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禁书(二)

一块嵌入墙壁的屏幕,一间光线微暗的房间,还有一位眉头皱紧的中年男子。

男子半躺着靠在沙发上,身体深陷柔软的皮革中。屏幕上红色和绿色的数字不时跳动,倒映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像一群安静而优雅的精灵。

“进来。”他听到有人敲门。

“老板!”来人低头肃立在门口。

他没有转头,而是直接问道:“近腾那边有进展了?”

“诱饵已经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来有机会抓住一条大鱼,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有点疲劳。他轻轻揉一揉太阳穴,心情随着身体在沙发上深陷变得有些沉重。

是对方察觉了吗?他想,不会的,他们没有这么警惕。诱饵是精心安排的,连诱饵本人都不知道,而且传感器植入的位置很隐蔽,很难检测出来。

一个巧合罢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关系,既然鱼饵撒下了,迟早会有鱼儿上钩。近腾……他们干净不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并不着急。作为国际知名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等待,什么时候该迅速出手。

就像他曾经在英格兰和泰国做的那样。

“继续盯着!”他淡淡地说。

近腾教育集团,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迹的代名词。从几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教育辅导机构,发展成现在全国规模最大的连锁教育集团,它几乎垄断了全国所有的优质教育资源。它坚持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从不盲目扩招,然而近几年来,那些全国顶尖的大学简直成了它的后花园。而社会上对它的信任,也逐渐发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一支名为“近腾高考指数”的期货,价格开始逐渐走高。

近腾高考指数期货类似于恒生指数期货,投资者购买的,并非某种实体货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场赌博——每一年,根据近腾教育集团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现,加权计算出一个衡量其高考总体成绩的指数,指数上升,期货赚钱;指数下降,期货赔钱。就这么简单。

就像十几年前的房地产一样,不断走高的价格,带来了众多的投机资金,渐渐把它的价格推向极度危险的虚高——泡沫一点点产生、扩大,然后疯狂膨胀。

最近几年,近腾集团运作出的高考成绩越来越优秀,这使大家相信,这个价格是值得的。虚假的繁荣掩盖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慵懒地躺着,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交易数据,细致地盘算着。捅破泡沫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期货交易的背后是包括近腾集团在内的众多财团,不仅包含着巨额经济利益,更牵扯到整个金融市场的稳定。之前他曾试着出手几次,虽然也让水面泛起了涟漪,但很快就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抚平。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方。而现在,对方显然有了防备,采取了更多具有针对性的措施,动起手来,感受到的阻力也明显增大了。特别是近腾集团本部的高中,在几年内数次搬迁,到现在竟然没人知道它搬到哪里去了。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在决定对近腾下手的初期,他就已经在近腾高中埋下了几枚威力巨大的“炸弹”。而近期投入的诱饵,更像是让那些炸弹加速引爆的火星。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夜里十二点整,宿舍里已经响起了鼾声。古河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床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精神一振,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终于又开始行动了,他想。

睡他下铺的正是陈松。

跟陈松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古河发现,这真是个普通到了极致的人。不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成绩,如果用一个坐标轴把所有人排出一个高斯分布来,他一定位于中心处的对称轴附近。

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发现陈松身上有一些怪事。

异常情况出现,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为何,古河被一阵哐哐的金属振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金属床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到它了。宿舍的床上下铺一体,从床沿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陈松那站在床边的身影。

陈松正匆匆忙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到床边的衣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刚才是衣柜的门碰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由于睡意正浓,古河没心思关心别人在干什么,很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让古河产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为被没收了小说,心情有些郁闷,即便有阿尔法波音乐安抚,躺在床上还是一直睡不着。默默地数了几千只羊,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睡意离自己还是极其遥远。

这时,他感觉到床架产生一阵轻微的晃动。微微睁开眼,看见陈松站在床边,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地朝门移动。他轻轻地拧动把手,把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轻巧地钻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宿舍楼实行封闭管理,一到熄灯时间,大楼的门就关闭了。古河跟着陈松下到宿舍二楼,发现他一转身溜进了水房。可是当古河透过门缝朝水房里窥探时,却发现陈松竟然消失了。

水房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阵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古河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凉。

他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水房。在不大的水房里转了一圈,他突然发现,在水房阳台的栏杆上,有一个脚印。他站在脚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阳台边有一棵生长茂盛的大榕树。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伸展到阳台下方半米处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里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终于明白之前陈松是怎么把自己扔出去的书给捡回来的了。

榕树的树干既扭曲又粗壮,上面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树瘤,想必很好爬。

古河盯着前方的暗夜,却没有跟着爬下楼去的勇气。他生怕被宿管抓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回到四楼的宿舍,躺回了床上。

不到十分钟,陈松就回来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开衣柜,把袋子放了进去。

啪的一声,藏着秘密的衣柜再次被锁了起来。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好几次忍不住就要当面问他了。不能这样,他想,陈松既然如此偷偷摸摸,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问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可谁能挡得住好奇的诱惑呢?思前想后,古河还是决定再次跟上去看个究竟。

夜里的走廊黑漆漆的,绿色的安全指示标记散发出幽暗的光线,像是要把古河带去某个怪兽的巢穴。古河在水房门口探出头,只见陈松熟练地攀住树枝,一跃便骑在粗壮的枝干上,然后他倒退着挪动了几步,右脚靠着一个树瘤垫脚,翻身时死死抠住树皮上干裂的缝隙,接连踏下几步。随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河的视野中。

古河连忙走到水房的阳台上,眯着眼向下望去。

陈松这时已经绕到了榕树的另一面。他熟练地攀爬着,几下就跳到了地面上。然后,他低着头,钻进了榕树旁边的圆形花坛里,仔细翻找起来。花坛中的灌木丛很密,古河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捕捉到一个晃动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直起身来,手中提起一个塑料袋。

那花坛里有鬼!