神,大喊大叫为它助威。预料中“咚咚”巨响传来,还有好几个人的怪叫连连,接着,一切归于死寂。然后,有个人很没好气地说:“他妈的,谁半夜三更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